459 硯尊
459 硯尊
晴空萬裏,歲月靜好。
既然呆在家裏,煩惱事就讓它一掃而光,擔心也於事無補,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了。
沒事捧著本醫書,躺在家裏的那張竹製躺椅上,看了一會兒,睡意襲來,用書蓋著臉,悠悠睡去。吹著風,睡著覺,倒也頗為悠閑自在。
竹林一陣響動,風未止,人先至。
李半夏扯下臉上的書,看向了聲音來源的方向。
“肖大師——”來人正是肖將。
“嘿!小丫頭,大師就免了,我老人家可不喜歡這種稱呼,你就跟劉小子叫我師父好了!”
李半夏笑著點頭,“師父。”望著麵前笑意盎然的肖將,李半夏深感時間是件很美妙的東西。想自己第一次見到肖將的時候,那古怪的“小老頭兒”,可是苦了他們一大群人,尤其是川烏那小子。
“師父,你是來找東山的?他在屋裏麵,你進去坐坐吧~~”說著,李半夏就要迎他進去。
“不了不了,我就不進去了,我老人家一身髒兮兮的,到人家去還怕汙了別人家的屋子。”肖將豪邁地甩甩手,那身穿爛的衣裳,就跟破麻袋一般套在身上。按他的說法,他這一身的確與丐幫的叫花子有得一拚了。
“看師父說的,咱們家歡迎你還來不及,又怎會嫌你髒兮兮的,進去坐會兒吧,爹娘要是知道你來了,肯定會很歡喜。”
是不是這些大師都有一些怪癖?肖將隨便一手活計。就夠普通人家吃上個一輩子的了,他要穿什麽樣的衣裳沒有?不過這世上有許多人。他就是不喜歡穿新衣裳,怎麽穿都不自在。還是自己的那身破麻袋自在。
說是這麽說,李半夏卻暗暗記在心裏了。等有時間,一定得做件新衣裳讓東山給師父送過去。他這個做徒弟的,總得對師父敬敬孝心。
東山對這位師父還是很上心的,但畢竟是男人,在這方麵沒有女人家想得周到就是了。
“今天就算了,師父我不是來找劉小子的,是來找你的。”
“找我的?”
“可不是,找丫頭你有點事。是關於劉小子的。”李半夏給他搬了張凳子,又進屋給他倒了茶。馬氏不在屋裏,否則非把他拉進去坐會兒不可。
“東山的,東山什麽事啊?”劉東山有什麽事是她不知道的嗎?李半夏仔細回想,沒發現劉東山這些日子神色有什麽不對勁。
“上回我跟你說,我那位老友生日,讓這小子雕一幅作品過去,作為壽禮?”
“嗯,是有這麽回事。我記得東山那回雕了一幅祥雲瑞雪圖……”說起這事,李半夏忍不住好笑。還記得當時自己看到他的作品,故意逗他說那祥雲瑞雪又像棉花、又像雲彩荷葉的,直把東西說得是哭笑不得。懷疑自己刻的有那麽差麽。
“那他一定也跟你說過,我那位老友是個響當當的厲害人物了?”
“能得師父尊敬的人,定是有過人之處的。而這位大師。更是大名鼎鼎、一眼值千金了。”
“不錯,我那位老友在當今的硯壇那可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你或許不知道他,他也是低調慣了的。不是這一行的,未必知道他。”
“敢問師父,那位大師是誰啊?”李半夏的確很好奇,是什麽人能讓肖將這樣怪癖的人說起他時都忍不住激動。要知道能讓肖將這樣尊敬激動的,全天下絕不超過五個人。
“我那位老友的名字倒真真是有趣得緊,他姓管,叫管釋。行內的人因佩服他的眼力和鑒賞能力,還有他不偏不頗、有話直說的魄力,封他為硯壇之尊,也便是‘硯尊’了。”
“‘硯尊’,這個名號還真是響亮得緊。”李半夏笑著,又歎息道:“隻不過,這個名號背後,一定付出了很多的辛勤汗水、經曆了許多的艱難險阻。”有許多人,他們的大名響當當,人們隻驚歎於這個名號所帶來的榮耀,往往忽略他們背後所付出的努力。
“丫頭說得對,我那位老友能有今日的聲名,都是他應得的。不過我們這些人,在乎的都不是名聲這些身外的東西,比起這個還有許多更加有意思的東西。”
“的確,聲名累人,有時也未必是好的。”更何況,就像先前說的:名氣這種東西,當你已經習慣它的存在的時候,就跟沒有名氣是一樣的,沒有什麽區別了。
“但是這東西,有時候你是討厭它得緊,卻又不能沒有它的存在。就說劉小子,他要是不混出個名來,在這一行就沒什麽走頭了,一個硯雕師的生命說短也不短,說長也不會太長。錯過了最佳的年紀,這手就不穩了,心也無法安然如山、不動不搖了。”
