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運氣
幾乎每天早上,君文乙軒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的,他在家裏吃早餐,隻有偶爾會帶一罐黑米味的牛奶,要是放在桌子上忘記喝,不到中午就被尹正或葉子搶去了。
後勤部的事多得可以讓人崩潰,數之不盡的雜務,往往幹完後連自己都計算不清一天幹了多少事。通常坐定下來開了電腦後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部門郵箱,查看後勤大隊的郵件,然後才開始做堆積起來的工作。
一路上都在看小說的君文乙軒放下小P後還有些念念不忘,邊想著方才看的一段——楊水清到某宗密室殺人案發現場發現皇未寂遺落在現場的東西,開始懷疑皇未寂,這時候出現了一個叫古淵的大學生,古家的大少爺,自稱是皇未寂的學弟——邊打開電腦,連看郵件的時候腦子裏都在過濾小說裏的內容。
四大家族出現了三個,看了將近四分之一了,有一個家族卻仍未提及,然而作者的筆觸妙就妙在其中的一條伏線讓人隱隱覺得那隱藏的第四個家族其實一直就貫穿在故事中……
“早啊!”一聲洪亮而清朗的聲音頓時讓君文乙軒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視線越過麵前的屏幕,葉子笑得陽光燦爛,邁著輕快的腳步來到他跟前,嘴裏還刁著一袋豆奶。
“每天早上都是你第一個,我好想有一天比你早啊!”葉子看著時間,遺憾地歎息。
君文乙軒一如既往地溫和微笑:“我習慣早起。”
“早得稍微有點離譜。”葉子撇嘴。君文聳聳肩:“鬧鍾調早了,一直忘了調晚一點,每天到那個時間就被吵醒——”
他的話還沒說完,葉子就閃身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柳婷音的座位上,鬼鬼祟祟地把頭湊過來。
“喂,昨天——”
他一開口,君文乙軒就知道他要問什麽。
“昨天你陪老大看了音樂會吧?”
“嗯。”君文心裏暗暗打腹案,試想著接下來怎麽應付葉子如潮水般的問題。
果不其然——
“音樂會怎麽樣?”
“還不錯吧……”
“你們看了全場?”
“呃,我半途有事離開了一會,狂……長官看完了全場。”
“老大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說什麽……你指?”
“你們不會看完整場音樂會都沒說過一句話吧?我不信老大能憋得住!”
“隨便聊幾句吧,不多,長官半途中睡了一會——”
“啊?!他睡著啦?!這家夥搞什麽鬼,浪費那麽好的機會,本來我和寶寶、丁寧他們蠻好——老大他……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嗎?”
葉子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格外認真,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君文乙軒臉上一眨也不眨,微微地皺著眉頭,一副嚴峻的表情。
君文乙軒慎重地想了一想,淡淡歎氣:“沒什麽特別的反應,看完音樂會,就各自回家了。”
他隱約感覺到尹正也許不希望他說出昨晚他們之間的聊天內容,於是決定隱瞞。
葉子雖然仍有懷疑,可是看著君文乙軒正直無比的臉,想問也問不下去了。不過他狐疑的眼神瞪得君文有點緊張,他一向不太會撒謊。
葉子把一袋豆奶擠壓得近乎一滴不剩,揉成一團丟進廢紙簍:“你好像從來不上QQ,沒在群裏出現過。”
君文淡淡地笑笑:“不太用QQ。”
以前,在特行一大隊的時候,他喜歡潛水,看大姐頭的群裏別人的聊天,偶爾插上一兩句。
“多上上Q嘛,我們那個雜誌的群,有很多有意思的人。”
“你說《妖怪工坊》那個電子刊物的群?”
“嗯,裏麵有些不是後勤部的,就是些學生,幫我們做編輯。還有幾個撰稿的,可牛了!”葉子咧著嘴笑得有點油腔滑調,說到那些學生的時候,不乏一種大哥哥的神態,可君文估計,那些學生說不定都比他大。
“嗯好,我會經常看看的。”敷衍地回答著,他腦子裏又惦記起那篇偵探小說。
“對了,月底我們準備搞個集體旅遊,地方還沒決定好,到時你一定要參加啊。”葉子慫恿地說,話鋒一轉,笑得很邪惡,“嘿嘿,不過老大去的話,你肯定也要去,誰讓你是他副官。”
君文有點納悶:“後勤部可以集體休假?”
葉子立馬把眉頭一皺:“誰說可以休假?就算前線的士兵放大假,我們都沒假可休啊!隻不過,現在網絡發達,有GPRS,一路上照樣能工作嘛!”
嗬嗬,這難道是所謂“勞逸結合”的最高境界嗎?
