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風雪

七戒,我們兩個生活在炮火中的人,真的可以等來寧靜相守的日子嗎?

其實,兩邊的危險係數是相等的,自從他們在森林裏被襲擊,危機便已浮出水麵。

君文乙軒跟著大姐頭一直沿森林邊緣跑,夜色使他們的視野極其狹窄,為了避免迷路,他們隻能選擇這種方式,哪怕森林裏潛伏了敵人。

不久,他們便被一輛房車跟蹤,首先發現的君文乙軒向霍碧若打手勢,兩人衝進森林中。

在稀疏的林子裏穿行,尾隨的汽車引擎聲越來越近,他們跑了一段,各自躲入樹下。

光禿禿的樹杈積滿白雪,雪花紛飛,纖細的樹幹隻能勉強擋去他們的身體。他們一邊和寒冷抗爭,一邊壓抑著緊張與戰栗。

忽然,君文乙軒看見黑暗中閃現一絲橘紅,驚叫道:“是火箭筒!”

餘音剛落,一道火光劃著弧線落下,在他們身周突然爆炸,君文乙軒感到自己的身體被衝擊波推出數十米,滾落在柔軟的雪地裏,既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疼,大概是知覺已經被寒冷削弱得所剩無幾了。

他緩過神來時,看見自己的大腿褲子破裂,湧出鮮血,卻不怎麽疼。

他沒有功夫去在乎這個傷口,連忙向四周確認同伴的情況:“碧若!”

追逐他們的房車正在林中蛇行駛來,忽然被打爆了輪胎,失去控製撞上樹幹。

濃煙散去後,飛雪中跑來一個女人,君文乙軒看見是碧若,這才鬆了一口氣。

“走!”

兩人繞了一個弧形,以房車為圓心,慢慢移動到房車的另一端。

斬草除根,這是確保退路最徹底的方式。因此,他們決定奪取車子。

“你的傷要不要緊?”

“沒事。”

碧若看了一眼君文乙軒,笑道:“逃跑也沒問題?”

君文乙軒豎起拇指:“絕對沒問題。”

兩人十分有默契地靜候在兩棵樹側,一人一邊,監視著二十來米外房車的動靜。

“我還是有點擔心。”君文乙軒忍了很久,始終壓抑不住內心強烈的擔憂。

“啊,你覺得把七戒交給古淵,不放心是嗎?”霍碧若不虧是和他共事多年的戰友,一猜即中。

君文乙軒舒了一口氣,保持鎮定:“我們對古淵並不了解,這次的任務從頭到尾都在聽他擺布,我不能完全相信他。”他頓了頓,思緒有點亂,以至於一次不能說完整,“他沒有出示過任何證件證明他是聯合情報員,他所說的皇未寂在島上這件事也隻是他一個人的片麵之詞,還有這些人,到底是不是特工,是不是他說的中了皇未寂設下的圈套,這些我們都無法求證。”

霍碧若吐了一口長氣,晦澀地冷笑:“沒錯,我們現在就是古淵的棋子。”

君文乙軒驚起:“那七戒不是很危險!”

“別衝動!”霍碧若叫住他,臉上的表情透露出她早就知道了一切,“你能想到的,七戒也想到了。”

君文乙軒愕然,回想在車上七戒的一舉一動,恍然大悟:“所以他才主動要求和古淵一起行動?!”

“啊,不然你以為呢?要說自我犧牲精神的話,他還不至於那麽大公無私。”碧若輕輕歎道,“當然,他是為了不讓我們去冒這個險。”

“他每次都幹這麽危險的事!”君文乙軒憤憤咬牙,恨自己又一次眼看著七戒身犯險境,卻幫不上任何忙。

“放心,如果古淵說的都是真的,他們兩個加起來戰鬥力絕對比我們強。如果古淵是在撒謊,那至少他們不會遇到襲擊,相對還比較安全。七戒機靈得很,既然已經有了防備,他知道怎麽隨機應變。”碧若雙手握緊囧囧,雙眼如鷹一般緊緊盯著房車,“你要對他有信心。——我們上!”

話鋒突然轉折,君文乙軒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跟著大姐頭衝出去。

螺旋槳的巨大轟鳴聲就從頭頂上方傳來,古淵控製著車子的方向,上官七戒從皮箱裏取出火箭筒,架在窗口,抬頭目測距離:“能不能再靠近一點?”

