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燥動之源

雪夜裏,本該萬籟俱寂的京城燈火通明,腳步紛雜,為了尋找藍雲的下落,福公公甚至還敲開了信陽茶樓的門,寧青開門走出來,看著舉著長龍似的火把官兵,皺了皺眉,麵色並不見慌亂或畏懼。

“寧青見過福公公。”

福公公也沒心情和他寒暄,直接問道:“寧公子,國師在不在這裏?”

寧青眸中浮現幾絲驚訝:“國師早早就回去了啊!”

福公公哭喪著一張臉:“咱家知道國師……算了,寧公子,按例,咱家得讓人進去搜查一遍。”

寧青讓開道,伸手請道:“請。”

福公公也不廢話,直接帶著人進去將信陽茶樓上上下下搜了個底朝天,自然一無所獲。

“寧公子,打擾了。”福公公沮喪又焦急的道。

“福公公客氣了,不知國師出了何事?”

福公公知道這寧公子和國師有交情,所以他才這樣客氣有禮,聽他問起,也自然沒什麽好隱瞞的。

“國師失蹤了。”

寧青眉頭緊鎖:“什麽時候的事?他從在下這裏離開,離天黑還早呢。”

“這咱家知道,國師從信陽茶樓出來後在回府途中遇上了榮家小公子的家仆,被邀請去了鯉躍居參加榮小公子的生辰宴了。”福公公解釋道。

見寧青張嘴,就知道他要問什麽,福公公直接解答他的疑惑:“生辰宴結束後,國師從鯉躍居辭別了,那時候,還未到亥時,隻是從鯉躍居離開後國師回府的時候,就失去蹤跡了。”

寧青微微皺眉,失蹤?有法空大師在旁保護他,如果有人想加害他,恐怕不容易,而且他心智過人,又豈會輕易的中計?除非……他將計就計!

“寧公子,咱家不便久留,如果你想起什麽線索,或者有國師的消息,通知一聲順天府。”福公公道。

寧青拱手:“一定。”他究竟在圖謀些什麽?他不是不好奇,卻這些日子從未試探任何蛛絲馬跡出來,現在有了這麽大的動靜,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在出手了?

雖然還沒有想通他究竟想做什麽,但有一點,卻再明白不過了,才不過失蹤三個時辰,竟然讓楚鴻出動禁軍、精兵和官兵,他之於楚鴻甚至是楚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藍雲,他究竟想做什麽?

……

榮太後因為楚絕這一鬧,什麽心情都沒有了,也就沒有急著處理楚玖兒的事,呆滯的坐在榻上,一坐就是大半夜,直到快要天亮的時候,她才出聲。

“卓嬤嬤。”

卓嬤嬤忙回道:“主子。”

“你去一趟榮家。”榮太後麵無表情的吩咐道。

卓嬤嬤驚訝,但很快就明白過來:“是,奴婢明白了。”皇上和王爺的人都在大肆搜查,卻至今還沒有消息,再想著國師是在鯉躍居出來後就失了蹤跡的,難不成真是榮家自作主張了?

而太後這意思?

“如果是,將人帶進宮來。”榮太後又道。

“是。”卓嬤嬤恭敬退下。

看著卓嬤嬤退下,榮太後虛弱的闔上眼睛,腦子裏卻浮現著楚絕的話,她又睜開眼睛,眼色複雜晦暗。

“扶哀家去佛堂。”

仰望著慈悲善目的金身佛像,榮太後怔怔的看著,流下兩行清淚,重重的伏下身子。

而從慈延宮出來的楚絕,準備親自帶隊搜查,卻整軍時,聽聞稟報,說是國師已經回到了賞月別院。

楚絕的身影眨眼間就消失,人直奔賞月別院而去。

在宮中的楚鴻自然也得知了消息,激動的正準備出宮前往賞月別院時,腦子裏卻一下子想起了楚絕的話,腳步頓時嘎然而止。

跟在身後的小莫子偷偷的抬眸瞄了一眼,又立馬低下頭,不敢出言。

在慈延宮,他在外麵守著,自然對慈延宮裏戰王爺說的話,聽的一清二楚。

楚鴻站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緩緩的轉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心神俱恍。

