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裴府的燈籠一盞盞亮起。
李琬琰坐在正堂裏等霍刀出宮回來,她手邊的茶盞換了幾次,如今又涼了下來。
“小姐, 您別太擔心, 裴鐸經曆過那麽多事, 這次也不會有事的。”
李琬琰從合春樓掌櫃處得到裴鐸被幽州舊部挑釁, 對方故生是非然後趁著人多將裴鐸關進大牢。
理由隻是因為,裴鐸曾是她的部下, 哪怕他還曾為幽州軍立過功。
那她呢,弟弟呢?一旦讓這些人知道,她們又是什麽下場?蕭愈又該怎麽辦?為了她, 讓舊部寒心嗎?
“什麽時辰了?”
李琬琰話音方落, 便聽見敲門聲響起,明琴以為是霍刀回來了, 忙跑去開門。
屋門打開, 霍刀一臉嚴肅的站在廊下, 他看見眼含期待的明琴,不禁低頭躲閃開目光。
霍刀側身讓路,明琴看到登階走來的蕭愈,連忙低身見禮:“參見陛下。”
明琴問安的聲音微微提高, 有意提醒屋內的李琬琰。
李琬琰聞聲轉身, 便見蕭愈負手從屋門處走進來。
屋外, 霍刀拉住要跟著一同進門的明琴, 上前一步, 悄聲將房門關上。
“琰琰, 裴鐸的事你大概已經知道了吧。”蕭愈何等聰明, 入裴府時見守在門外的侍衛們畏畏縮縮, 東躲西閃的想找機會與霍刀說話,便猜出他們定是沒辦好時,又不敢當著他的麵認罪。
李琬琰倒是沒想到此事會驚動蕭愈出宮,聞聲點了點頭:“這件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蕭愈見李琬琰站在長案旁,一襲淡色衣裙,燎燎燭火在側,映著她好看的眉眼,單就這般望著她,他一路趕來時空落落的心,忽而被填滿。
“我已命人放了裴鐸,王肖之事尚需調查,若有幕後之人,同他一道殺一儆百。”
蕭愈話落,見李琬琰明顯意外,他緩步向她走去,在她麵前站定,修長的指尖輕撫她額前若有若無的發絲。
“現下你可安心同我回家了?”
李琬琰仰頭看著蕭愈,見他唇角輕鬆的笑意:“王肖可是幽州軍的舊部,你殺他,不怕其餘將士寒心。”
“寒心,也要朕先對不住他們,天下初定時,朕按功行賞,從未虧待一人。況且國有國法,有人意圖挑戰律法,便該知道是掉腦袋的下場,此事就算牽涉其中之人不是裴鐸,朕也絕不會輕饒。”
“琰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燭火明亮,李琬琰望著蕭愈清冷的眉眼,案牘勞形,他的眼底透出淡淡的青色。
她自然明白他如此說是為了打消她的顧慮,此事雖是王肖酒後無狀之過,但究其根本,王肖肆意挑事,也是揪住了裴鐸“先朝舊臣”的把柄。
李琬琰原有很多顧慮,可此刻見蕭愈眼中倦色,又不忍直言說出。
“待裴鐸回來,見他平安,我們便回宮。”
霍刀帶人去牢中救出裴鐸,又派了一隊禁軍去王府將王肖羈押入獄。
裴鐸受了些皮肉苦,蕭愈召了數位太醫前來看診,確認傷口都無大礙後,李琬琰才和蕭愈回宮。
李琬琰今日本想將李承仁過繼給陳孟夫婦的事告知蕭愈,但經今日裴鐸一事,她不能不多慮。
她將阿仁安排去永州,距京千山萬水,待再過幾年,阿仁再長大些,便無人能認出他便是曾經的幼帝,可即便如此,她便能夠安穩的留在京都了嗎?
京城的百姓,官員,都太熟悉她了。
一些老臣便罷,那些從幽州來,似王肖那般的新臣,因先帝作孽,他們對她的敵意不可預料。
今日是王肖錯在先,蕭愈行霹靂手段無可厚非,他日要是眾臣聯合反對她,蕭愈總不能為了她與群臣對峙。
她當權多年,太清楚在那個位置上,並非世人所想的呼風喚雨,也有許多艱難和無可奈何。
哪怕將阿仁送去永州,她獨留京城,於蕭愈而言,仍是後患無窮。
李琬琰回宮後,沐浴後先上了榻,不久燭盞被吹滅,接著被子側麵掀開,一團溫暖擁過來。
李琬琰轉身,順勢躺在蕭愈懷裏,他衣袍上染了龍涎香,靜心好聞。
“阿愈,我母親年輕時曾去永州遊曆,建造了一座私宅別苑,我想將院子贈與阿仁,日後他在永州讀書習武,至少生活無虞。”
蕭愈聽到永州二字,抱著李琬琰的手臂不由收緊,下顎抵著她柔軟的發,嗅著她發間的馨香,他靜靜聽完她的話,慢聲回道。
“你的安排,自然周全。日後……裴鐸到了永州,我自會許他重職,有他照應,你便可無需擔心。”
蕭愈後話的聲音不自覺的變輕,小心試探之意明顯。
李琬琰聞言,靜靜枕著他的臂彎,沒有接話。
她如今實在不敢給他任何承諾。她更不舍得,隨阿仁前去永州,一走了之。
*
何筎風次日聽聞裴鐸受傷,一早趕去裴府。
他是聽族中長輩說起,昨夜王肖入獄,天子盛怒,先抄了王家,又將隨著王肖等一同鬧事之人皆下獄,作勢要嚴查此事。
或許在旁人眼中還看不清此事,以為王肖身為幽州舊部,雖犯律法,但如何也該有一線生機,但何筎風清楚,王肖此次必死無疑,他觸到了蕭愈最深的逆鱗。
何筎風親自為裴鐸診了脈,又看了看他的傷口,確認太醫的藥無誤後,決定去找霍刀問問口風。
裴鐸攔住何筎風:“你代我傳個話,告訴明琴,替我與殿下說一聲,我與王肖本有些恩怨,讓殿下切莫為此事憂心。”
何筎風去刑部,果然尋到霍刀,探了他的口風,心知自己猜的不錯。
隻是他還擔心,李琬琰會因此事與蕭愈生出齟齬。
“昨晚殿下知道裴鐸事後,可有什麽反應?”
霍刀聞言看了眼何筎風:“陛下知道此事後連夜出宮,後來陪著殿下等裴鐸歸家,見裴鐸無大礙,陛下便接殿下回宮了。”
何筎風聞言倒有些意外,記憶中的蕭愈,倒不見得是如此溫情的脾氣。
但聽霍刀言語篤定,何筎風也鬆了口氣,又將裴鐸要代傳給明琴的話告訴霍刀,讓他進宮時幫忙帶話。
這樣的活計,霍刀自然願意,見審問的差不多,騎馬朝皇宮而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