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浮華
永樂十二年二月,朱棣親軍遠征,寒雪嚴冬,將騎不歇,北方的疆域,他勢在必得。
天德,應該屬於我們的東西,我絕不會讓給別人!
然,一戰功成,十年平夷,卻暖不了寒骨之中,澈冷的心。
戰馬之上,所向披靡的他,傲立群峰之巔,俯瞰曾經,那位將軍血刃下的足跡。
麵對蒼天白雪,百裏峻嶺,他微微一笑,卻不見墨眉之中的喜色。
他身邊的少年,為萬遵之軀的他眼中的悵然所惑。
“皇爺爺,您為何如此沉默不語,您……不高興麽?”
他冷眉,將冰唇咬破。
“瞻基,你記住,北方的土壤永遠屬於我們大明,北方的雪,隻為我們明朝子孫而落。”
我已經,信守了我們的誓約,然,你卻再也看不到。
也罷,我可以代你看,我的眼,即是你的眼。
北方的疆域,我已經拿下,隻是……不能與你共享。
北國有一句名言:能夠站上“子月之巔”的人,將俯瞰到這個世界最美麗的景致。
所以,在北國人的血統中,天xing有著對雙子月的向往,隻是仿佛有一股物換星移般的可怕力量,讓這個曾經如夢似幻的地方變成了流氓和土匪的窩巢。
從那以後,它便不再美麗。北國,也徹底放棄了它。
1413艦隊的士兵至今仍喜歡說著這個北國流傳的古老傳說,聽上去或許有點苦中作樂,但卻是戰士們樂觀積極的態度體現,要說培養這種氣氛的始作俑者,那就不得不說一下他們的艦隊指揮官,左向朗少將。
代表西統軍最強實力的“雙翼”——左翼,左向朗少將統帥的1413艦隊,以及右翼,右少卿中將統帥的風魔水師,促成這個巧合,或許又一次證明了蘭鬱棠受到幸運女神庇佑的事實。
然而,無論是正式名稱,指揮官的軍階,或是艦隊擔當的職能,1413艦隊都不應該和常勝將軍的風魔艦隊相提並論,過去,他們在軍中也非並駕齊驅,常年駐守北方邊域的1413艦隊,在旁人眼裏是一支被放逐的艦隊,即使他們所建立的功勳足以讓人信服。
可是在蘭鬱棠的統權之下,左向朗和右少卿兩位將軍卻有著同等的待遇和地位。
駐守邊域的1413艦隊素來有著極好的名聲,不過,這是前任指揮官所取得的榮耀,與他的兒子並無多大瓜葛。
作為前任1413艦隊指揮官的兒子,左向朗從小到大都跟隨父親身邊,憑借父親的驕人戰績而步步攀升,卻沒有人真正認可他的實力。
他所做的唯一一件出自自己本意的事,即是在父親戰死時,臨時指揮艦隊成功反擊了敵軍,並順利撤回。
於是就有人說,左向朗,一個在父親的搖籃中長大的孩子,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沾了父親的光,能夠探囊取物般輕易登上指揮官的寶座更是一個巧合,沒有這個巧合,他依然是個在射擊房裏連靶子都找不到的小痞子。
“他們隻是嫉妒我一步登天吧!”
