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召見聖僧

“宇文兄,請!”林唯棠執起酒杯敬向坐在他對麵的宇文崢。

宇文崢微笑著舉杯:“請!”

兩人對飲幾杯之後,宇文崢才淡淡的把玩著手裏的青玉瓷杯:“恭喜林兄了。”第五家族改名換姓之日不遠亦!

林唯棠垂眸一笑:“彼此彼此。”他剔除了宇文靖這一根刺,日後也自可安枕無憂了。

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宇文崢離開後,林唯棠自斟自飲,一派閑適悠然

沒有通報,門被推開,文無瑕直接走了進來。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林唯棠朝他舉杯:“有興趣喝幾杯嗎?”

文無瑕搖頭拒絕。

林唯棠笑了笑,也不勉強,宛自斟飲,許久,他才聽聞文無瑕淡淡的聲音。

“我答應過外祖,會給第五顥機會。”他和宇文崢能聯手,他並不意外,他出手對付第五照父子,他也不意外,但是,他希望他遵守遊戲規則,否則,他不會再坐視不理。

林唯棠斟酒的動作微微一頓,眉眼疏冷:“這是自然。”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文無瑕起身走出去,又突然停住,回頭看著他道:“不知道林表兄看在我的情麵上,能不能留第五照一條命?”

“你確定?”林唯棠麵色眉梢輕揚,明明是笑的,卻讓人無端的冒寒氣。

文無瑕淡淡一笑:“確定。”如果第五照一心求生,他何時何地都可以死,可如果他不想死,哪怕生不如死,他也會活下去,隻要給他一次機會。

林唯棠垂眸,淡然一笑:“既然文表弟都開這個口了,我自然得賣你一個麵子。”不死也行,那就生不如死。

第二天是老太爺的壽辰,可是因為六老爺的暴斃,喜慶的壽堂變成了靈堂,第五家氣派莊嚴的大宅子裏連夜間換下了張燈結彩的紅綢,張眼過去,盡是喪牌素縞。

前來賓客的由賀壽變成了吊喪,一夜之間,城中素服一搶而空。

對於六老爺的突然暴斃,盡管所有的人都震驚,但卻無人麵上顯露出來,事實很明顯,第五家的明爭暗鬥終於到了生死存亡關頭。

在所有人都以為六老爺會勝出的時候,卻沒想到六老爺會敗的這樣慘,似乎……死的如此突兀,如此莫明。

午時過後,莊嚴肅穆的大宅主大廳裏,已經布置好了簡單而隆重供吊喪的靈堂。

初暮時分,陸續有客前來上香。

寬大的大廳裏,全是六房一支係的人,男女老少,或嫡或庶,或悲慟,或哭泣,或跪,或立……一數過去,差不多有近百人,卻唯獨少了最重要的人,六老爺最為倚重的嫡子:第五照。

直到點起了素紗燈籠時,才傳來一聲不敢置信的呐喊聲:“爹……”

一身喪衣的六老夫人一看見狂奔進來的第五照時,好不容易止住的哭聲又重新湧了出來,哭喊著上前抱著站立在靈堂中間失魂落魄的人:“我的兒啊,你去哪兒了,你……你怎麽才回來,你爹……”

第五照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的人,搖頭後退,轉眼間又奔了出去。

“兒……”

“阿照……”

第五照雷霆之怒衝進了第五顥的院子,踢開了阻攔著的仆人,抓著第五顥的衣襟,眉毛一根根豎起來,臉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可還來不及等到他怒吼出去,人已經倒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少爺,你沒事吧。”小良子緊張兮兮的問道。

第五顥怔怔的看著倒在地上掙紮著起身卻吐出一口血的第五照,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狼狽的照堂兄,權利真的如此厲害嗎?讓人前一刻還或許在天下,下一刻卻又跌進泥濘裏。

小良子感激涕零的對一旁的林唯堂道:“謝表少爺救了我家少爺。”剛才要不是表少爺,以照少爺的憤怒,指不定得如何傷害少爺呢?

林唯棠道:“小良子,帶你家少爺去見老太爺。”

“是。”小良子拉著怔然失魂的第五顥離開了。

第五照吐出不停湧上喉嚨口的腥甜,吃力的半撐起身子看著林唯棠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是……是你。”是他聯合了宇文家給他設了個套,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麽宇文崢會要宇文靖的命?他們不是感情很好的親兄弟嗎?