古淵不答話,沉默地讓車子放慢速度,拉近和尾隨的直升機的距離。

切準時機,七戒對直升機射了一炮,炮彈打在直升機的起落架上,直升機隻是上下搖搖欲墜地抖了抖,卻沒真的掉下來。

“加速!”七戒喊了一聲,古淵連忙踩死油門。

輪胎在雪地裏打滑,車子歪歪扭扭地衝刺向前。

從直升機射出的火箭炮落在他們身後,爆炸聲驚天動地,瞬間在雪原上亮起一片橘紅,照耀著七戒探出車窗的蒼白的臉。

“他們沒有追上來!”

“他們在等我們回去。”古淵忽然急轉方向盤,“前麵是懸崖。”

黑夜,隻能看見前方無邊的黑暗,飄零的白雪像永遠落不盡似的,此刻一點也不覺得它們很美,而像是一個個殘忍的小妖精,嘲笑著他們。

古淵調轉車頭,再度朝森林的方向開去:“我的目的是把他們全部幹掉,他們的目的是活捉我,雙方決出勝負以前,誰也不會離開戰場。”

雪林就是他們的戰場,除了彼此生死的較量,還有和大自然的戰鬥,其實比人類的戰爭更嚴酷。

七戒此刻驀然有點佩服古淵的鎮定,這個年齡不超過三十歲的男人似乎無畏於風寒,霜凍並不能在他臉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而他的表情也始終比風雪還寒冷。

七戒感覺到自己的手腳明顯凍住了,反應有點遲鈍,而他的呼吸也慢慢開始不受控製地淩亂起來,身子不住地抖。

想來,他們已經在雪中待了好幾個小時,衣服也因為被雪淋濕,附上凍結的寒霜。

不過這一切,他都靠意誌力克製著。

他的視線盯住古淵的後腦勺,古淵在前麵開車,他在後麵架著火箭筒。

“他們人數很多,一個個幹,到天亮也幹不完。”他說話的時候,又聽見螺旋槳聲在極近的地方徘徊。

“除了各個擊破,沒有別的辦法。”

古淵忽然放開方向盤,任車子自由往前衝,他把衝鋒qiang架出車窗,對準天空一陣掃射。

然後,使勁踩死油門,車子猛然往前俯衝,半空中忽然響起爆炸聲,直升機被濃煙和橘紅的火光吞噬,墜毀在不遠處。

接下來,古淵以同樣的方式幹掉了五六架直升機。

“先把頭頂上嗡嗡叫的幹掉,然後才好一舉掃清地麵上的。”古淵回收衝鋒qiang,換了一把雙彈匣的FR狙擊步qiang,“不過,小目標比大目標難纏。”

古淵把車子控製得很好,從天上落下來的炮彈始終追逐不到他們的蹤跡。可是他們才剛開進樹林,就發生爆胎,古淵氣得往車壁上踹了一腳:“運氣太差了。”他的聲音還是冷冷淡淡的,聽不出情緒波動。

“你留在車上。”他命令道,然後獨自下車,把數把qiang械掛在身上。

“我留在車裏幹什麽?!”七戒帶著一半焦急,一半懷疑,問古淵。古淵去對他嚴厲地吼道:“留在車上!不要問我為什麽!”

看著古淵在風雪中遠去,他留在車上沒有作聲。實際上,他開始懷疑古淵下一步準備做什麽。

古淵的身手極好,他幹掉那些直升機的手法果斷而堅決,他的qiang法精準無誤,七戒甚至認為,他的射擊能力遠在自己之上,更重要的是,他有著處變不驚的絕對冷靜,從容淡定的處事方式,或許他不喜歡說明情況隻是他的一種習慣或個人原則,但是……

他身上依然有不少破綻。

以一人之力將所有敵人聚集到一起消滅,這種戰術可謂是無稽之談,尤其他還是個講究行動隱秘的情報人員。

他又憑什麽在各國特工的圍捕下一個人從酒店逃出來,並且還悠閑地在森林裏等他們?

皇未寂,作為一個國際xing的情報從事人員,又憑什麽在他消滅掉所有特工後現身?這種聽起來簡直像兒戲似的賭博完全不具備實際意義。

如果皇未寂來到島上是為了見庫恩·克萊汀,既然克萊汀已死,皇未寂更應該小心行事,沒道理采取那麽大膽的行動方案。

基於以上種種懷疑,他認為古淵一定有隱瞞,於是他決定將計就計,躲在車子裏見機行事,看看古淵還會耍什麽花招。

可是這一次,他卻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聽見遠處傳來qiang聲,那是雙方交戰的信號,qiang響此起彼伏,時近時遠,時而又恢複一片死寂,而他以為待在車上會遭遇埋伏襲擊,卻始終沒有發生任何事,平靜得令他既彷徨又不安。

他聽著那些qiang聲,開始有些困惑,然後慢慢地連qiang聲都聽不見了,他覺得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等得越來越心煩,反複將自己的推測在腦中過濾一遍又一遍,不安的感覺漸漸加劇。

他聽著自己被寒風摩擦而沙啞含糊,已經失去原有音色的呼吸聲,懷中抱著囧囧,緊靠在車窗邊,機敏地洞察四周的動靜。

長時間的靜悄之後,他的心開始動搖了。

難道……他的懷疑,是錯的……?

