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夜半來客

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本就叫人猝不及防,隻是感覺心突的一怔,然後想再抽身,難矣。

我站在朝堂上,看著龍椅上那個雍容華貴的男子如是想。

“……不知蘇愛卿對黃河流域洪水泛濫之災有何見解?”

啊?疑惑的抬眸,發現眾人的視線都聚在我身上,暗歎口氣,躬身出列,開口道:“微臣以為應首先撥賑災款至災情嚴重之處,於災區減免賦稅,免除徭役。同時亦不能放鬆修建堤壩之事。”

“誠如愛卿所言。”他的話帶著濃濃的讚賞。

我微一笑,回列,隻聽他繼續道:“戶部張愛卿和工部王愛卿,撥賑災款和修建堤壩之事就交給你們了。諸位愛卿可還有其他事上奏?無事就退朝吧。蘇愛卿留下,朕有要事相商。”

右列最上位的文丞相出列道:“啟稟陛下,老臣有事上奏。”

我清楚的看到他顯出不耐卻又勉強應答:“文丞相請講。”

“老臣鬥膽請問陛下關於納妃之事意下如何,先皇在陛下這個年紀已經有妃數位了。懇請陛下莫要再推遲了。”

“呃,朕不想因後妃之事誤了國事,此事以後再議,退朝。”

我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終是忍不住在跪下行禮的時候低笑出聲。

而後,告別了各位大臣,略整衣冠前往禦書房。

那個喚我留下的萬人之上的男子坐在禦座上,口叼著毛筆,手撐著頭,正百無聊賴的批改奏章。

我莞爾,屈膝行禮,“微臣參見聖上。”

他拔出嘴上的毛筆,懶洋洋的開口:“起來吧,都跟你說了不用跪了。”

我起身隨手拉一張椅子坐下,看著他,雖然竭力想作出和他一樣的苦惱表情,卻忍不住笑出聲,道:“怎麽?又在煩惱文丞相所說的納妃之事嗎?其實也嗎什麽好煩惱的吧?身為君王,立妃納後本就是分內事,你還是順了他的……”

我便吃點心邊講的風涼話被不斷飛來的奏章文書打斷。他仍舊坐在龍椅上,卻麵含怒氣的狠狠瞪著我,附帶的不停歇的手。

還有一字一字擠出的狠話:“好你個蘇遠卿,好兄弟受難你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在那說風涼話!信不信我明天就下詔把元昭給嫁了!”

險險躲過他手不擇物扔過來的墨硯,墨汁還是沾了我一身。看著身上的斑駁墨跡,我無奈地停下身,出聲喚道:“喂,夠了啊!是我不對行了吧?”

他舉著花瓶的手頓在了空中,對著我重重哼了一聲,放下花瓶,“算你識相!”

我瞥他一眼,理了理衣擺,重又坐下,歎道:“其實文丞相說得對,你冠禮過來本就該成親了,還不如早點納妃,也趁早斷了那些老頭子的碎碎念,不是一舉兩得嗎?”

他怒瞪我片刻,也坐了下來,“我看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比我還年長一歲吧,怎不見你娶妻成親?”

“我麽?”抿了口茶,“自然是非心上人不娶了。”

“是嗎?我又何嚐不是?”他歎口氣,似有似無說道,“元昭也到了該嫁之時了,你不考慮求我賜婚嗎?”

我微微一怔,是了,在他眼中,我的心上人非元昭莫屬。可惜,並非如此。

見我隻靜坐不答話,他也靜了下來,一時間,整個禦書房竟靜的連心跳聲都聽得清楚。

直到房門外公公尖著嗓子喊“元昭公主到——”,我們才都回過神來。

元昭公主是先皇第八女,與當今聖上即慕珩係一母所出,兩人眉目間諸多相似。元昭自小容貌出眾,溫婉體貼,不似另幾位公主驕橫跋扈,故追求者頗多。慕珩、元昭與我一同長大,比我年小五歲,年十六。

因彼此之間極為熟識,隻相互打個招呼,並未行禮。待元昭坐定,慕珩便半開玩笑問道:“昀兒,有何事?可是選好夫婿來求為兄賜婚?”