在旁人眼中,這個身材嬌小,金發碧眼的男孩傲慢、無禮,並且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特點,那就是無論周遭的輿論如何波濤洶湧,他都像處在暴風中心,渾然不受其影響,還有幾分獨享天倫之樂的悠然。
這孩子太天真!——這是所有觀望的人一致得出的結論。
西統軍和東方軍司的晉升情況差異很大,原因之一是兩位司令官截然不同的作風,遊戲人生,酷愛賭博的蘭鬱棠和嚴謹自律,保守低調的該亞·烈因在用人方麵就有著幾乎背道而馳的觀念,前者喜歡提拔新人,後者注重經驗累積,人事安排自然形成兩種不同的現象;原因之二,注重技術與研究的東方軍司屬於地下軍事組織,功勳的建立如同滴水穿石,匯水成渠,非一朝一夕之事,而在能夠南征北戰的西統軍,立功則不過是一場戰役或一次討伐便能成就的事,自然晉升的速度比在東方軍司快很多,當然,不穩定因素也會很多。
不過,即便如此,二十三歲躍升為艦隊指揮官,並受到當時剛上任不久的蘭鬱棠司令官特殊優待,直接從上校變為少將,同僚的不滿可想而知。
“他有這個實力,我才會給他相應的這個權力。”
統軍司令官非常有魄力地一言以蔽之,但無數雙眼睛都懷著不屑,時刻盯準了左少將出現鄙陋的一天。
那一天,他們等了兩年,等來的隻是一個結論:左少將是個有著雖然極不好相處,卻依然讓人心甘情願做牛做馬這種特異體質的怪人。
如今,已經二十五歲的左向朗天生是一張少年人的稚嫩臉蛋,卻並不屬於娃娃臉。類似於校園裏隨處可見的那種書卷氣男生,留著隨意的金色碎發,生得一雙頗算靈氣的幽綠色眼睛,膚色夏天曬黑冬天返白,眉宇英武卻非血氣方剛,相貌平庸無奇,身材也絕對會埋沒在眾將領之中,然而卻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雖然他在眾人之中渺小不起眼,卻能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這世上有一種人,會吸引你的目光,卻不是因為他的外貌或氣質。
“退守紅石山脈,按兵不動……”坐在甲板欄杆上,晃悠著兩條還算修長的腿,迎著高空凜冽的風,卻似身處在度假遊輪上一般,金發碧眼的青年輕輕讀著打印在紙上的命令,不久,皺起了臉部唯一最好看的英挺眉宇。
“這麽不像話的命令,是誰下達的啊!”如同婦人甩著手絹似的,年輕的少將把紙丟給靜候一旁的幕僚長,“燒了它,當我沒看見。”
由於他沒有先兆地脫手,強風刮著白紙在半空飛舞旋轉,幕僚長紫夜追了好長一段路,才把紙頭揀回來。
“總司令官的手諭,您可不能燒了。”雖然話語像是勸說,語氣卻似持有相反意味的教唆,紫夜把紙頭對折再對折後,塞進軍裝的上衣口袋,“不對,應該說,是聯合議會的決定。”
“阿蘭一定又想和死神賭一賭了。”有氣無力地輕歎著,年輕的少將用拇指和食指搓玩著額前的劉海,“什麽時候,他能把運氣借給我一點呢?”
紫夜彎起眼,笑得特別溫和嫵媚:“您的勝利,不就是總司令官的運氣嗎?”
尋思片刻之後,左向朗開始碎碎念:“比起勝利,我現在更想要一塊奶酪麵包……”
浮遊在空中的艦艇穿過一些雲霧,迎麵撲來的水汽卻帶有地表的餘溫。左向朗少將跳下欄杆,肆無忌憚地伸著懶腰,趴在欄杆上像一隻快進入休眠的小倉鼠。
“夜,我餓了,命廚房師傅做點好吃的來。”
回到少將身邊的紫夜淡淡笑了一下:“閣下,現在隻有土豆和地瓜,還有,就是您腳下的那片紅土了……”
左向朗聽完幕僚長事不關己似的回答,宛如一條軟骨蟲子,直接沿著欄杆滑下,滾到了地板上:“人家三天沒吃東西了,餓死啦,空著肚子怎麽打仗呢……”
紫夜望著雲霧的眼清清淡淡,宛如浮雲:“要不要我下去,打隻野物給你?”
