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七節成魔

艾拉布勞克城堡裏的槍聲逐漸變得稀疏。空氣中彌漫著屍體在烈焰炙烤下散發出的香味與焦糊。卡拉撒微森與克雷默多兩大新晉家族的親軍與族員,在城堡主樓前的空曠場地上,占據了超過三分之二的麵積。

他們都是死人,沒有一個活口。

海因利希站在一堆坍塌的瓦礫頂端,沉默不語,安靜地看著雇傭兵們從城堡角落與房間當中,找出一個個企圖藏在暗處躲過劫難,或者是在頑抗過程中被抓獲、當場打死,甚至被炮彈及手雷炸成碎片,麵目全非的各個目標人物。無論他們是否活著,屍體是否保持完整,哪怕是已經散碎變成無法分辨的骨渣‘肉’末,都被從四麵八方收攏歸集到一起,堆放在自己腳下、麵前。

所有製高點都設置了槍手,從城堡塔樓窗口探伸出來的重機槍管,密切注意著周圍戰場上的動靜。厚厚的牆壁上隨處可見幹涸血跡濺染成的大片汙漬,無數從角落和荒野上循著氣味趕來的嗜血飛蟲,密密麻麻簇擁在一起,在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肉’膿漿之間盤旋飛舞,利用針式‘吮’吸口器肆意享受盛宴的同時,也在一塊塊即將腐爛的‘肉’塊表麵,急不可待地產下數量龐大的卵堆。

幾十個衣衫襤褸,神情呆滯,麵部皮膚被硝煙與熱‘浪’蒸騰燎烤得一片焦黑的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在荷槍實彈的士兵押解下,從城堡入口處蹣跚而來。

他們是卡拉撒微森與克雷默多兩大家族殘留在城堡中最後的據守者。

海因利希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然而,他的額角卻已經開始滲透出隱約的汗珠。漸漸的,呼吸節奏也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粗喘。看起來,似乎身上正背負著難以想象的龐大重量。而那雙漂亮的淡藍本‘色’的眼眸中央,瞳孔正在急劇地收縮著。仿佛。。。。。。那是一個能夠容納無限罪惡的可怕深淵,足以吞沒被目光觀察到的所有東西。

抓起斜挎在肩膀上的突擊步槍,打開保險,踩著從靴底不斷飛揚騰起的灰塵,動作輕盈地從‘亂’石堆頂躍下,走到已經停站在空地上的戰俘群前。抬起槍口,瞄準距離最近,衣服上佩有卡拉撒微森家族徽章的一個老者,猛扣扳機。

槍口傾瀉著火焰,渾濁的空氣中立刻增添了更多金屬火‘藥’散發出來的獨特氣息。扣住扳機的手指絲毫沒有鬆動,直到彈匣裏所有子彈被全部‘射’盡,槍膛發出毫無意義的“哢哢”空響,海因利希才扔掉步槍,直接踏過癱倒在地麵,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滲血彈孔的老人屍體,拔出別在後腰上的手槍,麵無表情地走向下一個跟在後麵的中年男子。

“砰————”

子彈正中眉心,帶著臉上尤自不信的驚恐神情,男子身體朝後一仰,重重朝後倒下。

第三個,克雷默多家族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

第四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

第五個,一個腹部高‘挺’,臉上滿是哀求與絕望的孕‘婦’。。。。。。

手槍子彈已經全部打空,從城堡內部被押解出來的家族成員,總共還有八個人。他們相互簇擁著,拚命綣縮著身體後退,想要把自己盡量隱藏在站在前麵的人影背後。似乎,這種舉動能夠給自己帶來真正的安全,遠離那頭正扔掉滾燙手槍,從革鞘中拔出匕首,步步‘逼’近,臉上帶著比野獸更加猙獰凶殘表情的殺戮者。

“別,別殺我。求你我,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救命————救命————”