林唯棠俯視著他,嘴角勾出一抹嫵媚絕麗的惑笑:“我本來想要你的命的,可是有人替你求情了,那我隻好賣一個情麵,留你一命,但是……”

他微微俯身,笑看著第五照的掙紮,嘴角的笑卻令人毛骨悚然:“我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第五照一雙眼睛眥裂開來:“你……你敢……”第五顥那個廢物怎麽可能壓製林唯棠的野心?第五家要是落入林唯棠之手,他死都不會瞑目。

林唯棠慵懶的整理著身上寬大的素袍,微微一笑:“我敢不敢,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直到第五照被仆從攙扶著離開,林唯棠也離開了,院子裏除了一灘第五照吐出來的暗紅,一切恢複了它該有的寧靜。

文無瑕從暗處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他的侍從。

“少爺……”他身後的侍從欲言又止的看著麵色漠然的少爺,他實在不明白少爺為什麽要讓照少爺活著?林少爺剛才那一腳直接就廢了照少爺的武功,而且沒有人懷疑林少爺的陰狠,他說要照少爺生不如死,就必定會讓照少爺生不如死,少爺不可能不知道的。

他以為,少爺其實是有些欣賞照少爺的,可如果真是這樣,少爺又為什麽不幹脆施情到底?

文無瑕抬頭看著落霞染紅的天空,第五家族的苟喘殘延讓他看了有一種莫名的心情,氏族世家走到這樣一步,何等的悲哀淒涼?

……

宮中雖然森嚴肅穆,可消息流通的卻比任何地方都要來的快速,九公主瘋狂癡迷上了護龍寺的聖僧一事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滿朝皆知。

京城百姓這兩天人人都在談護龍寺的聖僧,有幸見過聖僧的人,都如同著了魔般的一遍又一遍的訴說著聖僧,口口聲聲把佛法佛理掛在了嘴邊,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更證明,他們真的見著了聖僧,見到了佛。

沒有見過的人都強烈的浮起了好奇心。

護龍寺這兩天,人滿為患,人人都不懼那高聳的雲梯爬上去一睹聖僧的風采。

其中有近一半以上還都不是普通的百姓,都是京城好奇心已然泛濫的達官貴人。

這兩天的護龍寺接待的達官貴人,比起去年一年加起來還要多。

可是,不管前來瞻佛的達官貴人是什麽身份,卻都敗興而歸。

這些天之驕子天之驕女們最初一聽聞聖僧拒絕見他們的時候,所有人心裏最先產生的都是怒氣。

但不待發作,他們就都知道了一個事實。

聖僧也這樣拒絕了見九公主。

這個事實如一盆冷水澆淋在了他們頭上,把心裏的怒火熄滅。

他們、她們身份雖然高,可眾人中還沒有人一個人能高過九公主,九公主的尊貴,聖僧都拒絕,更何況他們?

但越是這樣,卻越是引起了無數人好奇心,心裏就如同貓爪子撓一樣難受。

這幾天,誰都知道護龍寺來了個佛一樣的聖僧,誰都知道見過聖僧的人無一不癡迷,也誰都知道九公主喊出了非聖僧不嫁的驚世駭俗之語。

所以,當太後召聖僧進宮時,所有人都不意外,為了不引起轟動,聖僧是坐轎子進宮的。

從護龍寺至皇宮,一路而來,呈現一股前無古人也許後無來者的奇景。

道路兩旁都擠滿了人,都想一瞻聖僧佛顏,可惜他們隻看見轎子旁伴隨著聖僧左右的法空大師。

逃遙腳步無聲的跟在了轎子側邊,目不斜視,安安靜靜,淡然天成,雙手合十,儼然就是得道高僧。

隻聞言未曾見過的絕大多數人恍然大悟,就連伴隨左右的都是得道高僧,那聖僧可想而知了。

在無數火熱的近乎灼熱的目光下,轎子抵達了宮門口。

卻不知,宮門口或交談或商聊或笑語的站著不少人,看著這些人,前去護龍寺請聖僧入宮的左副將很是錯愕,因為這些人都是剛剛下早朝的朝中官員,其中不乏位皇親國戚之輩,他自然不敢驅逐得罪。

可是……想到聖僧的容顏,左副將咬咬牙,還是揮手讓轎子停了下來,宮中禁地,他可不敢擅自作主讓抬轎進宮。

逃遙,呃,應該說是法空大師朝他雙手合十微微欠禮後才上前掀給了簾子。

那些都在聊天商談的眾人士眼角餘光都興奮的盯著,都想看看能讓九公主喊著非君不嫁的聖僧究竟是何方神聖?