“老鼠我可不吃……”左向朗捂著肚子躺在甲板上,快死了似地嘀咕。
紫夜依舊一臉平淡地望著雲霧:“這地方連老鼠都沒有,隻有人。”
他的聲音,被強勁的風勢吞沒。
“唔……”咬住嘴唇,左向朗少將慢悠悠地爬起來,在終於直起身子後,忽然表情嚴肅地望著艦艇側翼所對的遠方,那片染紅了似的雲海,“下令全艦隊修正航線,返回紅石山脈。”
像一下子變了個人似的,冷冷的聲音仿佛能穿透層層雲霧,到達天的彼岸。
“想到紅石山脈找吃的嗎?”紫夜淡淡地問。
“不,是我看膩了這裏的景色。”年輕的少將輕輕揚起嘴角,“夜,雖然我討厭司徒空,但是他有句話說對了。”
紫夜不出聲,等著指揮官說下去。
“我已經對這裏的景色相當厭倦了,巴不得早點離開這。”
紫夜看見指揮官回過頭來的臉,泛著爛漫無邪,卻傲慢至極的笑容。
“有機會,給他回個信。說我喜歡他上次送來的梅子汁,下次請裝滿整支艦隊吧。”
紫夜微微地含笑,卸下肩膀上的軍大衣,為年輕的少將披上:“小心著涼。”
大大的風衣裹住瘦小的肩膀,年輕的少將屹立在風中,骨節突起的消瘦手指扣緊衣領,帶有幾分恐怖電影的味道。
風衣便在他身後如鬥篷般獵獵飄揚,紫夜靜靜地看著這個渺小中卻蘊藏著無限強大的身影。
一個利落的轉身,年輕的少將大步往艙門走去:“我累了,睡眠之神正在召喚我呢。到達目的地後,記得叫醒我。”
“是,閣下。”紫夜安靜地跟隨著指揮官,一起走入艙內。
重新編組艦隊並不是如在一張紙上打上命令的文字那麽簡單,它至少意味著左向朗的全盤計劃都被打亂了。
不過,他不在乎這一點,如果能換個地方看風景,他也是樂意的,現在,比起傳聞中子月之巔的美景,似乎任何一個地方都顯得格外招人喜愛。
就在他處於睡夢中的時候,紫夜準將井然有序地將艦隊隊型重整,並且分成兩批,穿過群山迭起的山巒地帶,在保持安全高度的情況下,讓整支艦隊順順利利前往三角州的紅石山脈。
同時,召開了一次幕僚會議。
左向朗的幕僚團中並不全是他的親信,反對他或保持中立者大有人在,除了突擊隊隊長石敬浩和空戰隊隊長趙淩,其餘的要麽保持沉默,要麽就骨頭裏挑刺。
所以,紫夜開門見山,一上來就指名這是上層領導的決定,這樣就沒有人敢再多嚼口舌了。接下來的半個小時,他重新部署了各戰鬥小隊的職能,並且讓戎逸的分艦隊首先護送十一艘運輸艦隊前往三角州,但目的地不是紅石山脈。
大概是下午四點左右,艦隊已經駛入三角州地帶,萬裏無風的好天氣,視野開闊,底下的風景一覽無遺,隻是乏味單調了點。
自然醒來的左向朗確認了床頭鬧鍾指示的時間後,有些意外,但沒有賴床。
披著紫夜的軍大衣,來到清風朗朗的側翼甲板,看見眼前就有攀上艦頂的梯子,他毫不猶豫地爬了上去,雖略顯笨拙,卻比平常爬得順利。
平躺在自己旗艦的頂端,欣賞著澈藍的天空,安逸寧靜,卻讓人忘不了這裏是北方的邊疆,是個如果能填飽肚子,再也別無所求的地方。
“將軍閣下!”