一個麵容憔悴的‘女’人,被海因利希抓住頭發從隊伍裏拖出。她伸開十指,死死抱緊與頭皮連接在一起的發根,用慘厲得不似人聲的腔調拚命哭喊,卻被抿緊嘴‘唇’的海因利希反手一刀直接捅進咽喉,從後頸部位穿透。哀求聲瞬間嘎然而止,她本能地縮回手臂捂緊鮮血噴濺的傷口,雙膝一曲,身體側翻著摔倒,瞪大雙眼木然盯視著‘陰’沉沉的天空。很快,就不再動彈。

一個體格強壯的男人從隊伍中瘋竄出來,滿麵恐懼地朝著被士兵站立的間隙猛衝。這種想要擺脫死亡妄圖拚得一線生機的異動,立刻引起海因利希的注意。他轉過身,踩著地麵上被滾熱鮮血浸透的濕泥,大步走到被士兵們用步槍架攔在中間的男子。正準備揮動匕首從側麵割斷他的喉嚨,卻冷不防被對方看準機會重重一記擺肘,狠狠撞上右頰,朝後踉蹌著連連倒退數步。

卡拉撒微森家族的人不完全都是廢物。眼前這個瘋狂求生的男子,就是一個擁有二級進化能力的變異人。

被撞擊的部位,傳來火辣辣的痛。海因利希伸出左手,用力扯下臉上被刮蹭開的油皮,毫不為意地扭了扭脖子,將捏在右手的格鬥刀掉轉方向變成反握,衝著地麵狠狠啐了一口唾液,穩穩地朝前繼續邁出步子。

“反正是活不了,老子。。。。。。老子就帶著你一起下地獄————”

也許是明白事不可為,男子臉上的絕望,瞬間轉換成如同瘋獸般的猙獰。他分開雙臂,大張的口‘唇’中‘露’出森白的牙齒,喉嚨深處發出令人恐懼的“嗬嗬”聲,帶著充斥了整個眼眶的通紅血絲,朝著迎麵走向自己的海因利希猛撲直上。

兩個人立刻碰撞在一起。男子迅速收緊胳膊,牢牢環扣住海因利希腹部,同時張開大嘴,朝著對方肩膀、脖頸、麵頰,以及所有可能被夠到的地方瘋咬‘亂’啃。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打‘亂’了海因利希接下來的所有動作。男子不顧一切的亡命衝擊,使兩個人失去支撐平衡的重心,一同摔倒在‘潮’濕泥濘的血腥地麵。翻滾、扭動、掙紮、咒罵。。。。。。已經談不上什麽所謂的速度與格鬥技巧,單純隻是比拚誰比誰力氣更大,誰更漠視死亡比魔鬼還要瘋狂。刀子、牙齒、拳頭、碎磚。。。。。。所有能夠利用的東西都是武器,在死亡與活命兩個天平托盤來回浮動的搖晃中,隻有你死我活,根本不存在兩者共存的平衡。

海因利希已經記不清楚自己被咬了多少口,被碎石砸中多少下?他知道,右手掙脫男子胳膊束縛的一刹那,已經重重捅穿對方背心。淒厲的慘叫與哀嚎聲中, 男子緊如鐵箍般的手臂漸漸鬆開,口中噴吐著大團血沫,在泥漿與血‘肉’屍堆當中痛苦扭動著。幾分鍾後,空‘洞’失神的眼睛,已經翻起一層淡淡的白瞼。

渾身都是泥,到處都是血。

一些,從自己身體內部流出。更多的,則屬於別人。

弓起手背,用力抹去沾濺在嘴角的肮髒泥水。海因利希半跪著直起身體,大口喘著粗氣,在‘褲’‘腿’上擦了擦格鬥刀刃,艱難地從剩下的戰俘麵前慢慢走過。最後,站定在一個八、九歲大,微張著口,已經恐懼驚骸得失去血‘色’,說不出半點聲音的‘女’孩麵前。

伸出手,抱住‘女’孩的頭,刀刃橫架在柔嫩咽喉上的瞬間,海因利希清楚地感受到從手掌表麵透過來的溫熱,以及**在血管中流動的輕觸,還有那雙充滿絕望,卻對世間一切都飽含好奇與幻想,灼灼發亮的黑‘色’眼睛。

海因利希的雙手,開始變得顫抖。

他扭過頭,盡量避開那雙童稚眼珠的注視————它純淨得像水,透明得宛如空氣,沒有絲毫罪惡,也看不到任何本該屬於人類特有的肮髒。

自己,曾經看到過無數雙同樣的眼睛。

侄子、妹妹、表弟、甥‘女’。。。。。。

他們當中,最大的不過十一歲。最小的,剛剛出生還不到六個月。

他們都姓艾拉布勞克。

如今,卻隻能在被斯威爾娜占據的城主房間裏,找到一個個被棉‘花’與石灰填充,或者浸泡在福爾馬林溶液當中進行防腐處理的頭顱。

我的族人都死了。你們,憑什麽還要活著?