肖將說的是一種境界,一種人手合一的境界。
“劉小子既然是我肖將的徒弟,那他就該是頂級硯雕師,就該名達整個硯壇,否則我‘魂手’的名號豈不白叫了?”名聲這東西的確不麻煩,但這東西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它代表著一種肯定。尤其身為肖將的徒弟,注定不能默默無聞的。
肖將為人高傲,在劉東山出師之前,他不允許他告訴別人他是他肖將的徒弟,也不允許他隨便露出自己的手藝。除了考慮到自己的安危,也是因為不想劉東山初出茅廬,砸了他的招牌。
“一日出而乾坤定”,他要的便是這種效果。他需要用他這個徒弟告訴世人,肖將還沒老,肖將也還沒死!他更要告訴那些企圖不給他活路的人知道,肖將從來不曾畏懼過他,也不會永遠躲藏下去。
他的技藝有了傳承,他“魂手”已有了傳人,天下再沒有什麽事是他害怕、需要躲藏的了——
“師父的意思是?”李半夏心裏有著驚駭,那一刻,她從這個老人眼裏看出了太多複雜的情緒。
他這一生經曆了太多,享受過最高的榮耀,也受過許多別人沒有承受過的苦楚。他的眼中,滿載著堅強和苦痛,還有一種對命運的不屈——
“我要劉小子繼承為師的遺誌,成為卞國硯壇新一任的靈魂人物!”肖將握緊了拳頭,“在教這小子硯雕之前,我還沒有這麽大的心思。可這小子,一次一次讓我驚奇,他在這一行上的天賦還有悟性,連我都吃驚了。超過了我的預期,他值得我寄予更大的期望。”
師父對徒弟總是這樣,針對徒弟的表現,表現得越好,越讓他滿意,他對於你的期望也就越高。
肖將這般重視東山,李半夏當然也很高興。也為肖將所說的,那個“卞國硯壇新一任靈魂人物”而感到熱血沸騰,但在這同時,她想得最多的卻是劉東山。
劉東山願不願意?被賦予這麽大的期望,他會不會覺得累、覺得有壓力?
“師父,東山興許有一定的天賦和悟性,但作為她的枕邊人,我知道他更多的還是靠苦功和用心。每一次師父布置下來的作品,東山一定竭盡全力做好,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有時候為了完成作品,兩天兩夜不合眼的情況都是有的。”
李半夏不想說這些,但是作為劉東山的妻子,她卻無法不在意。
想劉東山連夜趕製作品的時候,連飯都是匆匆吃下。有時候大半夜,還能看到堂屋亮起的燈火,以及刻刀磨在硯台上的擦擦聲。
值得欣慰的是,就算劉東山再忙,隻要李半夏開口了,拉他回去休息,他總不忍讓她失望,會隨她回去休息。
隻是,看他忙碌的樣子,李半夏想開口讓他休息的話總是說不出,唯一能做的,就是披上衣裳,在旁邊陪著他。
寂靜的夜晚,有她陪著他,他也不至於太寂寞。
硯雕師這一行,本就是寂寞的。當你選擇與硯石為伍,你的一生最不缺少的便是寂寞。你隻有耐得了寂~寞,飲得了寂寞的苦酒,方能雕出不拘一格的作品,也才能成為一個真正地硯雕師。
李半夏早知這一點,卻還是不忍見他一人太過寂~寞。
“丫頭,心疼了?”肖將精明的眼睛盯著他,裏麵全是笑意。就連眼裏的蒼涼和悲愴,也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李半夏有些臉紅,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妻子關心丈夫,這本是應該的。
“我隻是覺得東山苦了些,怕擔不起師父這麽大的期望~~”
“婦人之仁!堂堂男子漢,受這點苦算什麽?!哪一個硯雕師,不是經過一番苦功磨出來的!劉小子要是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那他幹脆趁早轉行,甭做硯雕師算了~~”
肖將聲如洪鍾,看著挺嚇人,眼裏卻一點怒意都沒有。
李半夏無奈搖頭,“師父,你要是再大點聲,我這膽子都被你給嚇破了~~”
“丫頭你也別說,你也不是那種目光短淺的人,師父我活了大半輩子,什麽人都看得出來。你啊,也是一個能吃苦的。換成是你,你一定二話不說便能做到,隻不過換成了劉小子,你就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