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實在沒有辦法了。這才來請教老師。”萬曆說道。

周夢臣說道:“你不是已經有了解決辦法了嗎?不然張四維是怎麽死的?”

張四維案,乃是萬曆十幾年的事情了。

也是萬曆登基之後的立威之戰。

其本質上是在晉商有了更多的錢之後,其他向其他領域滲透。張四維不僅僅想要搶奪申時行的首輔之位,還想將周夢臣與張居正兩代的改革扭曲一些。

雖然說周夢臣的很多改革為發展工業打掉了障礙。但是不管是周夢臣,還是張居正的改造之中,都有相當一部分限製資本的因素。

比如周夢臣對最底層的保護。

這固然限製了一些封建地主對底層百姓的剝削,但也限製了一些新興的工廠主對底層百姓的剝削。資本的擴張雖然是殘酷的。但是在大明的思想氛圍之內,卻不能將工人當成工廠運行的消耗品。

如是等等。

特別是對金融方麵的控製,與大量征稅。

讓很多商人都不舒服。

而晉商是站好隊,迅速發展起來,成為第一商幫。甚至朝廷上一直有代言人。先是楊博,後是張四維。產業遍布天下,北至莫斯科,南至印-度,似乎東半球都有晉商的生意。甚至在海麵之上,還有自己的力量。

萬曆與張四維之間的鬥爭,不僅僅是君臣之間的爭鬥,也是現有秩序麵對資本家的挑戰。

好在大明整體上都是偏保守的。周夢臣的變革已經很激進了。而今大明而今威震四方,大部分百姓都覺得,不需要繼續變法了。

張四維才算是失敗了。

以至於蒲州係被分割。而今晉商已經之前的晉商已經不一樣了,之前的經晉商的核心是蒲州係,而今的晉商核心是大同係。

萬曆皇帝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能做到的事情,而今卻未必能做到了,朝廷每年能夠動用的錢財,一兩千萬兩。但是大明境內有這個實力的商幫,不少於十個。而因為海外開拓,不知道多少人發財了。但是朝廷卻有了巨大的財政黑洞。甚至已經有幾個人試探鑄幣權了。”

“這個局麵,朕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讓萬曆感覺苦惱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滔滔大勢。

民間越來越有錢,朝廷越來越沒有錢。而且新興的資產階級與原來的士紳有很多地方都有重合的地方。而大明開始南征北戰,無往不利。但是都是要燒錢的。

萬曆感到痛苦的問題是,如果不對外開拓。人口滋生,特別是在醫學發展極快的情況下,之前每家孩子都有好幾個夭折。但是而今卻少了許多。

人口潮出乎意料的來了。

萬曆不對外擴張,不移民。很可能就要將錢花在賑災與平叛之上。但是如果對外移民。不加以掌控的話,大明對南洋的管理就會失控。

而今南洋已經形成了很多豪強勢力,但是不管怎麽說,南洋還是有朝廷的。

如果完全不管,海外領地很有可能變成獨立王國。

但是這一切都做了,都是需要錢的。

萬曆也承認,海外擴張給朝廷帶來了收益,否則大明財政不會有近兩億兩之多。然而,麵對龐大的開支,這兩億兩也不夠用。

維持這種投入,就必須從其他方麵搞錢。

就如周夢臣當初那樣搞國債。

但是情況不一樣了。

當年周夢臣搞國債,周夢臣隨時有賴賬的實力。但是而今萬曆就不一樣了,經過周夢臣的折騰之後,皇帝的權力是在縮小的。而與此同時,各方麵對內閣滲透是加大的。

萬曆一不小心就能搞成債台高築了。

而且以大明朝廷的財政結餘,是完全還不起錢的。因為花錢隻會越來越過癮,根本留不下來錢。

這就代表著萬曆手中權力的喪失。

金錢的使用,也是一種權力。

嘉靖在的時候,嘉靖是可以翻臉抄家,來賴賬。而萬曆而今看似強勢的。但是萬曆是合理利用了周夢臣留下來的製度。超越製度的力量,萬曆皇帝手中也沒有多少。

麵對這種國弱而民強趨勢,萬曆有一種無力之感。

萬曆作為皇權的代表,麵對資產階級的崛起,這種無力之感,是曆史的必然。這也是萬曆還是比較有能力的,事先洞見了這種趨勢。

周夢臣說道:“陛下以為天下乃一人之天下,還是天下人之天下?”

萬曆一時間摸不準周夢臣想說什麽?他沉吟片刻說道:“自然是天下人之天下?”

周夢臣說道:“古人雲,以一人治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陛下以為對,還是錯?”

萬曆說道:“應該是對的。”

這一句話,出於《大寶箴》也算是明代皇帝教材之一。

周夢臣說道:“陛下,而今身居九重,覺得以一人之力治得了天下嗎?”

萬曆皇帝思忖好一長一段時間,說道:“治不了。”

周夢臣說道:“這也是微臣變法的初衷。微臣變法,以公天下為第一。陛下似乎沒有察覺,如果陛下以天下為己物,那麵對如此局麵,你隻覺得處處不舒服,甚至失去了對朝廷的控製。而陛下以天下乃是天下人之人,官家不過為天下人守此物,則不會有今日之想法。而且,國債是內閣的。與陛下何幹?”

“陛下隻需以天下人之心為心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則天下人莫與之爭。”

萬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老師,還是想讓我垂拱而治天下。”

萬曆很明白周夢臣這些話的意思,不就是讓權嗎?

這並不是萬曆想要的答案。

周夢臣說道:“陛下可以這樣想,但也可以從另外的角度想,比如,無為而無不為。”

無為,是指萬曆在朝廷上漸漸淡出,無不為,則是在其他方麵大舉進入,從更多的方麵來保持皇室的影響力。

萬曆很是失望。

萬曆作為皇帝,雖然沒有嘉靖多疑,但是萬曆皇帝本身也是一個權力控,怎麽可能將自己好容易奪回來的大權,再讓回去。

萬曆這些年用的首輔,如申時行,王錫爵。都是十分聽話的首輔。這也是強勢君主下麵丞相的必然,一般來說,君主強勢了,下麵的丞相都是三旨相公。

而今讓萬曆放權,萬曆怎麽肯?

於是,話到這裏,並不投機。

萬曆就匆匆而去了。

周夢臣送走了萬曆,想了想招來自己三個弟子。

這三個弟子也算是周夢臣的關門弟子了。一個是叫官應震。是湖廣本地人。為人很好學,但是周夢臣卻知道,他的好學大多是偽裝的。他的心思在朝廷之上。

周夢臣自然是沒有政治潔癖的。並沒有因為官應震心思不純,而不教授他。

另外一個人就是徐光啟。

是上海人,遠赴武昌來求學的。在科學方麵特別有天賦,周夢臣看來,不愧為曆史上留名的人物。周夢臣覺得,雖然這些年來,周夢臣的弟子們與再傳弟子們,有很多學術成果。但是在周夢臣看來,很少有開創性的。唯有徐光啟這裏,看到了希望了。

在科學方麵,徐光啟算是他的衣缽弟子了。

徐光啟也準備今後,不再考科舉,最多進入科學院,一生專心放在科學上。

科學院,就是萬曆建立的一個顧問機構。剛剛開始的時候,也就是在皇城之中一個院子,而今慢慢擴大,甚至有與翰林院並列的苗頭,被人稱為天下兩院。

天下間各方麵的專家,都在這裏有掛名。

也包括周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