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流清穿

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是道震撼性的命令,震級強烈到所有人都被震得頭暈眼花,眼裏隻有這一件事情而忘了其他;皇帝病重,這是一件大事,大到很多人都忘了今年其實是一個大挑的年份。

淑嘉還要過問這一件事情呢,卻突然接到了一份折子,不由大吃一驚。她還不習慣看折子,以前也偶有瞄過幾次,都是胤礽無意間帶過來,覺得這折子有趣,拿來跟淑嘉一起笑看的。

那會兒看折子半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再棘手的事情都已經有別人處理完了,她隻是跟著看兩眼罷了,真正的“看”。這一回卻是讓她跟著拿主意的,自與當時不可同日而語。

折子到的時候,淑嘉正在看內務府關於本次選秀的安排,雖然每次大挑都是大同小異,卻也不能太不放在心上了。今年淑嘉還打算給弘早指婚,又趕上胤礽病重,雖然心裏不想,還是作了最壞的打算——如果胤礽真的有個三長兩短,總要在他閉上眼睛之前知道弘早的老婆是誰。與此同時,她還開始了關於烏雲珠丈夫人選的考慮。在此之前,她是沒有想過這麽早給女兒選丈夫的。

怔愣片刻,淑嘉才反應過來,現在她也要關心一下國家大事了。

即使是皇太子登基,大臣們還要掂量掂量新君的斤兩呢,何況是一個之前一直安後的皇後?這是淑嘉的第二反應。

必須把這件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否則不但自己站不住腳,還會連累了兒子一道被鄙視。這種事情是常見的,即使在普通大宅裏,新管家當家,底下也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報上一件事情,且看你怎麽處理,如果處理得好,大家就老實一點,不然的話,嘿嘿,對吧?有時候這樣的考驗還可能不止一件,非得你拿得出本事來壓住了眾人,從此他們才能不耍奸。

可是要怎麽辦呢?淑嘉把大挑的本子放到一邊,對著折子咬起了手指頭。胤礽現在這個樣子,再拿事情去煩他,估計真要把他給累死了。弘旦恐怕不足以她根本就是朝堂門外漢、政事路人甲,她的處事經驗都是關於內宅後宮的,可以借鑒的也就是這些了。惡補朝堂知識,對於她來說,至少在這件事情上,已經來不及了。這會兒,外頭諸王、朝臣都在等著她的決斷吧?

“好像有點兒麻煩了。”允祥摸著新剃的簇青頭皮。他正坐在雍王府的房裏,雍王端坐在桌後,雙眉之間印出了一個川字。

雍王此時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卻不得不與弟弟碰個頭,交換一下意見。與允祥不同,他的長項是在民政方麵,如果新政被廢止,他就等於被廢了武功,隻能做個庸王了。反之,他也將名垂青史,而不是僅僅在列傳裏寫一個生卒年月、生母為誰。

雍王的臉更加嚴肅了,沉聲道:“我們隻要盡自己的本份就好。”

允祥輕輕一笑:“四哥說的是。外頭為了給皇上祈福,正在做法事呢,我也打發人悄悄送了二百銀子到廟裏,算是盡一份心意吧。四哥你?”

雍王咳嗽一聲,他最是信佛的一個人:“我隻每日念一卷經罷。”

允祥看他四哥這裏且討不來主意了,也就告辭了,得他也以不變應萬變好。

允祥地走後,雍王起身磨起了地磚,心中不安,還是叫來了他的心腹參謀,戴鐸。

“還是要看皇帝能不能撐過來,能大安,那是最好。否則,就要看皇後與太子是不是能扛得住了。太子雖已成人,卻還年輕,隻恐主少國疑。皇後……”戴鐸搖了搖頭,壓低了聲,“畢竟是婦人。王爺當堅太子之心。太子打定了主意,哪怕一時蟄伏,終有再起之時。況且,”戴鐸笑得陰險,“眼下這般情勢,太子隻要想做個差不多的皇帝,他就得用您,就得……接著幹下去!”

“老十五要受大用了吧?”允禟又跑到了允禩家裏閑坐,他與其他兄弟的關係都是一般,大家走了不同的路子,交流自然也會少。隻有允禩,從小關係就不錯,後來雖各有事忙,終比與旁人好了不少。

允禩是屬於看笑話型的,他是個有大誌的人卻被打擊得頗慘,時至今日,他翻不了盤,卻也不想乖乖聽使喚。同時,也想趁此一亂,擴大一點自己的勢力。“管他誰受重用,我隻樂得清閑。”

允禟心裏鄙視了一把這位哥哥,樂得清閑你一天見了八個人!卻聽允禩道:“不管你以後是想升官還是想發財,這都是個好機會。你呀……自己琢磨。”終究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他也有點兒吃不準,事情究竟會往哪個方向發展。皇後、太子,在繼承上是絕對優勢沒錯,但是,在朝堂力量對比上,還真不好說,尤其現在要對抗讀人。但是皇後背後有石家,她的兒子們連著數個大族,他們的態度也不好說。

允禑與允祿商議了半天,想支招,卻沒有具體的方案,他們對這新政都不算很了解。結論是,讓淑惠多去看看她姐姐。

石家這幾天熱鬧非凡,多少人登門拜訪,就想探探有沒有什麽內幕。漫說皇後根本沒有召娘家人進宮議事,就算有,石家人的性子,也不會泄漏出來。

舉朝驚疑。

很快,他們心裏的猶豫就更深了。折子猶如石沉大海,皇後根本沒理這茬兒,倒是弘旦,態度堅決地表示,他爹是為了新政累倒的,這事兒,沒完!