聽見是紫夜的呼喊,他爬到邊緣,把頭往下伸了伸,就像在泥地裏玩耍,窺探著池塘裏小蝌蚪的毛孩子。
“夜,你上來。”用並非是命令,卻也不容許對方拒絕的語氣,左向朗淡淡地笑著。當紫夜表露出一絲無奈時,他便淘氣地摸摸鼻子,“上麵風景好。”
紫夜的一頭長發在攀爬的過程中弄得亂七八糟。於是,到了上麵後,他用原本係在手腕上的黑色皮繩,把頭發高高地紮成了馬尾。
雖然留著長發,卻不會讓人誤以為是女人的紫夜,從真正意義上詮釋了“玉樹臨風”這四個字,有時候,在左向朗眼裏,很有想破壞它的囧囧。
“蘭沐希的一支中隊,是不是在這附近巡邏?”望了一會天空的少將在閉上眼的時候,輕輕地問,嘴角帶著期待的笑意,卻讓人看不透是在期待什麽。
“對,是尹中校帶的部隊。”紫夜謹慎地回答,“一周前,蘭沐希的部隊在三角州邊緣地帶和一隻來路不明的軍隊發生遭遇戰,據說地方數目還不小。之後,那隻沒有屬國的軍隊在戰況未分勝負的情況下就撤退了,不對,應該說是藏匿起來了。”嘴角拂過一絲冷笑,紫夜嚴肅的口吻忽然放輕鬆了一些,“現在,尹中校正在紅石山脈附近執行搜查任務,懷疑可能是太冀的軍隊。”
“哦……”帶著乏味的口吻,左向朗輕輕點頭,對這個算得上是軍情的內容並不怎麽感興趣,繼而像談論隔壁班的同學某某某似的,嬉皮笑臉地說,“大材小用,難得他有個古代帝王的名字,那應該也有和名字相匹配的實力吧。”
紫夜卻不以為然:“蘭沐希上校還是很器重他的,不然就不會讓他的部隊單獨行動。”
對於本來就有局限xing的戰鬥力,能夠讓戰艦脫離本隊單獨執行任務,說明指揮官予以了絕對的信任。何況,蘭沐希雖然年輕,卻不是個冒險家,偵查任務必須建立在雙方信賴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尹正調到前線不久,就得到了蘭沐希的重用,還提拔他為艦長,官階也升了一級。
“要不是他是東方軍司的人,我一定把他挖過來。”像是沒聽見紫夜的話,左向朗以遺憾的口吻自顧自地說,當紫夜轉頭看去的時候,年輕的少將已經坐起身,雙手後撐,微仰著,俯瞰天地的全景。
“尹中校並不是個會被人拘束的忠實部下。”紫夜由衷地說,雖然口吻聽起來像在談論天氣一樣漫不經心,“他會留在蘭沐希那裏,應該是蘭沐希的個人魅力,或者……”
“因為蘭華夜吧。”左向朗揶揄地笑了笑,“說起來,他明明是阿蘭的弟弟,可是他死了,最難過的卻是蘭沐希,蘭家也就出了那麽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明明應該是溫柔的話語,在左向朗清澈的嗓音中卻似池中映月般,輕描淡寫。
“果然還是蘭沐希的個人魅力呀。”發出嘖嘖感歎,年輕的少將高高昂頭,用並不漂亮,卻十分有靈氣的眼睛看著仿佛能伸手可觸的天空,邪邪地笑了,“不知道尹中校那邊,是不是也在俯瞰風景呢?我到是很喜歡,他那個和古代皇帝差不多讀音的名字呢。”
雖然隸屬於空軍,可是君文乙軒從來不知道,站在巡洋艦甲板上俯瞰風景是如此享受安逸和寧靜的一件事。
這艘造型像倒置的信號接收器,隻是外觀相對比較圓潤飽滿的藍色戰艦,聽艦上的士兵說,名字是叫“蒼嵐”,它的兩翼配備了鐳射防護光網的xing能,於是,平時隻要不啟動防護光網,像兩座白色的橋梁附著在艦身兩側的“鐳射旋弧”就成了士兵們散步和俯瞰風景的地方。