“等等。”一道聲音製止了法空大師掀簾的動作。

左副將一愣,忙上前行禮:“末將參見九公主。”

法空大師雙手合攏,依舊是淡然安靜的微微欠身,自有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氣韻。

讓一眾看慣了九公主刁蠻行徑的禁軍看呆了眼的是,楚玖兒竟然笨拙的也還了佛禮。

然後,她的眼神就灼熱的盯著轎子,那熱道簡直要灼燒掉那一層厚厚的布簾子,卻在眼角餘光瞥見那些想一窺僧容的人,她麵色頓時黑了下來。

命令道:“進宮後再請聖僧落轎。”想到等一下她就可以近距離的看到他,她心尖兒都激動的直顫抖。

“公主,這……是。”左副將遲疑了一下,也覺得這樣似乎比較妥當。

轎子被直接抬進了宮門,宮門外逗留不走想一窺究竟的眾人看著緩緩關上的宮門,都哀聲歎氣失望的離開。

進了宮,落了轎,法空大師這才上前掀起了簾子。

閉目安詳的端坐在轎中的聖僧落在了眾人眼底,楚玖兒看了一眼,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眼神不敢直視他,看了一眼後,飛快的移開,又控製不住的看回去。

藍雲從裏麵出來,目光空靈如無一物,修長完美的手輕輕合在一起,朝著眾人微微頜首:“阿彌陀佛。”

被忽視的楚玖兒瞬間紅了眼睛,她不顧母後命令跑出來迎接他,他竟然連一眼都沒有看她。

在一眾楚軍的‘請’護下,聖僧被‘請’進了楚國的皇宮。

楚國的楚國比起大元國的皇宮,少了一絲華美,卻多了曆史的厚重和沉澱感,重重宮殿,層層樓亭,盡顯無盡的肅穆和宏偉。

皇宮森嚴肅穆自是不必說的,可今天的宮中卻似乎就連空氣裏都悄然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

而這股**源於剛才一路走過的那支禁軍。

不,嚴格說來,不是源於那支禁軍,而是源於那支禁軍護請下的兩個人。

一路而來,所遇之人,皆瞠目結舌,靜默無聲。

很快,就到了慈延宮。

慈延宮,人並不多,不該來的一個沒有,該來的一個不漏。

楚鴻與榮太後端坐在主位上,兩人都一派平靜,從他們麵上看不出他們此時在想什麽?

楚絕安坐在一側漠然飲茶。

直到傳來執事太監的通稟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殿門口,就連漠冷的楚絕都淡淡的掀動了眼皮子將視線投遞了過去。

在坐的三個人,是站在楚國權力最顛峰的人,這兩天,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號人物上來。

榮太後關注是自己的寶貝女兒瘋了似的癡迷的和尚。

而楚鴻關注的是這個和尚來自傳說中的縹緲虛無山。

楚絕關注的既有榮太後關注的,也在楚鴻關注的。

不得不說,三人腦子都設想過無數關於此人的形象,但……

看著那緩步走來的人,三人都怔住了!

驚人的美!震懾人心的美!攝魂噬魄的美!

他朝你走來,你望著他,有一瞬間,心都甚至覺得微微的顫動了一下。

期盼著,渴望著,他能給你一個眼神。

仿佛如此,心就得到了安定,得到了撫慰。

清絕,靈絕,美絕,空絕,靜絕……都盡在他的容顏裏,盡在他那雙眸瞳裏。

原來,這人間真的會有如此神靈秀絕的存在。

原來,縱使設想的無數在看見他時都會發現都不及他佛衣衣袂的一角。

“阿彌陀佛。”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靈空遠的近乎於縹緲,卻又不會讓你感覺到他是虛幻漂浮不定。

因為,他是如此的真實的在你的眼前。

楚鴻從怔愣中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麵色一沉,眯眼冷聲道:“你好大的膽子,見朕不行禮。”

藍雲微微一笑,卻不知……這是何等的瀲灩?

