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光映著妝台,雕花的銅鏡靜靜直立,無聲地照著主人如玉的嬌容,一襲秋香色流彩暗紋雲錦宮裝的宛湘寧在這樣的燭光下,亦顯得有些寂寥。

宮女瑾蘭輕步上前,動作輕柔地為她卸下發間的雲形金累絲鑲寶石簪,小心翼翼地置於妝奩中。

宛湘寧的目光靜靜地隨著她的雙手移動,輕輕地落在妝奩上,隻見妝奩中光彩熠熠,任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身為啟國的大長公主,擁有這些本是再正常不過的,她嘴角微微一揚,似視察領土一般巡視著她的寶物。而就在此時,她的目光似乎掃到了一絲瑩白,在這些金飾寶石中,竟顯得格外明顯。她眸子微微一眯,微揚的嘴角漸漸放平,清清冷冷地對瑾蘭道:“將那支木蘭白玉簪取來,我想看看它。”

瑾蘭一怔,曉得宛湘寧素來不喜這支玉簪,卻依舊順從地應了一聲,將那玉簪取出來,畢恭畢敬地奉於她的麵前。

宛湘寧伸手接過,借著燭光低眸看,這是一支被雕成木蘭花形狀的白色玉簪,在她的妝奩中,不由得顯得極為寒酸。因此,當她的駙馬在新婚之夜將它放於她手中後,便被她帶著一臉不屑的冷笑,順手扔在了一旁,從此不再問津。

她的駙馬?

嗬~宛湘寧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三年前被逼成婚至今,麵對她冷冰冰的臉色、連譏帶諷的話語、強勢又蠻橫的脾氣,能夠堅持下來始終笑臉相待,且從未有過一次納妾念頭的,在這世上,怕也隻有他沈君琰一個罷了。

指腹輕輕摩挲,瑩白的木蘭細膩溫潤,倒是有些像是他的性子。

宛湘寧眉間一蹙,怎麽竟想起他來了!?

眼角一瞥,她直直地看向了那旁邊書案上被壓在書冊下的那抹明黃色的緞子,腦中不由得又浮現出三個月前,她那庶出的曾經軟弱可欺的皇弟負手立於金殿之上,眸中滿是譏諷地對她說:“北遼入侵中原,那群蠻子天生神力,戍邊將軍竟無力阻攔,朕好生著急。前些天,北遼的大王派使者送來一封書信,說是久聞琅華長公主的美名,欲求娶公主入北遼為後。皇姐一向心係天下,不知此次,可願意為朕分憂啊?”

讓已經出嫁的長公主出塞和親,未免有失體統,但宛湘寧心裏明白,為了報複她曾經的欺負與淩辱,這些所謂的臉麵,對於她這位剛剛登基的皇弟來說,算不得甚麽大事。

而翌日清晨,官拜護國將軍的駙馬沈君琰便請兵出征,意欲肅平遼寇,還北疆安寧。

就在沈君琰率兵離京後,啟國新皇昭明帝便送來一道聖旨,命琅華長公主入北遼為後,並令前來傳旨的內侍又下口諭一道,若此次護國將軍得以肅平遼寇,長公主便可將聖旨銷毀,若不得,便即刻啟程入北遼成婚。

沈君琰帶兵赴北疆的消息傳揚開來,京城百姓皆讚他有情有義,也盼著此次能夠平定遼寇,也可讓琅華長公主改一改蠻橫的性子,從此後與他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而宛湘寧,聽著大門外隱隱消失的馬蹄聲,始終冷冷地笑著,男人的自尊心不過便是如此,沈君琰倒是未必有多在乎她,不過是為了不讓她出北遼和親罷了。若她和親去了,一來他的麵上無光,二則,若是沒了駙馬的名頭,未必不會擾了他的大好前程。思來想去,他也不過是為了他的前途罷了,她又何需感動?