君文乙軒悶在艙內無聊,想到外麵來呼吸下新鮮空氣,發現艦艇的高度適中,速度也一直處在“漂浮”的狀態,於是就拖著一副“殘軀”,興衝衝地來到兩翼的甲板上,偶然發現這裏的風景如此美好。
在和煦的風中,他還是會想起令心髒抽痛的回憶,但是卻故作平靜地趴在欄杆上,讓死寂的感覺隻停留在心裏。因為現在,還不想去懷有什麽追悼或沉痛的心情,刻意地讓自己保持平靜,以逃避那個令他害怕的事實——七戒,不在了。
當然,如果身邊沒有那兩個士兵喋喋不休的話,會更加完美。
和殘站在一起的人叫幺葬,聽起來像是走上了一艘幽靈船,尹正的新隊員都是些有著“死亡係”名字的人。
不過,和漂亮的名字相匹配,幺葬是個宛如有著精致靈魂的人,清風素骨,雪膚冰眸,即使和其他人一樣呈現營養不良的特征,還是會喜歡上那種煙雨般蕭瑟的美,初看會分辨不了xing別,即使聲音也屬於中xing化,不過聽他們聊天的內容,漸漸知道,幺葬是個女孩子。
兩人年齡都不大,就站在君文乙軒幾步之外,旁若無人地聊著一個聽起來有些恐怖,卻很符合他們那個年紀的話題。
“會不會是幽閉症?”少年殘發出像探討學術理論似的疑問,用手指戳著下巴,沉思地低吟,“以前勺子艦隊裏就出現過患了幽閉症的士兵,沒辦法,長年累月呆在這種地方,如果精神壓力過大,難免會出現不尋常的反應。”
殘一口氣說完想要說的全部內容,但是他停下來之後,站在他身邊,側對他而正對遠方雲海的幺葬沒有立即開口。
麵容溫潤的女孩卻用冷漠的目光注視著遠方白霧形成的緞帶,就如同女孩子在欣賞著喜愛的絲綢一樣。
玲瓏的小嘴微微厥了一下,在這個不由自主的小動作之後,幺葬才慢慢開口,邊思考邊說道:“根本是自己的心裏素質問題嘛,既然那麽脆弱,一開始就不應該逞強來到這種地方,要是拖累了別人,這樣做,我覺得其實有點惡劣……”
少女仿佛陷入沉思般,而中斷了話語。但是過了一會之後,她像得出結論般,理直氣壯地說,“我認為,受害人是艦長才對。”
殘略微側了一下身子,雙手扶在欄杆上,看著幺葬冷漠的表情,不由皺眉:“不用那麽冷血吧,即使你不喜歡他。如果真的得了幽閉症,不是很可憐嗎?”
“可憐嗎?我覺得是可怕吧!你知道幽閉症是什麽嗎?”幺葬用柔和的聲音卻提出尖銳的問題,接下來便低頭思索著,“弄得不好,他會死的。確實不能再放任不管,但是我們也沒有辦法。”
少年殘想了一想:“可是,如果是幽閉症,他把自己關起來,反而更危險。”
“估計是不想見人吧。”幺葬冷冷地說,“我到希望他還是不要出現的好,會影響大家的心情。如果他願意一個人呆著,那就讓他一個人呆著吧,慢慢的,他會被所有人遺忘的!”
少女下結論似的用力吐出尾音,接著將目光冷漠地投向少年,因為在同一個方向上,少女的視線在一刹那掃過君文乙軒,不過最後還是停留在少年殘身上:“我覺得沒有必要去理會這件事,都是大家說得比較嚴重,而實際並不一定是真的。我寧願看見半夜在通道上晃來晃去的幽靈,也不太願意見到他。雖然說是有點可憐,但那是他自己不接受別人的關心,我們旁人沒有辦法的。”
“幺葬,我不是想和你討論解決的辦法……”殘露出無奈的神色,可是幺葬繼續用強勢的口吻說:“那麽你本來打算找我幫你幹什麽?客艙和機庫都找過了,像艦橋那種地方我覺得根本沒必要考慮,輪機房我實在不太想去,還有底艙……說不定根本是搞錯了,再不行,等艦長回來後問問吧。”
君文乙軒的注意力漸漸被他們的話題吸引過去,最後,忍不住走過去詢問:“請問,你們是不是在說,艦上有人失蹤了?”
