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賞梅之日

元暮站在屋簷下一動也不動,身影僵硬如石,散發著比冰雪還要寒酷的氣息。

站立在他身後的阿斧幾度想出聲,卻也知道,現在無論他說什麽,少爺都聽不進去也不想聽見,也許在這個時候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辦法。

項清塵回來看見站立在屋簷的元暮時,目光微閃,下一刻她笑顏如花。

“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如此雅興賞雪呢?”

阿斧聽見這話,低垂著的頭抬起飛快的瞧了一眼,嘴巴無聲動了動,想說什麽又似是顧忌什麽?

元暮看似是盯著落雪的目光緩慢的移向她。

項清塵隨意的揮揮手:“不打擾你的雅興了,我得去補個覺,累死了,最近。”

“你有多久沒好好睡覺了?”元暮的聲音有些暗啞,不複往日的清冷。

“嗯,有些時日了。”為了研究懷王的病情,她這些天都足不出戶的關在房間,終於在昨天夜裏想出了最好的辦法,這不,今天一大早就趕去了懷王府。

元暮還想再說什麽,卻見著她玉手掩著紅唇打著嗬欠,明亮的眸子因為犯困而泛起瑩亮的水光,自有一種性惺忪風情。

在銀色麵具下,看不出元暮的表情,可他那一雙清冷近漠的眸子卻微微怔忪了起來,心神一動,那壓在心頭口的話幾乎就要奪口而出。

卻!

項清塵似是突然想起什麽一樣笑盈盈的道:“對了,阿暮,我終於碰上一個引起我興趣的男人了,我已經傳信回去給我爹了,我要嫁給懷王,你也寫封信將此事告訴一聲你爹吧,想必他們知道後一定會很高興。”

說完後,也不等元暮什麽反應,就又打起了嗬欠,眸中水光更甚,語氣卻含糊起來:“不說了,我要睡覺了,中午、晚上、明天一天都不必喊我吃飯,不準任何人打擾我,否則後果自負,本小姐要睡它個三天三夜。”

元暮什麽都反應不過來,腦子裏隻有一個認知在不停的回**著,她要嫁給懷王,她要嫁給懷王,她要……

他猛地回頭,卻已然不見項清塵的身影,隻有阿斧擔憂的目光。

“少主……”

元暮慢慢的垂下眼,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他配不上她,他從來都知道,不是嗎?那為什麽還要在聽到她說看上了懷王時,心是這樣的揪痛?

而此時走進自己房間的項清塵一雙眼睛裏哪裏還見惺忪?

在桌前坐下,拿起茶杯怔怔的把玩著,她當然知道元暮對她的心思,但是她對他從來都隻有朋友之情,並沒有男女之愛。

阿絡也曾經問過她,為什麽不試著去喜歡她的兄長?

她說:她對阿暮沒那種感覺!

阿絡問她:你想要的是什麽樣的感覺?

她答:暫時還不知道那會是什麽樣的感覺,但是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了,她就知道了。

她還記得阿絡蹙著眉頭問她:“如果終此一生你都遇不到能讓你有這種感覺的人呢?你難不成就真一輩子不嫁人?”

從回憶裏抽身出來,項清塵旋轉著手裏的空茶杯,明妍的眸子裏飛快的閃過一抹溢彩光芒,現在,她終於明白了她曾經說過的那種感覺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微妙。

也許她的心裏還是有不甘心不服氣,甚至更多的是一種征服欲,但同時她心裏也明白,今天過後,她心裏那模糊的心情已經完全清晰明透了起來。

她想那個男人,哪怕不能一生,就算隻是短暫的時光,她也毫不猶豫的想要擁有。

……

顧依依又坐在窗前發怔了,

嫁給表哥的女人會死……項清塵的話於她而言不可謂不是一種巨大的衝擊。

可是——這不是她心裏真正擔心的,她真正害怕和擔心的是萬一項清塵說的真的,那她就不能嫁給表哥了,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家族不會同意了。