無法形容,世間語言根本無法形容。

不隻是楚鴻怔了,就連好不容易回神眼神卻依舊凝膠在身上的榮太後和楚絕也有些恍惚了。

而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楚玖兒剛剛進來了,她再次見到了他的笑。

他不笑時,是佛,他笑時,是魔。

隻要他想,他可以蠱惑任何人的心。

藍雲雙手合十,微微欠身,虔誠的道:“小僧法號藍雲,見過陛下。”

楚鴻微微皺眉,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因為眼前一個笑容就安定了他的刁難而皺眉,還是因為他當真如他所願的見禮行禮而皺眉。

“你……”榮太後失態的站了起來,她也算是閱遍千綠萬紅的人,卻沒料到竟然見到這樣一個絕塵人兒,這一刻,她明白自己的女兒為什麽會癡迷上一個和尚了。

“母後,他就是兒臣說的……藍雲聖僧。”楚玖兒生怕她母後也要為難他,忙上前道。

榮太後深吸一口氣後,又緩緩的坐了下來,她沒有出聲。

大殿裏,寂靜的詭異。

藍雲微閉著眼睛,一派安定詳和,視這詭異的寂靜和在場打量他的幾人都如空。

許久,榮太後才緩聲道:“你可願意還俗?”

榮太後這話一出,楚玖兒欣喜若狂緊張的看著他,一雙眼若春水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楚鴻麵色無波的掃了一眼榮太後,神情恢複了一個帝王的威嚴和莫測。

楚絕也收回了目光,半掩著眼斂,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彌陀佛,何以還俗,佛自心,生不移。”

榮太後看了一眼失望的低下頭的女兒,道:“求不得,放不下。”

藍雲眉眼間淡淡的笑著:“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

“七情六欲,為之根本,聖僧未入世,何以出世?”榮太後緩緩道。

“未入俗,又何以還俗。”

榮太後語噻,好半響才又道:“未識情,何以知情?”

“情與無情,同圓種智。”

榮太後輕歎一聲:“聖僧,來自縹緲山?”

她此話一問,楚鴻眯眼盯著他。

藍雲眉眼間依舊含著淺淺的笑:“是亦不是。”

“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是,什麽又叫不是?”楚鴻沉聲問道。

藍雲笑而不語,倒是榮太後眉頭舒展開來:“既然如此,聖僧源何而來?”

“悠然,隨心,隨性,隨緣。”

榮太後點點頭:“聖僧一心向佛,是哀家執念了。”

楚玖兒雖然聽不懂他和母後之間的對話,但卻聽明白了他的拒絕。

她一步一步逼向他,站定在他麵前,死死的盯著他,泫然淚下。

藍雲仿佛沒有沒有看到她的淚,雙手合十,靜靜的看著她,無悲、無喜、無嗔、無癡、無波、無動。

楚玖兒經過眼淚洗涮了的眼眸晶亮奪目,卻溢著滿滿的不甘:“你為什麽不正眼看我一眼?”自始至終,他都無視著她。

藍雲看著她,不言不語,如她所願的那樣正眼看著她。

楚玖兒臉兒卻微微一白,死死的咬緊了下唇,眼裏盛滿了一腔怒火,她再上前一步,兩步,近到兩人之間快要緊貼在一起眼對眼。

他看著她,可是她卻在他眼裏依舊找不到自己,楚玖兒蹌踉後退一步,別開眼後又轉回頭狠狠的盯著他:“我不管,你眼裏有我也好,沒我也罷,本公主都要招你為本公主的駙馬,你不還俗也得還……”

“玖兒。”

“放肆。”

榮太後和楚鴻幾乎是同時出聲,前者微慍,後來威嚴,都很嚴厲。

楚絕緩緩的放下了手裏的茶盞,慢慢走身,走到藍雲麵前,

他這一突兀的舉動,讓在場人都有些驚異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