“主要是老大,考完試就想給自己放個假,不然他就覺得自己沒放過暑假一樣,嗬嗬。而且,費用都可以報銷,每年隻有這時候,老大申請款項的時候是最積極的!”葉子在君文耳邊笑嘻嘻地嘀咕。
像狂這樣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絕對不會虧待自己的類型,君文乙軒對此到是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葉子坐了沒多久,說是有考試,急急忙忙地走了。他走了之後,才陸陸續續有一些同僚出現,同組的隻來了劉星和葉律,白姍姍這兩天在忙學校裏更換導師的事,經常一整天隻露個麵就不見了。
尹正同樣要考試,還有高凡心和唯·諾西,習慣了尹老大“學生軍團”的節奏,其實一切都變得很自然而然,無非就是一群匆匆過客,半天出現半天不見人影,當尹老大召喚他們的時候,他們絕對能將“瞬移”能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前兩天忙考試的溫寶寶這天到是在辦公室裏很安靜地坐了一上午,連中午丁寧找他去吃飯他都拒絕了,一個人埋頭苦幹,桌子上的文件疊得像山一樣高。
君文乙軒好心,把自己買多了的麵包留給他,他卻冷冷地看了一眼:“我不餓,謝謝。”還是老樣子,雖然禮貌,態度卻很不友好。
和他鄰座柳婷音討論公事的劉星對他笑了笑,說:“溫寶寶就是這個樣子,不想吃飯的時候,連丁寧給的東西他都不吃,更別說別人的。”
他聳聳肩,其實最後這個多餘出來的麵包還是在尹老大的胃裏消化掉了。
下午2點,尹正剛踏進辦公室的門,就瞧著君文桌上的麵包兩眼發光:“啊!真是雪中送炭!餓死我了!”
這個餓死鬼!君文心裏暗暗罵道,卻情不自禁地彎起嘴角。
然後,尹正還沒把椅子坐熱,一如既往的批鬥大會就開始了。
“溫寶寶。”
清清淡淡的一聲呼喚,像風不經意地吹起了羽毛,當尹老大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不可思議,一致移向沉默寡言的少年,君文乙軒的目光也就不得已跟著移了過去。
溫寶寶捏緊筆杆的手微微地發抖,過了一會才站起來,整片劉海蓋在眼鏡上方,反光的玻璃片擋住了他的黑眼睛,可是嘴角明顯下垂,很不愉快。
葉律湊近劉星低語了幾句,大概是在說“還好葉子不在”之類的,丁寧的視線隻是輕描淡寫地掃過他,接著又專注地工作。溫寶寶在走到尹正那邊時必然會經過君文乙軒麵前,君文抬頭看了一眼,竟發現他緊繃著臉,很緊張的樣子。
他來到尹正的桌前,微微低頭,不說話。尹正則仰起頭,訓斥的目光落在溫寶寶身上,看似有些嚇人。
“你最近效率很差。”他手裏捏著一疊掃描的文件,毫不含糊地說。
溫寶寶的身子幾不可查地震動了一下,依然低著頭,一些發絲遮掩了他漂亮的臉頰。他一把奪過文件:“我馬上去重做。”
“重做?”尹正眉頭一蹙,更顯得嚴厲,“明天早上7點以前,你能做完嗎?軍工部那邊就等著這批補給。”
溫寶寶捏緊文件,脖子一緊,身體站得筆直筆直:“我能做完。”
“還有你的檢討書,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快點補上來。”
“明白。”
“很好。”尹正伸了伸手,示意他回座位。接著,他故意大聲補充:“丁寧,你不要太縱容溫寶寶,最近是他自己不好,到處亂跑。”
“遵命。”丁寧答得異常幹淨利落。
君文乙軒回頭,看見溫寶寶扶了扶眼鏡,臉色比平常更加陰沉冰冷。同情心發作,他借機到尹正身邊,悄悄地說:“你說他亂跑,是指他和葉子他們一起去東醫大的事?口氣……不用這麽嚴厲吧?”
