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麵,她背著卡其色背包,紮著馬毛,梳著中分留海,一笑,準會露出兩顆小虎牙,烏黑發亮的眼睛,光亮碎淡,“我叫楚千蕁,你呢?”
“諸安心。”
“安心。”洗澡的時間,她說,“一起吧。”
然後,兩個青春煥發的女孩,一人端著一個臉盆,並肩走向澡堂。
她與她,認識八個月,相處八個月,在那八個月魔鬼般訓練的時間裏,結下深厚情誼,至此,不分你我,同榻而眠,而室而居,而碗而吃,好得形影不離,連嚴厲的教官,都隻能搖頭歎息,傻傻分不清誰是誰,兩人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像得讓諸安心感覺,像是照鏡子般。
諸安心沒想到的是,訓練時,會遇上那場雪崩。
“安心,我走了,你一定要照顧我媽媽。”
這句話,楚千蕁來不及說,就葬身雪海。
但是,這句話會永遠印在諸安心心坎上。
知道自己還活著的那天,她發過誓,一定要好好照顧古心蘭,楚千蕁的母親。
可是,如今……古心蘭死了。
她仿若能聽到楚千蕁泣血的聲音。
是她無能,沒能好好保護千蕁的媽媽。
她是哭著醒來的,淚水濕了枕褥,窗外陽光照進來,落到牆角下,拖成灰暗影子,強烈的光線,刺痛她的眼眸。
伸手,握住窗幔,狠狠一握,幔簾在她掌心皺成一片。
陽光下的景物,是她熟悉的梧桐,光禿禿的樹枝,覆蓋的白雪,正在一點點隨光融化。
遠處勾勒的輪廓,綠瓦紅牆,唯有鎏金別墅才可能梧桐成排。
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這裏。
昏過去之前,她看到了霍希睿,而霍希睿是費南城的醫生,不論她們之間有多麽複雜的感情,終究抵不過忠義兩字。
酒窖秘密,一雙男性眼睛陰隼幽深,正目不轉睛盯著屏幕裏,那個半坐在**,麵容皎白的女人。
長指夾煙,青白煙霧繚繞,讓他清峻的五官半隱半現,更顯魅惑逼人。
“少爺。”
白管家立在身後,規規矩矩,出聲提醒。
不疾不徐吐了口煙,從桌麵拿起那部閃著綠光的手機,食指輕點,視頻彈出。
視頻裏,雪地上的女人,奄奄一息,雙眸失神,唇色紙白,她抓住一隻男人的手,費力一字一句吐著,“告訴她,我早知道她不是我的蕁蕁,但是,我知道,她沒有惡意,非但如此……我還知道,她是我蕁蕁的好友,她當是我母親,我也當她是女兒……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不用為了蕁蕁……為了我……尋……”‘仇’字還未出口,人已經咽氣。
白雪飄飛,雪花飄落至肩頭,胸口,衣服的每一角,片刻間,都染上了雪白。
黑發亂揚,生命走至盡頭之時,一雙大眼睜得比任何時候都大,一雙大掌合上了那雙死不冥目的眼。
一個悲情痛苦了一生的女人,或許,死亡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視頻定格,也將女人淒苦的結局畫上句號。
煙湊入唇邊,深吸了口,薄唇微開,緩緩釋放出煙霧。
“要給她看嗎?”
見費南城不語,白管家當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轉身離開了秘密,走向那成排的梧桐樹。
“少奶奶,你醒了?”
白管家並沒有進臥室,隻是站在門口,試探性地問著。
良久,諸安心才說了句,“進來吧。”
她坐在**,身上披著件薄外套,頭發未打理,自然披散在肩頭,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
眼睛似乎也失去了往昔的光彩。
“說吧。”她為自己點了根煙。
第一次見她抽煙,白管家很不習慣。
他不想說,可是,畢竟,她肚子裏懷了費家第四代。
傷了她事小,傷了孩子,那就不是開玩笑的了。
“少奶奶,吸煙有損健康,再說,你是孕婦……”
諸安心唇畔勾出的笑,冷妄又淒美。
“但說無凡。”
她不糾結孩子,這個孩子,注定不能來到這個世界。
“古心蘭死了。”
白管家說了這話後,就一直在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
諸安心沒說話,隻是靜靜聽著,臉上也沒任何表情。
“臨死,她讓我告訴你,說你不必再為她,為她的蕁蕁報仇了,她要你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夾煙的手指顫了顫,好半晌,她緩緩出聲,“屍體在哪兒?”
“火化了。”
“骨灰呢?”
“裝進了一個罐子。”
諸安心愣了愣,忽地,臉上就掠過一抹幽忽的笑。
那笑,清盈而空靈,不染塵埃。
“罐子呢?”
“在秘室。”
知道她會追究下去,白管家及時補上,“酒窖秘室。”
諸安心沒有動,夾煙的動作定格,整個人宛若雕像。
好半天,晃了晃神,掀被起身,穿上棉拖鞋,再裹上件厚重的外套,撈了頭發,用一條橡皮筋紮起,見她匆匆出了臥室,白管家也不攔阻,隻是緊緊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路向酒窖方向而去。
穿過密密叢叢的梧桐,曾經緊閉兩扇大門敞開著,沒有任何疑慮,她走了進去,急匆匆的步伐,在秘室門口終究是停了下來。
仰頭,做了個深呼吸,入口的,全是冰冷的空氣,以及雪水的味道。
就如她的心,冰涼,如天空飄浮的空氣。
終究是要麵對的。
挺直脊背,踏步而入。
果然,一眼就看到了百葉窗前那抹倨傲冷峻的身影。
一如她想象當中的場麵一樣。
她曾幻想過無數回,他不是……
然而,理智回歸,他的確是霍希睿,也是費南城。
她的到來,帶入一股生冷的風。
費南城緩緩回首,指尖的煙,燃了半截,煙灰隨風抖落,那深邃的眼眸碎光閃耀。
“我媽媽的骨灰罐呢?”
開口第一句,她說的竟然是這話。
香煙湊入唇畔,吸了口後,他的回答不疾不徐,“你確定要?”
“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