“嘶嘶……”

車上的通訊設備忽然傳出一些雜音,他猛地驚起,爬到駕駛座上,搜索接收頻率。

“上官七戒……”

他一驚:“是!”

“我現在在離你很遠的地方……”

古淵的聲音在雜音的充斥下模糊不清,勉強可以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夾雜著一聲一聲間歇的粗重喘息,聽起來……他受傷了?!

“古淵!你人在哪,我來支援!”

“不必。”即使伴隨著喘息,變得低沉渾厚,卻還是令人感覺不到他的感囧囧彩。他機械地說,“他們已經被我幹得差不多了,還有一兩個,一會去收拾他們……你聽好……這次行動,本來應該是絕對隱秘的,但是皇未寂的實力遠在我們預估之上……我們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從南嶺一直到這裏,我們出發的時候是五個人……現在隻剩下我一個……所以,這次行動絕對不許失敗……”

“古淵!你在哪!”上官七戒對著通訊器吼叫,嘶啞的聲音喊出哽咽。

“聽著,這本來是絕對機密……我們懷疑皇未寂帶到島上的東西,是經過改良的全新武裝兵器……你應該很熟悉……用盜取的終端技術資料,進行技術革新,研發的新型生化戰鬥衣……那玩意絕對是ARE的克星……我們小組接到的命令是……盜取或銷毀它……那玩意被一隻特殊的箱子密封,唯一的銷毀方法就是在箱子被打開的時候……皇未寂把它藏在這座島上,他會把它交給某個人,而那個人肯定會當場驗貨,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信號忽然變差,刺耳的雜音吞沒古淵斷斷續續的話語。

“古淵!古淵!”七戒連忙重新調試接收頻率。

過了一會,他又聽見古淵帶著粗重喘息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沙啞:“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等我幹掉剩下那幾個,你到我這來……我會撐到你趕來為止……還有,你真的沒有家人,沒有戀人嗎?”

七戒深吸一口寒氣,用力擰住眉頭:“你要托付我什麽事?”

君文乙軒和霍碧若被麵前的懸崖堵截了去路,回頭,是那漫長無邊的雪原,雖然一路的伏擊全部被掃除,他們卻也已累得精疲力竭。

不管接受過怎樣嚴酷的訓練,體能的極限永遠不會消失。

就在他們感到惘然的時候,遠處飛來一架直升機,那種熟悉的螺旋槳聲令他們感到絕望。

“居然還有漏網之魚!”霍碧若死咬住牙,舉起機qiang,其實已經沒有子彈。

“等一下!”君文乙軒伸手攔住她。

他們看見漸漸接近的直升機打著一束強光,以一定的規律忽明忽暗。

“是信號!”發現那道光示意的正是某種編碼,君文乙軒讀解其意,有點喜出望外,“他說是自己人!”

“是陷阱吧!”霍碧若不免懷疑。

接近中的直升機打開艙門,放下繩梯,他們看見有一個人影站在艙門口,舉白旗向他們示意。

“我們是接到古先生的命令,來接你們的!”

直升機的對外擴音器裏傳出幹練的女xing聲音,同時,站在艙門口的人喊道:“請你們上來,我會告訴你們情況!”

霍碧若和君文乙軒交換眼神,小心謹慎地質問對方:“我們怎麽相信你們!”

通過擴音器,女人說道:“古先生吩咐我們,一旦他出事,就由我們來接替接應工作。他剛才給我們發送了緊急信號,接到這個信號,就說明他可能……”

女人有些猶豫,站在艙門口的男子便接下去說:“古先生可能已經死了,我們為什麽要騙你們,你們身上沒什麽對我們來說有用的價值。”

直升機放下的繩梯已然在君文乙軒麵前搖晃,君文乙軒卻退了一步,心底陣陣冰涼。

如果古淵死了,那七戒……

他二話不說,拔腿往回跑。

“君文!”

雪地上留著深深的輪胎印,君文乙軒就順著這些輪胎印尋找,和過去一樣,他沒有十足的把握,卻覺得自己一定能找到七戒。

隻是寒冷令他感到異常疲憊,腿上的傷因為冰凍而沒有繼續流血,也不怎麽疼,但是那塊凍僵的地方卻遲鈍得尤其厲害,右腿比左腿沉重許多,使得他走路不由自主地一瘸一拐。

積雪的濕冷滲入骨髓,渾身再也找不到任何一處還暖著的地方,皮膚陣陣刺痛,手指凍得破裂,又被冰雪凝結,可是不論身上有多少不適,他都沒有在意,他腦子裏隻有一個人的名字,他一心隻想著那個人。

七戒,七戒,你千萬別死啊!你不可以死!