昀清是元昭的小字,隻有極親密之人才知曉。

“無甚大事,隻是昀兒聽聞皇兄今日又被文丞相逼問納妃之事了,所以來向皇兄打探打探昀兒皇嫂為誰家千金罷了。”元昭狡黠一笑,溫婉中不失調皮的話語,讓慕珩本因見到她已有所好轉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我在一旁笑出聲來,惹來一隻上好官窯燒製的茶杯。

“怎麽?皇兄還是無意納妃嗎?”看了我們之間的動作,元昭了然的問道。

“確實。”某人黑臉回答。

我再次笑出了聲,而後帶著袍上的墨跡和水漬回府。幸而官袍是偏黑色的,不然明天我就是朝堂上的笑料了。

將行至宮門口,方憶起,他留下我,怕是要與我商議洪災之事吧,結果卻被我鬧翻了。看來今晚又得熬夜擬成折子,明天呈上去了。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搖頭苦笑。

我本來就不喜朝堂之事,若非為了他以及爹臨終前的囑咐,我怕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為這等無聊事費勁心神的。朝廷上下,百姓蒼生,與我何幹?

而現如今,我也隻能認真考慮如何擬好這冊折子了。不做便罷,若做了,是萬不能草草敷珩了事的。

瀏覽了一遍以擬好的折子,我無奈地低不可聞的歎了口氣。真是麻煩。

“房上的仁兄,閣下不累嗎?”怎麽說也蹲了一晚上了吧?

早已打開的窗的扇葉略略動了動,下一瞬,我的眼前已多了一個執扇的黑衣俊美男子。唯一讓我訝異的無非就是他手中的玉柄扇以及並未用布覆起的含笑臉孔罷了。

那個笑容在看到我的訝異後又加深了幾分,終於,他彎腰向我作了個揖,開口:“蘇大人果然非同常人,如此情況下亦能麵不改色,實非易事。看來在下果然來對了。”

“多謝閣下抬舉。”我不著痕跡的撫了撫桌上的筆架,淡淡開口,“卻是不知閣下有何貴幹?”

“在下不過奉命行事罷了,不足掛齒,告辭。”說著,轉身就要走。

“你真的認為,”我故意頓了下,語氣轉冷,“蘇府是任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那麽,你又真的認為,你留得住我嗎?”他麵對著我,眼中一寸寸加寒,“我有本事來,又豈會置本身性命於不顧?就不再蘇大人有何法子能留得住我了?莫非,蘇大人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那蕭某倒是要好好見識見識了。”

“閣下姓蕭嗎?且不論我有否能力用武力留下你,就是這間房裏的暗器陷阱也足夠留下閣下了。比如閣下四周普通人不能看見的冰蠶絲。”

他的身邊的確有冰蠶絲沒錯,但隻有右邊有,因為當初設這個機關的時候,費盡心思也隻能啟動一邊。而這次我的選擇是右邊。我在賭,賭他會用右手所執的折扇順手往右邊一挑以檢驗我所言真假。就常理而言,右手執扇者,是不可能會用空置的左手來驗證的,由此而來,右邊,可能性遠大於左邊。

他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我舒了一大口氣,他果然用的是右手。而他在得到事實證明後,也如我預想中的沉下臉,盯著我,一字一句道:“你待如何?”

“無他。”嘴角略略上揚,“隻需閣下告訴我幕後之人是誰即可,其餘閣下隨意。”

“還真是簡單的條件。隻是在下不過是受朋友所托,來打探虛實而已。至於是誰,蘇大人心中自是有數的。那麽,在下告辭了。後會有期。”接連兩閃,眼前再無人影。

手再次撫了撫筆架,心中微微懊悔,我,看輕他了。他早就看出了真假。

幕後之人會是他嗎?

今天,真是麻煩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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