從記事起,她的認知裏就有這隻聞其人不曾見其麵的懷王表哥,久而久之,從最初的同情到愧疚再到認命,最後在她遵從家族安排上京時,她的心裏是心疼和彌補的心態。

就如同上次安安所言,在知道懷王表哥根本就沒有意思想要娶她的時候,按理而言,她該要高興的,縱使覺得歉疚,可心裏應該還是會有高興和慶幸的,可是——她有高興,卻很清楚絕對沒有慶幸,而高興卻也不是因為他不娶她她就可以解脫的心情,而是一種欣慰和驚喜。

回顧頭看看自己近來這些日子,她仿佛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如此徹底的拋棄矜持用簡直是死皮賴臉的方式來對待一個人。

可是她卻做到了,且做的毫不排斥。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時常問自己,為什麽自己心裏一絲一毫都沒有排斥心理?在他因為自己的糾纏無可奈何而冷麵以待的時候,她為什麽不曾產生過退卻放棄的想法?

這一切真的隻是認命和彌補心態嗎?

也許在今天之前,她依舊會這樣想,可今天之後,她發現她一直不曾去麵對的東西不容她忽視的浮現在了她眼前。

她雖隻身在深閨,但因為她本來的存在意義,她從小學的、看的、接觸的並非隻局限於女人的角度,可以說,堂兄顧淩學的是什麽,她學的就是什麽。

項姑娘對懷王表哥那異樣的心思也許在項清塵自己都還沒有去發現的時候,她就隱隱的發現了。

姓項的人,天底下很多,但看見項清塵第一眼,她就明了她不隻是湊巧姓項,她的出現也絕非是湊巧。

冀東項氏與明王連成一氣是秘而不宣的事情,若非沒有項氏力保,明王當初絕對不可能逃過當今皇帝的圍剿追殺!

明王還未舉旗,所以大元國如今還很平靜,可這股平靜卻是風雨欲來前的平靜!

一旦明王舉旗,必是一動牽萬均。

戰爭是必然的也是最重要的,可是比起實打實的戰爭,這龍椅背後的力量也不可小覷,尤其是還未成功之前。

所以,宗族支持同樣重要。

就算懷王有反帝之心,但懷王病入膏肓是不爭的事實,所以皇帝能容他。

而這對於明王一派來說,隻要得到了懷王和元無憂的支持,到時他們站出來與天下子民作證,證明當今皇帝暴虐殘酷,這比明王自己站出來指控帝王的暴殘要有力的多。

所以,這才有了項清塵的出現。

基於這些,顧依依也不是沒想過項清塵是故意以小誇大想自己嫁給懷王表哥。

但是女子才會了解女子,項清塵絕不會是願意安份當顆棋子的人,但了解項清塵的人自然知道用什麽樣的方法能讓項清塵出現在京城。

隻要她出現了,無論懷王表哥願不願意接受,明王的心思都算是成功了一半,畢竟,懷王表哥與當今皇帝也有著不可化解的仇怨。

更何況……他自己本身也有著反帝之心。

……

雪上梅枝分外香,林家梅圃園在雪梅齊放後的第二天,正式開放,一時間,無論是城中貴女、貴婦還是公子少爺們都喜歡相約而至去林梅圃園賞梅。

當然,京城裏比林家的梅圃園或大可小的梅園、梅圃、梅林可謂是數不勝數,卻唯獨林家的梅圃園聲名在外,隻要雪梅綻放後,幾乎日日人滿為患,供不應求。

首當其衝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林家的待客排場,那些專門為梅圃園教導出來的美婢俊仆們可都不是普通侍候人的奴仆,林家表現出來的待客排場也絕非是有銀子就能表現得出來的,讓那些平日裏也算是富貴精侈中浸泡出來的貴女貴婦們都很是滿意,自然也樂意來了。

當然,還有最大的原因是林家當年與史陶兩家結親後,京城貴女們看在陶史兩家小姐的情麵上,也都樂意來,這些貴女們肯來,城中公子們自然就不用愁了,既享受著林家的周道待客,又可賞梅賞美,不來的才是傻子呢!