隻是,自他離去,已經三個月了,半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也不知那遼寇平的如何。

宛湘寧心裏,不由得有些煩悶,偌大的將軍府,悶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瑾蘭恭謹立於她的身後,見她的臉色陰沉不定,自是不敢輕易開言,又瞥見外麵天色漸晚,踟躕許久,才小心翼翼開言道:“長公主,時辰不早了,不如,讓奴婢服侍著就寢罷?”

是啊,長公主,本該稱將軍夫人的,卻被她固執地要求維持公主的稱呼。

而沈君琰知曉後,卻隻淡淡笑:“不妨事,隨她高興便是了。”

瑾蘭見她並不應聲,卻神色恍惚,心裏有些著急,又問道:“長公主,是否不適?要不要奴婢去請太醫來?”

這一聲,似是將宛湘寧喚醒了,回眸瞥了瑾蘭一眼,淡淡道:“不必,不過晃了下神罷了。”

這一夜,似乎並不安寧。

不曉得從何時起,竟下起了大雨,伴著電閃雷鳴,惹得宛湘寧一陣又一陣地心驚。凝眸看著羅帳頂上的如意雲紋,她擁緊了繡花的錦被,總覺得這臥榻大得讓她無端地感到不安,心裏更是煩悶無比。

就在此時,窗外隱隱傳來喧嘩之聲,並伴著淩亂的腳步聲,在這樣的雨夜裏,顯得尤為刺耳。

宛湘寧一愣,旋即坐起身來,輕喚:“瑾蘭?”

瑾蘭聞聲,起身掀起羅帳,柔聲應道:“長公主,奴婢在這兒,有何吩咐?”

宛湘寧低眸,吩咐道:“去看看外麵發生了甚麽?何以傳來如此喧嘩之聲?”

瑾蘭聞言,應是而去。

宛湘寧坐於床榻之上,等候了一會,卻不見瑾蘭回轉,心裏又是一陣煩躁,自己取了見衣裳披在身上,掀了被子趿上軟鞋,往房間門口去尋瑾蘭去了。

出了房門,宛湘寧見瑾蘭正拉著秦管家站在廊下說話,而秦管家看上去卻有些心不在焉地樣子。她走上前去,隨口問了一句:“深夜之時,何以如此吵人?”

秦管家垂眸,並未應聲,倒是瑾蘭轉頭應了一句:“方才管家說,似乎是駙馬爺回來了。”

宛湘寧聞言一怔,心裏竟有些亂,抬手輕拂鬢邊的發,定了定神,唇邊不由自主地漾起一絲冷笑,清清冷冷道:“他該不會是回來告訴本公主,該收拾行裝入北遼和親了罷?”

秦管家聞言,臉色大變,牙齒緊咬下唇,雙目似要噴火一般看著宛湘寧。過了一會,他才有些頹然的轉開頭去,冷冷道:“不敢驚擾長公主歇息,老奴先告退了!”說罷,轉身便走。

宛湘寧一疑,早知管家不喜她的傲慢與驕橫,卻始終以禮相待,如今日這般的態度倒是少見。

想到這裏,她轉頭命瑾蘭進去去了把傘,主仆二人一路往前廳的方向去了。

還未進得大堂,宛湘寧便聽見隱隱傳來的哭泣聲,心裏沒來由的一緊,加快腳步進了大堂。

一位戎裝的清麗少女本垂首而立,聽見腳步聲,抬眸見是她後,眸中籠上了一層淒厲之色。

宛湘寧眉尖微蹙,揚聲道:“原來,鬱姑娘也在。沈君琰呢?不是說他回來了嗎?回來了,難道不曉得先來拜見本公主嗎?”她抬手,輕輕一攏身上的鬥篷,似漫不經心一般,“雖是夫妻,卻也該懂得君臣之道的。”

鬱青青眸中一痛,後齒緊咬,喉間一哽,依舊勉強著厲聲應道:“我從未見過如你這般鐵石心腸的女人。他為了你,被敵軍追殺至死!可你…卻還在想著……君臣之道!?你可還有半點人性嗎?!”

宛湘寧一震,腦中一眩,竟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說甚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