他是皇帝,他從未忘記,可是正因為他是皇帝,他才更要牢記,什麽事是為帝者最大的忌諱,不知不覺中,等到他回神時,他已經犯下了忌諱……

在慈延宮拜佛的榮太後,聽聞了國師回到了國師府時,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閉上了眼睛。

賞月別院,同樣是佛堂。

藍雲跪立在佛像下,雙手合什,嘴裏喃喃念著經。

楚絕急促的腳步在闖進來後,猛地收住,站在那裏怔怔的看著正在佛像下念經的人,焦燥不安的心情一下子變的平靜了下來。

他什麽話都沒說,隻是來到他身旁,輕聲問道:“你去了哪裏?”在他失蹤的這三個時辰裏,那許久不曾有過的慌亂占據了全部心房,他擔心他不告而別了,以後他再也找不到他了,更擔心他被母後的人加害了。

雖然這是在他的地界上,可是他讓他有一種無法緊握在掌心的感覺,稍不留意,也許他就消失了。

藍雲對於低輕的詢問,惘若未聞!

楚絕在他身旁蹲了下去,靜靜的看著他,見他未有絲毫異常,他的心總算是放心了:“你不願意說,沒關係,隻要你回來就好。”

藍雲眉心微蹙,睜開眼睛,看著他。

見他睜開眼睛,楚絕垂眸片刻又揚起,很平靜的說道:“剛才本王進宮,求了母後和皇兄,讓他們將你賜給本王。”

“賜給?”藍雲麵色覆霜,聲音卻依舊平淡:“什麽時候小僧成為你們的所有品了?而且,王爺不覺得自己很自私?從不問小僧願不願意?”

楚絕毫不辯駁。

藍雲起身,沒有再繼續念經下去,而是離開佛堂。

見他的背影,楚絕緩聲道:“我是很自私,可是我對你的心是真的,藍雲,我隻是想守護你。”

“小僧累了,想休息,師兄,送客。”

……

天色徹底亮了,大雪覆蓋了天地萬物,放眼張望,一望無盡的,除了白雪還是白雪,一夜之間,天地萬物都裹上了一層潔白。

被封鎖的門,終於吱呀一聲被打開了,環抱著自己縮在床角落裏的羅雅兒眼皮子顫動了一下,她緩緩的抬眸,看著走進來的人。

而一旁宛如癡呆了一樣坐在那裏一夜一動也不動的羅劍也僵硬緩慢的抬起了頭。

這間房間如牢籠,門窗皆在外麵緊鎖著,除非他們有遁地之能,否則,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

一名小廝端進來一張椅子放置在房間正中間,隨後,榮定彥才走了進來。

榮定彥今天的裝扮儼然是一文雅書生,頭上甚至還戴上了書生帽,斯文儒貴,別有一股氣韻。

他慵懶的坐在小廝準備的椅子上,翹起了二朗腿,啪地一甩,手裏的烏骨鎏金折扇張開,悠然的輕搖著。

嘴角勾起,目光似笑非笑地在坐在**環抱著雙膝畏縮在床角裏恨入骨髓的望著的羅雅兒和坐在床底下僵硬如鬼一雙眼睛猩紅駭人的羅劍身上流轉著。

爾後,很自責的輕歎道:“瞧瞧我這記性,竟然忘了吩咐人給你們點上一對喜燭了,真是遺憾啊遺憾。”

“我、殺、了、你。”