經過史家覆滅之後,陶家也低調了不少,林家自然也低調了兩年。

可今年又不同了,林家大少爺林唯棠被皇上破例錄用入朝為官如今更是被後直委以重任,還被列入京城三公子之一,前途無可限量。

於是,林家又似乎有了風光的依仗,而這一年,比起當年林家先後嫁兩女入陶史兩家更來的惹人注意。

因為林家放出風來,林家最後一位小姐林盈盈將在梅花盛開的季節裏覓得適合的夫婿。

就算城中真正的王公貴族大員之家還看不上林盈盈的出身,對林家也更沒有巴結之心,但給份薄麵還是很樂意的。

畢竟林盈盈又不是公主,還真輪不到她來選夫婿,他們根本就不用去擔心自家少年會被林家小姐賴上。

於是,京城裏的公子少爺們忙了起來,貴女千金們也忙了起來。

梅園,其中一座觀賞亭中。

陶霏雨扯完了手裏的梅花,回轉頭,看著出神的林盈盈,眨了眨眼:“盈盈姐?”

林盈盈斟好茶,放置在對麵,輕言細語的道:“小七妹妹,試試這雪水茶有什麽不同?”

一旁自有婢女端上淨水的水盆,陶霏雨淨過手後,在桌前坐下,執起茶杯輕抿了一小口。

林盈盈看著她笑而不語。

“濃香,澀苦,淡甜,盈盈姐的煮茶的本領小七自是不敢懷疑的,好茶。”陶霏雨又品用了一口才又道:“怎麽今天盈盈姐親自煮茶?”

林盈盈沒有作聲,隻是示意她轉回頭:“看看誰來了?”

陶霏雨好奇的回頭,微微一怔。

來人一行四人,男俊女俏,信步而來,竟比這四周怒放的梅花還要來的令人賞心悅目。

林盈盈抿嘴一笑,上前朝四人盈盈襝禮:“盈盈見過顧大人,廖公子,七小姐,八小姐。”

陶霏雨這時候也回過神來,眼角瞥了一眼麵無表情的廖青雲,隨即高興的奔向顧安安:“安安,你怎麽來了?我邀你來賞梅,你不是說今日沒空嗎?”

顧安安俏皮的朝她眨眼:“可不是今日沒空嗎?”

“因為我邀請在前啊。”林盈盈說道。

陶霏雨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還說呢,今日盈盈姐怎麽今日親自煮茶呢。”

幾人在桌上坐了下來,一番禮數之後。

林盈盈依次為大家奉上茶,含笑道:“各位請用。”

陶霏雨拉著顧安安在自己身旁坐下,很是熱心的推薦道:“安安,盈盈姐的才藝可多著呢,她煮的茶味道最恰到好處。”說完也不忘向顧依依推薦:“依依姐,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顧依依溫婉一笑:“未品先聞香,這茶已是上品了。”

“七小姐誇獎,盈盈可不敢當,七小姐才華過人,想必茶藝自然非凡,今日可是鬥膽在七小姐麵前獻醜呢!”

陶霏雨淡淡的掃過在坐的幾人,笑笑的道:“盈盈姐,顧大人顧小姐都不是陌生人,你用不著這樣客氣,這樣就太見外了。”雖然接觸了幾下,顧安安直爽的性子讓她很投緣,但是盈盈姐還是沒有必要如此謙卑,她看了非常的不喜歡,盈盈姐沒必要如此放低自己。

“陶姑娘說的極是,林姑娘客氣就是見外了,以後哪裏還敢上門借梅賞花呢?”顧淩溫笑到。

顧安安直點頭:“可不是,大哥說的極是。”

顧依依沒有作聲,隻是和廖青雲一樣,徑自端起手邊的茶輕酌細品了一番,麵上露出一絲笑容:“好茶。”

顧淩和顧安安緊隨其後,也都真心的讚了一聲好,唯有廖青雲依舊沒有出聲。

“廖大哥,你覺得呢?”見廖青雲不作聲,顧安安好奇地問道。

陶霏雨聽顧安安如此親熱的語氣詢問廖青雲的意見,心裏覺得有些不舒服,忍不住的脫口道:“安安,你問他也是白問。”

顧安安看了一眼廖青雲波瀾不驚的麵色,很是詫異:“為什麽?”

