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了許久，李樅沒有開口，李蜜芽也沒有開口，黃蘭也低頭不語，誰都不知從何說起，誰都不想再挑起方才那樣的火勢，雖然大家都知道，問題其實還在，他們之間的矛盾並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

最後，還是黃蘭接過李樅手裏的茶盅，泡了一杯溫熱的茶遞給了李蜜芽，將她拉到了身邊，這才緩緩道：“這事兒也說了大半年了，你們倆之間也為這事兒吵了大半年了。既然現在把話都說破了，那就各自心平氣和地把想法說出來好了，不然再這麽別扭下去也不是辦法。”

李樅和李蜜芽都靜默了一會兒，李樅接話道：“也好！我先說！”

李蜜芽緩緩抬頭，微微嘟囔著嘴看著李樅，神情依舊有些低落。

“我先說說你要製茶的事兒。我記得我老早就跟你說過，這個行當不好當，真真正正製茶的人不是外頭人看的那麽光鮮的，要製出好茶其實是很累、很辛苦的，每一個環節都得製茶人用心盯著，馬虎不得，差一毫、差一厘都不行！

我和你媽都是過來人，辛苦了大半輩子也沒混出什麽名堂，你難道要走我的老路，重蹈我的覆轍？那我們這些年費心思對你的培養不是浪費了嗎？你還上大學幹什麽？當初甚至連書都不用讀跟我製茶就是了，哪還用兜這麽大的圈子啊，是不是？”

黃蘭坐在一旁，聽著李樅把話說完，禁不住點了點頭：“蜜芽兒，不瞞你說，你爸說的這話我多少還是認同的。我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自打你出生開始就盼著你好、盼著你幸福，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你過得太累、太艱辛。

你應該理解，身為父母有這樣的想法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我說這話，你懂嗎？”黃蘭伸手握住李蜜芽的手，輕撫了撫問道。

李蜜芽聽了這話，頓時心軟了起來，歎了口氣道：“爸爸媽媽，你們說的這些我又怎麽會不懂呢？從小到大你們都護著我，我難道真的感覺不到嗎？可是，我之所以要學製茶，是因為我真的喜歡。

以前我就很喜歡跟在大人後頭在茶坊裏頭進進出出，我記得以前老爸還會給我講講製茶的一些事兒，到後來壓根兒就不說了。原本我以為這是因為從小在故鄉長大一時習慣沒能改過來的緣故，等我真正走出了家鄉也就不會這麽想了。

可是我錯了！我不僅從小就依戀這裏，就算出去了也依然時不時在夢裏回想起來。大學四年裏，我就沒有一天是不想回來的。或許有人覺得我沒出息、沒什麽鬥誌，固步自封，可這是我自己的家我愛它、想要回來有什麽錯？”

李蜜芽一字一句地道出了自己的心聲，這些話卻是李樅和黃蘭這些年從未聽過的，兩人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還有一件事兒，我之所以執意想要學製茶，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爸爸你。”

“我？”李樅有些意外，“我什麽時候讓你學過？我不是一直都不讓你學嗎？”

“是的，你是一直把我推出去不讓我學，可是，你自己呢？”李蜜芽頓了頓，繼續道：“其實你從來沒有把咱們家拿過金獎的白葉單樅製茶技藝放下，是不是？”

一句話，似穿透了李樅的心，讓他不禁抬起眼望向李蜜芽，欲言又止道：“我……”

講到這兒，黃蘭在一旁歎了口氣：“你呀，就別再強了。你這份心思連女兒都看出來了，又何必再自己騙自己呢？”

李樅徹底不說話了，耷拉著腦袋，狠狠地抽了一口煙，一聲不吭。

“我也說說我看到的吧。”黃蘭斟了杯茶，放在李樅麵前：“咱們夫妻這麽多年，你什麽性子我還是知道的。李樅，你確實從來沒有放下過當年拿過的金獎，否則你不會這麽多年再也不製那款白葉單樅，也不會不許我和女兒提及。

你其實很想有人能繼承你的技藝，甚至希望有人能幫你再圓一次夢，彌補那次意外帶來的遺憾。可是鬱悶就鬱悶在，咱們生了個女兒，你又疼惜女兒，生怕她太累、太艱辛，所以吧，你這些年就這麽一直擰巴著，放不下心結又放不開手，慢慢把自己逼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不得不說，黃蘭確實是這世界上最了解李樅的人。

“對，”李樅歎了口氣，冷冷地自嘲了一聲道：“你說的都對……說白了，我就是個怪物，一個不知該放還是該收的怪物……”

“爸……”李蜜芽聽了這話，不覺跟著心疼起來。

“老李，既然這麽多年我們一直在這個問題上打轉，現如今咱們是不是應該換個法子解決問題了呢？其實我一直很想跟你聊這話，但卻總是沒找著合適的機會。”黃蘭深吸了一口氣，思索了一會兒道。

“你想說什麽？”李樅問道。

“如果咱們的女兒執意要進這一行，既不覺得辛苦也能挨得住，那咱們是不是也跟著嚐試一下，如果女兒當真是個爭氣的，能繼承你當年的風範做出傲視群英的李氏白葉單樅來，那你這心結不也就跟著解開了嗎？”

黃蘭的一席話似乎點醒了李樅，讓他糾結了大半生的問題有了另一個解決的方向。

“可是……”李樅想了想道：“女兒隻要進入這一行，該幹的、該忙活的可是一點兒都不能少的，我還是擔心她受不住，到時候中途退出豈不是把問題複雜化了？……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她……”

“爸，我可以的！我向您保證！”李蜜芽接過話，拍著胸脯保證道。

李樅和黃蘭齊刷刷地看著李蜜芽，仔細地盯著李蜜芽看了好一會兒。

“你真行？我可告訴你，這一行真是耗心耗力的，你可要想清楚了，中途退出的話到時候誰都不好看了。”李樅再一次強調道。

“你爸說的沒錯，你不用急著答複我們，想清楚了再說。一旦應下了，那可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到時候我也不會幫你的了！”黃蘭加了一碼。

李蜜芽思索了好一會兒，鄭重地點了點頭，對李樅道：“爸，放心吧！我願意扛，也扛得住！”

李樅和黃蘭對視了一眼，沒再說什麽，隻聽李樅道：“你有這決心很好，不過我也得好好想想才行！”

“不急，我會等您！”李蜜芽信誓旦旦地點著頭。

在黃蘭的調和下，李樅和李蜜芽之間的火勢確實熄滅了不少，隻是李樅還沒能給個答複，這讓李蜜芽仍舊有些惴惴不安。

夜裏入睡前，李蜜芽躺在黃蘭懷裏悠悠地歎了口氣道：“也不知道我爸想得如何了？”

“給他點時間吧，畢竟這對他而言也是個新的開始，他是個精益求精的人，你要是讓他現在草率地應了你，到後來這裏不行、那裏不行，再糾結上個一年半載的，豈不是更麻煩？”黃蘭寬慰道。

“也對！”李蜜芽躺下把被子拉到身前，道：“先不想了，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才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黃蘭一笑，緊跟著也躺下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