羅劍瘋狂的撲上來,卻被榮定彥身後的兩名侍衛架住了。

“羅少爺,本公子知道你有一身好武藝,隻是你確定現在你還有力氣使得出來嗎?”榮定彥邪穢的目光掃向**的羅雅兒,若有所指地說道。

“榮定彥,你不得好死。”羅雅兒怒目欲裂的瞪著他。

榮定彥愉悅的哈哈大笑,突然後腦一痛,笑容收了起來,淡聲道:“你們想殺本公子,想啃本公子的骨頭,本公子等著,隻不過……”

榮定彥笑的極為放肆,手裏的折扇收了起來,指著姐弟二人道:“這一輩子,恐怕你們都耐何不了本公子。”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羅劍神智已然陷入顛狂的狀態。

榮定彥輕笑:“這麽容易就瘋了?真不耐玩。”

“我一定一定會讓你死無完屍,會讓榮家家破人亡。”羅雅兒陰冷的聲音從牙齒關裏硬擠出來。

榮定彥畏縮著身子,誇張的道:“哇,我好怕啊。”

“你……”羅雅兒眼前一黑,恨不得就此死去算了。

榮定彥冷冷一笑:“羅雅兒,你貪圖富貴接近玖兒,並不是錯,但你錯就錯在竟然一心妄想陷害玖兒,玖兒那個蠢物蠢的無可救藥,竟然被你騙的團團轉,本王子實在是不爽啊。”

羅雅兒一雙眼睛睜大,極為駭人。

“一夜時間,你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方法一死了之,隻要你死了,我說不定會放過羅劍,放過羅家,可是你沒有。你想活著,哪怕你與自己的親弟……”

“住嘴,住嘴,不要說了……”羅雅兒捂住耳朵瘋狂的尖叫。

榮定彥冷哼一聲:“既然你貪生怕死,那本公子就成全你,我不僅要玩死你們姐弟,我還要玩死你們全家,這就是你癡心妄想的下場。”

“送他們回去。”

“是,少爺。”

……

永樂宮。

楚玖兒推開窗,看著入目的一片白,頭一回覺得這雪竟然是如此的刺眼,讓她厭惡。

“公主,外麵寒氣重,您……”

“閉嘴,都滾出去。”

“公主……”

楚玖兒憤怒的回頭,尖聲道:“沒聽見是不是?都給本公主滾出去。”

“是”眾太監婢女都退了下去。

楚玖兒緩緩的滑在地上,哀莫一片,這世上,究竟有什麽是真的?一切都有如夢一般的不真實,究竟是她生活在夢裏,還是如今發生的一切是夢?她都沒辦法分清了。

一切,都是如此的可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什麽意義?

是她蠢的無可救藥看不清現實?還是人心皆怖?她想不明白,為什麽就連阿彥他們也這樣對她?

“參見太後。”

楚玖兒聽到了外殿的聲音,卻無動於衷。

榮太後走進來,看著靠著窗坐在地上的玖兒,腳步停下,揮手摒退了所有人。

殿內很安靜,榮太後走到敞開的窗前輕輕的將窗子關了起來,寒風銳減,楚玖兒依舊無動於衷。

如果是昨夜以前,榮太後會怒其沒出息,但經過昨夜,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的無能為力,她甚至沒底氣再來責罵玖兒或絕兒。

“野狼今日在早朝之上向皇上求親。”

楚玖兒垂著的眸,無人看清她表情,卻聽聞她譏誚的聲音:“這不是母後一直所盼望的嗎?或者說……”

楚玖兒緩緩的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榮太後:“這其實根本就是母後促成的。”

榮太後平靜的看著她,突然笑了:“哀家無話可說。”將玖兒養成這樣,今時今日,她的確是無話可說。

榮太後沒有發怒,甚至微笑著,可她的笑卻有一股入了骨的淒慟,楚玖兒看的一怔,卻很快別開眼,裝作沒看見。

榮太後眼神飄渺,恍悟般的喃喃自語:“前世因,今生果,也許是我前世欠了你們的,今天我該還給你們的。”早在她為了權勢親手掐死了大女兒稼禍給萱妃、在她為了鞏固權勢默許先皇將次子送入戰場任由自生自滅時,這輩子,她就不配當一個母親了。

可是,她對不起大女兒,對不起二兒子,卻從不曾對不起這個小女兒。

是彌補也好,是恕罪也好,她真是一心一意,盡自己所能,給她最好的,可是玖兒卻不要,她何其可悲?