你不可以就這樣從我的視線裏消失!

他被雪絆倒,投向雪地的懷抱,滿臉的積雪頓時讓腦子裏的神經都冷得發痛。雙手抓起一些雪,喉間抑製著哽咽,他咬緊牙關想爬起來,卻又跌倒。

長發鑽入後頸,還是冰冷。

他累得不停喘息,已經無法再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辦。

如果七戒死了,他會陪他一起去,可是至少他要看到七戒的屍體才甘心!

然而茫茫的雪原,他應該上哪去找?不同於在黑島,不同於紅野,更不同於離沃他一直伴在七戒身邊。

他想起在離沃時,七戒喝醉了,他抱著他坐在酒吧門前的台階上吹了一夜的冷風,和現在比起來,那又算什麽?

他現在還記得,七戒當時忍著胃疼,回應他的感情,那一刻他終生難忘。

想到這些,他覺得自己又有了勇氣,掙紮著準備爬起來。

“君文!”

一聲呼喚,仿佛給他的身體注入了無限力量,他抬頭看著迎麵奔來的少年,幾乎要喜極而泣。

“七戒!”

他想在對方伸手扶他前,自己先爬起來,不過他正想直起膝蓋時,卻還是一頭栽倒進對方的懷裏。

他苦笑,曾幾何時,竟倒過來了呀……

七戒將他的手掛上脖子,跌跌衝衝地扶他起來,踏進雪中的雙腳劇烈顫抖著,同樣冰冷的身體撞在一起,其實兩人看上去半斤八兩。

“你和大姐頭走散了?!”

“不是,我……”

找到了七戒,君文乙軒心裏安心了,再多的話語都不足以表達此刻內心的一絲暖意,雖然他們依然身處寒風中,他卻無所畏懼。

七戒,這個世上隻要有你在身邊,無論哪裏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你受傷了?”七戒發現君文乙軒腿上的傷,忙又檢查他身上其它各處。

“沒事,一點皮肉傷。”

“你凍傷得很厲害。”

七戒扶著他,在雪中慢慢地走,他不想給七戒太多負擔,努力靠自己的雙腳支撐,卻覺得腳已不聽使喚。

“沒事,還能自己走。”他隻能嘴上逞強,身體卻力不從心。

他覺得自己渾身壓在七戒身上,看著七戒黑發上落下的雪花,感受著他消瘦的身體使勁拖住自己,他心如刀割。

那一刹那,寒冷和疲憊讓他幾近放棄。

“七戒,你冷不冷……?”

“沒你冷。”

聽著若無其事的回答,他苦笑。

七戒,我來找你,並不是要增加你的負擔啊……

他看著他始終努力不屈的樣子,輕輕地說:“七戒……萬一我支持不下去,你不要管我。”

“去!說什麽不吉利的話,廢話不要多,保存體力吧。”七戒堅毅不屈的雙眼望著茫茫大雪,從來不曾放棄,“這種山上應該有洞囧什麽的,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他知道,七戒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棄,即使麵臨死亡,他的淡然中也始終抱有希望。哪怕隻有一點點,他也會伸手抓牢。

和這樣的七戒在一起,他自己仿佛也注入了求生的囧囧。

不,是和七戒要相守在一起的強烈囧囧。

就這樣,七戒拖著他,穿過整片蕭條的樹林,他們沒有說話,隻像是兩個相依為命的人,彼此都已冰冷的身體即使精疲力竭也不想停下,飛雪之中,他們猶如頑強的螻蟻。

他們在崖壁下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洞囧,被枯藤遮蔽。

“七戒,你看那裏!”君文乙軒指著隱約在風雪中猶如海市蜃樓似的洞口,難掩起死回生般的激動。

七戒卻是淡淡地笑:“老天爺對我們還算是厚道嘛。”

這仿佛,就是上帝給與他們的恩惠,在他們看來,那既是一個奇跡,也是他們的“世外桃源”。

如果沒有那座洞囧,我們會擁抱在一起,直到體溫耗盡的最後一刻嗎?

七戒,我隻要能握著你的手,別的,我什麽都不要。

哪怕世人會看見兩具冰封的屍體緊緊摟在一起,即使會一笑萬年,那又怎麽樣?

我反而會驕傲,因為他們會看到,我懷裏的你,那樣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