原本在胤礽肩上扛上的壓力瞬間轉移到了弘旦的身上,他的母親確是個明理的女人。然而與他的叔父們、男權社會的大臣們一樣,他還是對母親從政不報希望的。這是一個爛攤子,指望一個女人,是蠢蛋的做法。召集了他四叔和四弟,讓他們穩住,又親自見了雅爾江阿,請他穩定宗室。

而改革,必須繼續!

弘旦麵臨的情形比史上乾隆麵臨的要糟糕得多,雍正這個勞模把自己累了個死,好歹留下了一個不錯的局麵。胤礽也隻是把準部暫時打老實了,把鹽法給改了而已。攤丁入畝剛剛施行不幾年,一體當差一體納糧根本就沒有推行下去,國庫、藩庫之欠銀也沒有追繳完。他還有一堆必須尊敬的“叔王”、世家,他爹培養出來的人才,還都在基層裏轉悠呢。

從年份、形勢上來說,他這跟雍正剛繼位的時候,也差不多了。不想死,就必須改。

形勢比人強,太平太子弘旦同學,在重壓之下,瞬間成長。

——————————————————————————————————————————

弘旦深知,他硬壓這些正在觀望的叔王實非明智之舉,更兼涉及諸多讀人,更是難辦。他的辦法也很簡單,讀人不可靠了,是吧?那我用旗人。他的想法是,拉著旗人集團,強力施行下去。

這就必須借助母親的身份,而母親也必須展現威嚴才行。母親在輩份上占優,排行上是叔王們的嫂子,這是先天優勢,如果母親挺住了,就能讓叔王有所顧忌,自己的命令也就更能被認真執行。

打定主意,弘旦去找淑嘉。

侍疾實行輪班製,烏雲珠與弘晰、弘曈、弘早、在東暖閣裏,淑嘉回西配殿歇息。

弘旦一進門,衝到淑嘉麵前,抱著他額娘的大腿就開始哭:“額娘一定要幫我!”

把淑嘉嚇了一大跳:“出什麽事了?”

弘旦一邊哭一邊道:“眼下實是生死存亡,額娘一定要站在兒子這一邊啊!”哽咽著,卻吐字清晰地跟淑嘉分析利害關係,“事關阿瑪的心願,也是為了兒子日後能不受製於人,兒子須得背水一戰了!”

他已看過那道折子了,短時間內,好的辦法是沒有,隻有拚著強力推行了。細細說著他的打算,如何拉攏旗人集團:“這事兒,隻要做下去了,木已成舟,想反對的人也就沒得鬧了。想當年,剃發令不也辦下來了?”說得咬牙切齒,“他們連祖宗的模樣兒都能忘了,就偏偏不能當差納糧了?”

淑嘉愕然,聽到剃發令,她是憤怒的,聽到弘旦的口氣,她是憤怒的,但是聽完了他的話,這憤怒又不知道衝誰發好了。 百姓是純樸的,易統治的,他們剃發易服,或許沒有想那麽多,誰當皇帝他們都得納稅,對吧?這些讀人,還真是……讓她想起了幾個扔在記憶角落裏的名詞“公知”、“五毛”、“帶路黨”。

伸手拍拍兒子的頭:“知道了。”這一緩,不由深深地看了看兒子的頭頂,這小子,跟老娘耍起心眼兒來了。

弘旦自以說服了母親,底氣更足。諸王、朝臣依舊在觀望。

他們沒想到的又或者說是在意料之中的是:皇後果然出了亂拳,她老人家對他們的折子不加理睬,卻下了另一道命令,她老人家覺得,應該辦學,主收旗人子弟。

乾清宮西暖閣,樹起一架屏風,擋住了內外視線。淑嘉在屏風後頭給自己打氣,諸王大臣在屏風前麵各懷心事。

這是要加恩於人了?弘旦皺眉一想,思路是不錯的,他想的是壓,他額娘想的是施恩拉攏。旗丁內的呼聲,是旗主王爺們也不能忽略的。

八旗有官學,但是入學也是有各種限製的,並不能做到普及教育。淑嘉玩的這一手,倒是給了中下層旗人一些盼頭。而且這是啟蒙性質的學校,可以晉級。

“凡學得好的,或取前十、或取前二十,可升入八旗官學讀。入了官學,自有師傅教著,一隻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倒不用多費什麽事兒。”淑嘉笑吟吟的。進了八旗官學,前景就比賦閑在家的旗丁要好多了。

你妹!諸王大臣心裏暗罵一聲,他們兩口子壞到一塊兒去了!先有胤礽威脅上的旗人,後有淑嘉挾旗丁以製諸王。

不管皇後這一記亂拳對於新政有沒有影響,她卻是在“為旗丁謀福利”,誰反對她,那些自覺可能從中受益的旗丁就要斜著眼睛看誰了。

但是……還是有問題的。允禩道:“官學花費還費了,這新建蒙學——”

“一處房子不過幾百兩銀子,添上桌椅板凳,一處所費也過不了千兩,這點子錢戶部要是沒有,從內庫裏出。”淑嘉答得很快。

她還會算賬啊!想起來了,她還在東宮的時候就是個管家婆!