同樣的血腥與殘忍,必須同樣施加在你們身上。

我。。。。。。沒有理由放過她————

抬起頭,仰麵朝天。夾雜著血腥的風撫麵吹過,刺‘激’著眼睛有種很想閉上,想要哭泣的感覺。

鋒利的刀尖,將柔軟的皮膚表麵順劃而破,切開肌‘肉’,割斷喉管,驟然收縮的神經,牽帶著被緊緊抱在懷中那具幼小身軀一陣‘亂’顫。。。。。。當一切重新歸於平靜,耳邊隻能聽見旁邊殘活俘虜發出痛苦‘抽’泣與悲憤咒罵的時候,海因利希終於真正覺得————一個柔弱而幼小的生命,正從自己手中漸漸遠去。

鬆開胳膊,失去控製的‘女’孩重重朝前撲倒。

望著殘留在指間的鮮濃紅‘色’,海因利希臉上僵硬的肌‘肉’忽然柔化,彎曲成一個充滿男‘性’特殊魅力,足以令任何‘女’子為之著‘迷’的微笑。

他知道。。。。。。

從這一刻起,自己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單純隻為了生存,能夠成為一族之長努力奮鬥的年輕人。

手上沾滿了血,就再也無法洗淨。

不管是因為仇恨還是報複,殺人,就是一種罪惡。

從人蛻變成魔鬼。。。。。。真他/媽/的簡單。

我已經不能再算做是人類。徒有身體,卻不可能擁有善良的本心。我是狼,是獸,是吞噬一切,在黑暗中啃齧人骨的鬼————

硝煙,在城堡上空久久徘徊。

望著被黑‘色’煙霧來回纏繞,從輻‘射’雲層中間隱隱‘射’下的那一縷金‘色’陽光,海因利希失神地抬高手臂,顫抖著‘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再也不相信什麽所謂的光明。自己為之守護的一切都被摧毀,人世間已經不值得繼續留戀。拋棄感情與良知,像行屍走‘肉’般魂魂噩噩地活著。。。。。。這,就是我的未來。

。。。。。。

艾拉布勞克城堡的天台上,高高豎立著一根“幹”字形狀的細長電線。頂端,筆直指向‘陰’霾灰暗的天空。

殘破的會議大廳已經經過清理,在爆炸中坍塌的碎石磚塊,被碼集在屋角形成幾個一人多高的丘堆。中間的條形長桌隻有三分之二保存完整,幾名衛兵拖拽著電纜,在房間電源與桌椅之間來回忙碌著。

林翔坐在雕刻著‘精’美‘花’紋的皮椅上,平靜地注視著擺在桌麵上的遠程通訊器。

這是繳獲的戰利品。六五七一基地產出的同類儀器,通訊功率與覆蓋範圍均與之類似。不過,林翔並沒有選用自己的‘私’藏,而是從被毒殺的骷髏士兵身上取下,重新裝設電源進行能量補充。

新月之城距離艾拉布勞克城堡非常遙遠,他也沒有太多時間在兩地之間來回奔走。隨著與黑獄帝國方麵越來越多的接觸,龍騰領與“救贖者”集團之間的裂隙也越來越大。何況,阿芙拉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不可能支持弱者,我們需要更加強大的盟友。”

林翔很想再見見阿芙拉。當然,會麵,有很多種方式。科學與技術的發展,使人類感官的直接視覺效果已經不再需要麵對麵的方式。屏幕、電力、信號。。。。。。當這一切綜合‘揉’雜,同樣能夠看到清晰的圖像,聽到足以入耳的聲音。