“你怨也好,恨也罷,哀家都不在乎,哀家已經下懿旨,允婚於野狼將軍,你等著大婚之日出嫁吧。”

說完,也不等楚玖兒反應,榮太後原本挺直的身形似乎一夜之間佝僂了起來。

而此時,瑞陽宮。

內殿主榻上,楚鴻麵色陰沉的看著跪在他麵前的白初月,一言不發。

白初月跪伏於地,心思飛快的轉動著,想著究竟要如何解釋眼前的一切。

今天一早,她才聽聞原來是昨天夜裏國師失蹤才會滿城動**!

但她不明白,國師失蹤怎麽會引起那麽大的動**?

今天一早她才明白過來,原來,還發生了九公主和野狼將軍之事,今天早朝之上野狼將軍竟然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向皇上提親說要負責任求娶九公主……

也難怪皇上會如此震怒了!

她在夢中那一生的記憶,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有這件事,難不成夢中那一世其實也發生,隻不過是沒鬧出來?

“皇……”

皇字剛出嘴,白初月的下巴就被楚鴻的手捏提了起來:“你沒有告訴朕,還會節外生枝。”

白初月不敢動,楚鴻一把甩開她,沉聲道:“你最好是給朕一個能讓朕接受的說法。”

白初月嚇的不敢動彈,趴伏於地:“妾不敢隱瞞皇上,妾是真的不知此事。”

楚鴻眯眼:“不知?”是不知而不是沒有?

白初月頭埋的低低的:“妾曾對皇上說過,國師不在妾的夢中,如今卻一切皆因國師而起,若不是因為搜尋國師,又豈會讓九公主一事曝露在眾目睽睽之下?”也許她可以趁這個機會除掉那令她無比畏懼的國師?

楚鴻眼中厲光一閃,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因為白初月說的對,一切都是因為國師失蹤而起,若不是因為他失蹤,自己心急如焚擔心他會被母後加害,又豈會讓福公公帶著禁軍著令順天府搜查?

沒有聽聞皇上的聲音,白初月心裏悄然鬆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賭對了,她斟酌著繼續說道:“在夢中,或許也發生了九公主之事,隻是因為沒有國師,所以並沒有搜查,也就沒有了曝露,野狼將軍也不會這樣為了負起責任而上朝請旨求娶了。”

楚鴻垂下眼,麵色怔忪了起來,其實她倒也確實說的對。

昨夜那樣的情況?徜若今天早朝之上,野狼沒有提親就有失他的血性了。

如果昨夜沒有曝露,隻要他及時處理安撫,為了大局,野狼必然沒膽敢為難他這個皇帝。

這麽說來,國師……再想著昨天晚上七弟的話,楚鴻心裏有些燥動起來。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不該產生那樣不融於世的念頭,他是帝王,帝王不該有如此之大忌。

如果一開始在起苗頭時,他果斷解決掉這事,也許也就不會變成現在的局麵了。

說來說去,終究是他的錯,如果他不留下他,七弟也不會陷進去,更不會為了他絲毫不讓,且態度堅決。

想到這裏,楚鴻猛地站了起來,煩燥的來回的走動著。

白初月頭埋的更低了,眼角餘光卻瞥著眼前的錦繡金龍靴,嘴角微微一勾,皇上遇上重大的事情會來問她,她已經成功了。

而她,什麽都不必做,隻需要牢記著等待和忍耐,早晚有一天她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楚鴻最後大步走了出去,守在外麵的小莫子見了,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