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這般模樣,想必已是回天乏術之兆,怕是去看了醫生,也已是油盡,燈枯無力回天了。
許崇祺的心也劇烈的痛了起來,眉眼之間凝結著痛楚,卻搖著頭始終不肯承認,“媽,您別胡說,您一定不會有事,您會長命百歲的。”
“孩……孩子……媽,媽不行了……”許母一邊喘息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媽這……輩子不後悔,你們……你們……都是媽的好孩子……”她拚盡最後一絲全力將手抬了起來,撫摸上了許崇祺的麵頰,凹陷的眼眸之中,卻滿含著殷切。
那幹涸的唇瓣翕動著,像是拚盡了所有的力氣,才從口中扯出了那一句沙啞的聲音,“我……我要去和你們的爹團聚了。崇祺,靜芸,小姐,你們……你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這一句話音落下,仿佛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元氣,他那枯瘦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了下去,那眸光也暗淡了下來。
她的頭重重地垂了下去,雙目也合了上,那沾著泥土的麵頰已經不見了任何神情,整個人沒有了半分聲息。
“媽,您別睡,您醒醒啊,您說過要一直陪著我們的!”許崇祺不肯相信,一邊嘶喊著,一邊搖晃著許母的身體。
“媽,我們不能沒有您,您不能離開我們呀……”許靜芸已然失聲痛哭了起來。
可許母卻再也不會予以他們任何回應,整個人已然沒有了任何氣息,也再無可能予以他們回應。受盡了半生病痛纏身的淒苦,這一刻,終於得以飛渡天國。
七日後,白家民居。
院子裏的圍牆已然碎裂了開,地麵也全是凹凸不平被炮火炸碎的痕跡,便是那斷臂殘垣已經被清理了去,可卻仍然是一派蒼涼之狀。
這一日是一個沒有太陽的陰天,漫天那濃濃的烏雲籠罩在了這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給這蒼涼之中更添了幾分淒戚之意。
門外掛著的全都是白色的挽聯,屋子裏陳設著一方簡陋的靈堂,靈堂前供奉著清香,靈堂上所擺放著的,是許母此生唯一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許母麵容慈祥,笑容是那樣的燦爛,和藹且可親。
可她那樣溫柔的笑容,卻再也無法見得到了,她的靈魂早已在那一派兵荒馬亂之中,飛往了另一個世界。
音容笑貌猶在,昔人卻已西歸。
許崇祺,許靜芸,白婉瓷皆著一身縞素,齊齊跪在了那靈堂前,三個人臉上的神色無一不是沉重悲慟。
那天東國人在城中大肆的作亂,街上的很多百姓都被其所傷,街上的商鋪與住宅也有大半被其炸毀,損傷慘重。
後來虧的救援軍及時趕到,將那些作亂的東國人趕了走,小巷才得以安寧的下來。
可這救援軍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這一場災禍所造成的損失,終究是無法彌補得了了。
許母心髒病發作又受到了大量的刺激,沒有承受的住,當場便被了氣息。平息了這一場動亂後,許崇祺將她安葬在了父親的墳墓旁,並在家中為她設了靈堂。
雖說這一場災禍把小院的很多東西都給炸毀了,可葬禮該有的,也絕不能少。他沒有護得母親的平安,是他心中永遠抹不平的痛,也唯有讓母親走的體麵一些,才算是盡了最後的孝道。
“媽,您一路走好。”許崇祺將之前灑落在了那熊熊燃燒著的火焰之中,那火光忽明忽暗,不停地吞噬著紙錢,像是一隻貪得無厭的巨獸。
但見那一張又一張的紙錢化作了飄散著的煙灰,宛若那再也不可覓的至親,他的心也碎了。
“媽,是兒子,對不起您。”他的聲音哽咽了起來,又是悲痛,又是悔恨,沉沉地將頭睡了下去,“媽養育了兒子十幾年,兒子卻沒有盡到孝道。”
“媽你人本應該安享天倫之樂的,是兒子沒有照顧好媽,讓媽您就這樣走了。是兒子的錯,兒子對不起媽,是兒子害了您呐。”
許崇祺向來堅強,可這一刻卻終究沒有繃住那顆心弦,跪在了那靈堂前,低聲嗚咽著。親眼看著母親在自己的懷中離開人世,大概已經化作了印在了他內心深處的悔恨。
白婉瓷看到了,也不由得陣陣心酸,她用袖口拭去了眼角的淚水,輕輕拍著許崇祺的肩膀,對他安撫著,“崇祺哥,你別這樣,你已經為伯母盡到了孝心,你並沒有對不起伯母。”