陶霏雨垂了垂眸,淡聲道:“他根本就不懂茶。”她認識的那個廖青雲從來隻當茶是水喝,以前小的時候廖夫人與伯母一說起他,就搖頭直歎氣。

顧安安眨巴著眼睛很是看著陶霏雨半天,似是有些不解。

“安安,你怎麽這般盯著我瞧?”陶霏雨眼神有些避開的問道。

“我很奇怪啊!”顧安安看看她又看看廖青雲,很是困惑的出聲。

“什麽奇怪?”

“聽你的口氣,你和廖大哥似乎很熟,但是如果你和廖大哥很熟,又為什麽竟然不知道廖大哥煮的一手好茶?”

“什麽?”陶霏雨怔然,廖青雲都得一手好茶?

顧安安直點頭,很是崇拜的道:“不隻啊,廖大哥不僅茶藝精通,武功精通,醫術精通,棋奕也精棋,而且最重要的是,廖大哥一把刀工更是精通的令我好生佩服,我都想拜他為為師,可惜廖大哥嫌我是女孩子,不肯收我為徒。”說到最後,顧安安都嘟了起嘴,很是不滿的瞪向安之若素一派漠不關心似是在聽別人的事情一樣的廖青雲。

廖青雲卻依舊漠不關心,他確實也接到了林盈盈送的貼子,但他之所以來,是因為他猜測等一下她一定也會來,林盈盈邀請了他們,又豈會不邀請她?

陶霏雨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心裏有些難受起來,這些她都不知道,她以為他還是和小時候那樣什麽都不肯學,隻願意學驗屍。

“廖大哥,你和小七是不是很熟啊?”顧安安八卦似的笑著問道。

陶霏雨抬頭看向廖青雲,極力裝作很不在乎,但心裏的緊張和期盼讓她的心幾乎衝到了喉嚨口。

“不熟。”廖青雲淡聲道。

陶霏雨麵色一白,心裏說不出來的難受,可她卻硬是裝作不在乎了哼了一聲:“誰跟他熟,我們才不熟。”她和他當然不熟,隻不過是曾經她在被他拿著人骨頭惡意嚇哭後,他圍在她身邊急的撓耳的樣子讓她記到了現在也忘不了罷了。

今天是個大好晴天,林家梅圃園前車馬如龍,很是氣派。

一輛並馬車緩緩的駛了過來。

馬車裏,八金緊張地窺探著端坐在一側垂眸斂目的小姐,有些坐立難安。

見八斤如此模樣,正坐著的孫夫人不動聲色的蹙眉,輕咳了一聲,有些不悅。

八金臉色一變,身子不敢再動,恭眉順眼下來。

一旁的白牡丹似是對眼前毫無所察,依然安之若素。

孫夫人掀動著眼皮子輕瞥了一眼,眼底倒閃過一絲滿意和惋惜。

“籲……”

馬車停了,八金的心顫動了一下,小姐回來有一段時間了,可今天卻還是第一次露麵,不知道那些人會如何看待小姐?

馬車一停下來,一旁梅園迎客的婢女們就在林管家的示意下上前迎客,可一掀起簾子,看著側坐在那裏的人,其中一名認識史凝湘的婢女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白牡丹依舊垂斂著眼,在八金的服侍下彎腰下了馬車。

“奴婢等人見過夫人。”林家婢女們恭順行禮,卻唯獨那認識史凝湘的人站在那裏如同被人點了穴一樣宛如石柱的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如此突兀的情形,自然讓林管家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下一刻他也驚住了,不過,他能當上林家管人,自然非普通人,眼底震驚很快就被他壓了下來,問過身旁仆從得知來客是孫家夫人時,略一思索就明白過來了,但明白過來後,他心裏也越發的暗驚了,今日可是小姐特地請了顧家小姐和顧大人廖公子等人賞梅,這……史小姐,恐怕今天她真不湊巧,要知道,小姐今天可還是請了幾位公主呢?

他得趕緊去向小姐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