尹正眼睛一瞪,冷漠地道:“呆子,別人的事你少管,小心最後人家把你啃得骨頭都不剩。”
君文皺了皺眉,心想不至於那麽嚴重,不過他看尹正心情不好,不想和他爭辯什麽,以副官的立場來說,使長官保持良好的工作狀態也是職責本分。
傍晚下起了小雨,約莫從4點半到5點的這段期間,尹正雖然手裏拿著考試複習資料,眼神卻不時往窗外瞄。君文看那眼神,覺得他有心事。
雨滴滴答答落在窗玻璃上,就仿佛滲入了他深邃的眼睛,那種黑色比以往深沉許多。
“小銀,我們回家。”
不耐煩地喚了一聲,他拎起背包就往門外走,好像非常有自信君文會馬上跟上他。
副官的命運自然就是無時不刻跟在長官身邊,隻要長官有需要。君文乙軒匆匆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在辦公室裏餘下人的目光中離開,其中也包括溫寶寶的。
他一直覺得那個眼神冰冷刺骨,好像他虧欠了他什麽。
到了外麵,雨更大了,嘩啦啦的,不久還響起了轟轟的雷聲。君文乙軒開車,尹正異常安靜地凝視窗外,眸子裏映滿了雨花。
“小說看得怎麽樣了?”他突然開口,問的時候視線還是盯著窗外,沒有一絲一毫的移動。
“看了四分之一左右,很好看。”
“哼。”尹正冷笑一聲,終於轉動腦袋,眼底滿是諷刺,“說說你對皇未寂這個人物的看法。”
君文考慮了一下:“很吸引人的一個角色,理智、冷靜、處事淡定,很會把握時機,但是他做什麽事都講究利害得失,我不喜歡這個人。”和某個他討厭的家夥有點像。
“你喜歡楊水清?”尹正笑著問。
“嗯……”君文剛一點頭,尹正就笑了:“我就知道,你這個人就是喜歡同情別人,可是對壞蛋又毫不留情。喜歡和不喜歡分得清清楚楚,你啊……太膚淺了。”
忽然被說了“膚淺”兩個字,著實讓君文乙軒尷尬得說不出話來。活了那麽大,一直都是個實實在在的人,小時候被人說乖巧,長大了被人說溫柔,想不到到了尹正口中,竟成了“膚淺”二字……
“我哪裏膚淺了?”他有些不服。
尹正有些花哨的眼恣意欣賞著他微微泛紅的臉頰,笑得格外開心:“你還真容易臉紅,我隨便說說麽,何必當真呢。”他把臉轉過去,繼續看著窗外,“看你那麽容易上當受騙,我都不好意思欺負你了。”
“……”無語加冷汗。雖然其實他已經漸漸習慣長官的惡趣味了。
“雖然劇透不道德,不過我很想提前告訴你。”
雖然口上是這麽說,可實際卻是一副擺明了鐵定要劇透的口吻。
君文歎了歎,滿不在乎地笑道:“告訴我什麽?說吧,我不介意別人劇透。”
“嗬嗬。”尹正冷笑兩聲,“真正壞的是楊水清,雖然所有的事都是皇未寂幹的,但都是楊水清逼他的,偏偏楊水清自己還沒意識到,皇未寂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楊水清才是真正的主因。”
君文不由皺起眉頭,越聽越覺得這樣的關係令他萌生一種自然而然的抵觸感。
“但事情還是皇未寂做的,他用陰謀逼楊水清幫他寫書,他殺了楊水清的競爭對手,卻又把警方的注意力轉移到楊水清身上,害他差點打官司。我看到楊水清被卷入一宗密室殺人案,凶手也是皇未寂吧?”君文冷冷的,有些不屑,“他做的事都是他自己的決定,沒有人逼他。”
尹正神秘地笑了笑:“你還記不記得,小說的一開始,他們倆在酒吧裏打賭?”
君文有點不明白:“記得,玩的是左輪手槍賭博,楊水清先認輸了。”
“那個遊戲,你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嗎?”
君文皺了皺眉,搖搖頭。
印象中隻知道有這樣的一種賭博方式,卻從未注意過它的來曆。
尹正帶著意味深長的冷笑,邊看著車前窗外的街景,邊說:“那是蘭家決定繼承人的方式。”
“蘭家?”聽了答案,君文乙軒震驚不已。
蘭家,有著傑出軍事才能的祖先,如今在軍事領域中擁有絕對勢力的蘭家,他們家族代代都出名將,代代都有優異的軍官。
蘭家是軍事家族,同樣亦有著嚴苛異常的家訓。
他會調到後勤部,正是因為蘭華夜輸了賭局,存心抱負他。
“蘭家的人有一個規定,他們家族的繼承人是由左輪手槍賭博方式決定的。這個遊戲,蘭華夜和他的哥哥蘭鬱棠也玩過,在蘭華夜年滿十四歲的時候,他爺爺就用這個方式來決定誰是繼承人。一把手槍,一發子彈,七分之一的概率子彈會貫穿你的腦袋。當然,像蘭鬱棠這種受到幸運女神眷顧的家夥,蘭華夜膽子再大也改變不了輸的命運。”
“蘭華夜認輸了?”君文乙軒有點打抱不平的意味,“可是他年紀比他哥哥小。”
“蘭家才不管年齡的問題,他們家族在選拔人才方麵一向很殘酷。”尹正清冽地笑道,“不過,蘭華夜沒有認輸,他寧死也不肯向他哥哥認輸,很符合他的性格。結果是蘭鬱棠逼他認輸,他開槍的時候,蘭鬱棠讓子彈打偏了。”
君文乙軒一怔,呆呆的眼神望著前方有些失神,他不敢相信如今也才隻有十七歲的蘭華夜居然經曆過這樣的事。
“嗬嗬,不要同情他,他也隻是運氣比他哥哥差了點,而他哥哥的運氣又好得離譜,僅此而已。”
君文乙軒撇撇嘴,無奈地冷笑:“然後?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啊啊,話題扯遠了。”尹正調整語氣,繼續說,“剛才是說楊水清和皇未寂在酒吧裏玩這種賭博,那麽,他們為什麽會開始這樣的賭博呢?”
就在君文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聽的時候,尹正指著窗外,懶懶地說:“啊,我家到了。”
被吊足胃口的君文瞬間很想把這個壞心眼的家夥打暈了綁回家,讓他慢慢把該說的說完。
這時候,尹正轉向他,麵帶微笑地說:“下那麽大的雨,上去坐會吧?”
他想,尹正一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急於想聽下文,而故意引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