“這天災人禍,終究是我們沒有辦法能夠製衡得了的,要怪也隻能怪那些東國人辣手無情害了伯母。但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過錯,你也不要如此自責,伯母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
“這怎麽可能不是我的錯?”許崇祺沉沉地搖著頭,滿臉皆是數不盡的悔恨與痛楚,“若不是我沒有護住媽媽,她也不會受那樣的折磨而離世,她還能夠陪著我們更多些時日。”
“是我不孝,她含辛茹苦養育了我們這麽多年,我卻連最後的孝道都沒能為她盡得到,是我的罪過……”
許靜芸也在泣不成聲的抽噎著,“媽媽,您走了,我們怎麽辦,日後我和哥哥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媽媽是我們沒有照顧好您,我真的好想您,好想您啊……”
望著火焰吞噬著那紛飛的灰燼,看著這一雙兄妹那樣無助哀傷的麵孔,白婉瓷的心中翻覆著一陣陣難以言說的痛楚。
這幾年顛簸的日子裏,許母一直待自己極好,哪怕自己已經不再是白家金枝玉葉的大小姐,她也仍然沒有嫌棄自己的身份。
盡管她有病在身,卻也一直在照顧著自己,好似把自己當做了她的女兒,對自己的好從來沒有遜色於對許崇祺和許靜芸的半分。
自己自幼變喪母,這幾年裏,一直都把這個慈祥的婦人當做自己的母親一樣看待。如今,她因病而逝,這個世界上待自己好的人又少了一個,她又怎麽可能不會難過?
可斯人已逝,悲傷是不會起到任何作用的。看著許崇祺和許靜芸都沉浸在了這濃濃的悲愴之中,她亦心如刀絞,卻也不知該如何去安慰他們。
“崇祺哥,靜芸……”
剛剛開口,她的聲音之中便已經泛起了抑製不住的哽咽,她也不想哭泣,可卻無法壓製得住心中的悲痛。
倘若自己在此刻落了淚,隻怕會惹得這一雙兄妹愈發難過,她也隻能扼住自己的喉嚨,使自己不要哭出來。
“小姐,我們都沒事,您不要擔心我們。”許崇祺緩過了那濃烈的悲傷,將頭抬了起來,對白婉瓷沉聲說著:“我們都知道日子是要繼續過下去的,我們也不會讓媽媽的在天之靈不得安息。”
“媽媽走的這樣突然,我真的沒有辦法不難過。小姐,請您給我們幾天的時間,讓我們在媽媽的靈前為她盡了最後的孝道,過了這幾天,我們都會振作起來的。”
望著他們這一雙兄妹,白婉瓷沉默了幾秒,心緒反複翻湧著,她也隻能點了點頭應了下來,“那你們便多陪陪伯母吧,我就先不打擾你們母子了。”
想必魂靈還沒有歸位的許母,在此刻也希望這一雙兒女能夠在她離開之前多陪陪她吧。
白婉瓷也沒有在這裏多耽,留下了一句話,便轉過身推了出去,將這靈堂留給了這兄妹二人。
走出了屋子,目光所觸及的便是這一院子裏殘破的狼藉。
舊的斷壁殘垣清理了好,又多了新的破損的痕跡。這些天屢屢都有東國人在此處作亂,每每一個炮彈投擲過來,便會造成不小的損傷。
原本這安寧簡樸的庭院,如今落得了這般慘不忍睹的模樣,便是連這房屋的窗子都已經被炮火炸的缺損了好幾個角,是數不盡的淒涼與蕭瑟。
白婉瓷輕輕坐在了院口的石階上,抬起頭,望著麵前的景象,心中又是一陣黯然神傷。
中國和東國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也不知這太平能夠維持到什麽時候。在這慘痛之中,送走了一位至親,誰知在這淒風苦雨之中,即將要迎來的又是什麽?
“婉……婉瓷……”
恍然之間,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這聲音聽著還帶有幾分熟悉之感。
她抬起了頭,怎料在院門口竟然看到了景明軒的麵容。
他穿著著一件米白色的中式長衫,衣衫上沾染著幾縷淡淡的灰塵,他那素來一絲不苟的發絲,今日難得有了些微微的蓬亂,麵頰也似乎消瘦了些許。
他那一雙眉緊緊地擰著,眼眸之中似乎承載著放不下的擔憂,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掩蓋不掉的緊張急促。
“明……明軒?”白婉瓷的心一顫,立刻從台階上站了起來,看著麵前的景明軒,滿心都是不可思議,“是你嗎,你怎麽會……”
“你沒事吧,婉瓷!”景明軒的聲音之中,帶著絲絲的顫音,三兩步跑上了前雙手緊緊地握住了白婉瓷的肩膀,那緊張的目光已經將她的小小身軀全然籠罩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