十二吋電子屏幕右下角,閃爍著代表接通電源的綠‘色’光亮。林翔沒有伸手調節通訊器上固定的電‘波’頻率,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默默等候著。

不穩定的‘波’動,使屏幕表麵的雪‘花’點來回跳躍著。幾分鍾後,屏幕中央青灰‘色’的線狀圖紋邊緣,突兀地晃動出一副被扭曲的人類麵孔。穩壓、調和、轉換天線接受方向。。。。。。一係列緊張有序的動作之後,長方形的屏幕橫麵,終於出現了阿芙拉那張如同鄰家主‘婦’般溫柔和善的臉。

“怎麽會是你?”

她像平常一樣穿著寬鬆的家居服,目光與畫麵接觸的瞬間,黑‘色’眼眸深處明顯掠過一絲震驚。片刻,已經恢複平靜。

“格拉斯沃克和其他人在哪兒?”

阿芙拉沒有繼續說著帶有強烈負麵情緒的話,轉而提出另外一個似乎是她目前最為關心的問題。

林翔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

“艾拉布勞克家族所有成員都被殺光。我實在找不出什麽理由,能夠放任實施暴力的凶手繼續活下去。我得承認,的確是輕視了你在這場遊戲中扮演的角‘色’。你比我想象中要瘋狂得多,凶狠、冷血、殘忍。。。。。。做為一個‘女’人,我必須對你說聲“佩服”。”

“能夠殺死格拉斯沃克。。。。。。你隱藏的實力,比我想象中要強大得多。”

阿芙拉絲毫沒有想要理會林翔話語的意思,屏幕中的她皺起眉頭,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你這種奇怪的信心究竟來源何處?但你應該明白,與骷髏騎士團對抗,你永遠也不可能獲勝。”

“對你的確是一名骷髏騎士。但,你也是一個救贖者。”

林翔微笑著更正對方話中的錯誤。

“這兩者區別不大————”

阿芙拉輕搖了搖頭:“你不會明白騎士團的內部配置,這也不應該是你此刻想要與我‘交’談的主要話題。一直以來,我都認為,你是個非常罕見的,擁有自我獨立意識的複製體。我不明白紅‘色’共和軍為什麽會製造出你這種型號的合成生命?但我並不介意你在隱月城所做的一切。如果你老老實實據守住那座城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肆意並吞索斯比亞和費迪南德,我們之間。。。。。。仍然能夠保持友好。”

“哦?”

林翔笑了笑:“從一開始,你就把我當作一顆能夠自由‘操’縱的棋子?”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成為棋子的人,並不多。”

阿芙拉絲毫沒有否認林翔的話:“不僅是你,索斯比亞和費迪南德也一樣。提供給你的物質援助,並不是用來發動戰爭或者造成死亡。我需要一個能夠穩定的發展區域,但你卻偏偏將這看作是能夠自由殺戮的默許。”

“穩定?”

林翔眉角一揚,敏銳抓住對方話中潛藏的意思:“你是在為黑獄帝國的擴張進行物質儲備?索斯比亞和費迪南德、隱月城和家族聯盟,都會成為帝國未來的資源產地?”

“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得多。可惜,看透得實在太晚。”

從屏幕話筒中傳出的聲音,帶有毫不掩飾的譏諷。

“所以,你不希望看到龍騰領越來越強。要遏製,要讓我麵臨兩線作戰,就必須徹底控製家族聯盟,讓他們從北方出兵?”

林翔追問不舍。

“真相大白之後,是不是很爽?有沒有挫敗‘陰’謀詭計的成就感?”

阿芙拉在微笑,麵容看起來卻十分猙獰:“別以為占領艾拉布勞克城堡就能擁有和我談判的資本。你隻是一個用前人細胞合成的複製體。你的命運,永遠都是為別人而忙碌。你不是克勞德想象中的那個人,帝國將並吞整個龍騰領。哈哈哈哈當然,你的實力或許足夠殺死像格拉斯沃克這樣的高階寄生士。但是不要忘記————戰爭的勝負,永遠不可能被片麵的個別戰術所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