雍王被迫表態:“這是一件好事,戶部手頭再緊,這點子銀子還是有的。隻是……一次選太多的地方也不太好選,不如先辦一兩所,辦得好了,多辦幾所。呃,如何?”這會兒真不知道如何稱呼這位皇嫂了。

允祉突然插了一句道:“銀子的事兒好辦,師傅呢?”

是啊,人員怎麽辦?

等的就是這一句,淑嘉道:“官紳不是一體當差了麽?還差人麽?讓他們當師傅去,反正是教蒙學,他們又都是有功名的人,想來不會太次了,”扳著指頭道,“凡役,一年不過幾十日,有餘資者,可納銀代役,自唐時便是如此。如今由民及官,也是這樣。單以京畿論,一府一縣的秀才、舉人,總有上百,一人當一個月的役,蒙學裏也差不了師傅,也不用一堆人堆在蒙學裏無所事事。教學相長,也耽誤不了他們進學。一年抽幾天時間教教都不幹,一心想做官,真的是為國為民麽?不是為了一朝權在手,便要貪贓枉法、瞞上欺下?!我呸!”

我靠!這樣也行?諸王心中大駭,原來在這裏等著呢!這一下子,差使也體麵了,朝廷的麵子也足了。這一下,讀人要再不識抬舉,他們說什麽皇帝的壞話,都沒有人愛信了。

雍王道:“這樣也太便宜他們了……”

淑嘉道:“不過是人盡其用罷了,你府上奴才都是服侍你的,四弟妹也不曾使你家花匠去當廚子不是?”

雍王眨了好幾下眼,靠!光想著打破官紳特權了。

允祉剛剛幫了忙,現在又來扯後腿:“進學講究個連貫,今天這個師傅、明天那個師傅,隻怕學不好呢。”

淑嘉這一點也想到了:“怕什麽,隻是蒙學,教讀識字的,把課本給他們定好,第一課講什麽第二課講什麽,換哪個師傅來,也錯不了大格子去。不要忘了,這是蒙學,不用他們講得太深。年中、年末也考試,教的不好的我還不稀罕他們來誤人子弟呢。”沒錯,咱們皇後受過九年製義務教育,直接搬過來了。

諸王心裏靠而又靠,允祥這時才說話,口氣也軟和許多:“隻是,不知道一開始收多少學生?又有多少人願意來?”以上都是建立在旗丁願意進學的基礎上的,雖然這殿裏的人也認為旗丁是樂於不交學費讀的。

他們為什麽會認為旗丁願意上學?

“國家出錢供養旗人,他們不經商、不種田,生計並不愁,更用不著小孩子幹活補貼家用不是?又不讓他們額外出錢,也不妨礙過活。”淑嘉終於找到了國家拿納稅人的錢養旗丁的一個利國利民的好處了!

“還有那些官紳,他們都是有功名的人,凡有舉人功名,直接給個一縣教諭又如何?他教得好,豈能不服眾?”

你妹!諸王大臣又是一聲暗罵,蒙起驢子的眼睛在它鼻子前吊胡蘿卜!

淑嘉還是笑吟吟的:“下麵的細務,還要我一個婦道人家再說麽?”

“……”算你狠!一齊應道:“臣惶恐。”

結果呢?諸王大臣又想暴粗口了,皇後對學校是熟悉的,這是廢話,她老人家穿越前在學校裏呆了十幾年,雖然不能全部照搬,但是大致的規章製度還是知道的。

她還下了大力氣,讓弘旦出麵,安排人在旗人裏宣傳新政策。她深知道,她的主意不算壞,但是執行得好壞直接關係到政策的成敗,首要的就是要讓大家都理解政策,看到對他們的益處,進而支持。

任何新生事物的出現,都是需要精心嗬護的,尤其是這種……類似空降的事兒。不但學生要精選,連教師也要精選。擇那些有功名,但是補缺遙遙無期的,辦事就會盡心些。幹得好了,再給予提拔,就能型成示範效果。

————————————————————————————————————————

“隻怕不行,”允禩托著個小紫砂壺,“有多少旗人?用得了這麽些士紳?旗人聚,那些沒有旗丁駐防的地方,要怎麽辦?”

他們當差了,就表示了屈服,就得納糧,國家收入多了,難道不能不分民族地推廣義務教育?師資有了、投資也有了!淑嘉打著如意算盤。

呃,她真是想得太美好了!

憋得好痛苦,不知道這個辦法可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