實際上,有一個問題也在他心頭徘徊很久了,而當他聽了殘和幺葬的對話後,覺得或許會有什麽線索。
殘納悶地看著他,驚訝道:“哎呀,你怎麽知道我們在說什麽?”
“白癡,他站在這很久了,隻要他的智商在普通人範圍內,就能聽得懂。”幺葬的語句有點拗口,似乎很喜歡用讓人琢磨不透的遣詞造句來表達簡單的意思。
“幺葬,女孩子家,說話就不能文雅一點嗎?”殘不滿地皺了下眉頭,幺葬於是比他更不滿地瞪了一眼:“既然來到這裏,我就不認為我是女孩子。好吧,反正我也不準備幫你了,既然他有興趣,不如你讓他幫你吧。”
幺葬顯然是個獨斷的女孩,全然無視殘臉上的表情有多為難,自顧自地轉身走了。看她瀟灑的背影,就像個酷酷的男孩子。
殘唉聲歎氣地收回視線,輕輕跺腳,最後,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君文乙軒:“哦,你是叫君……”
“君文乙軒。”銀發軍官一本正經地報出名字。
“哦哦,是那個奇怪的名字啊。”雖然這麽說,可是少年的語氣聽起來,似乎還挺喜歡這個名字的。
他原地踱了兩步,靠著欄杆,沉沉一歎:“我不知道你和溫寶寶熟不熟,溫寶寶的事,你願意管嗎?他在隊裏實在沒什麽朋友,都是他自己不好,不讓別人親近,也不愛搭理人。”
果然是溫寶寶的事!
“他怎麽了?”君文乙軒迫不及待地問。
有件事,他早就發現了,隻是不方便說。現在,由殘來引出,似乎是很好的契機。
殘又歎了口氣,才說:“你知道幽閉症是什麽嗎?”
好像故意拐彎抹角似的,殘繼續提出之前他和幺葬討論的問題。
“幽閉恐懼症嗎……”君文乙軒輕輕念叨,“那是一種很危險的病症,碰到狹窄或黑暗的空間,會出現呼吸急促,窒息,頭暈等症狀,是心理壓力過大造成的。”
“肯定是因為心裏壓力過大吧。”殘歎息著,“算算,你把他帶過來到現在有幾天了?我幾乎沒看到他吃過什麽東西。前兩天還能看見他一直跟著中校,可是自從上了艦船後到現在,差不多有十幾個小時了吧?他可能把自己關在哪個倉庫裏了,之前發生過這種事。”
君文乙軒皺了下眉頭,能感覺到眉心用力地擠了一下:“你說溫寶寶?”
“嗯,他那個人,你也了解吧,悶聲不響的,從來就沒跟我們好好說過話。之前,曾把自己關在軍艦的機庫裏,一連三天,等我們發現他不見了,找到他的時候,他差點悶死在箱子裏。”殘很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幽閉症會害怕黑暗,估計他是一個人怕了就躲到箱子裏,不能獨處的人,卻又躲避著大家。”
幽閉症是心理因素引起的,溫寶寶已經把自己逼到快發瘋了嗎?
君文乙軒緊鎖眉頭,沉默地聽著少年說下去。
“雖然表麵上看不出來,但是我覺得他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尤其是這兩天,幹脆連東西都不吃了。這樣下去,我看他遲早會發瘋。”
這兩天……
[“我好不容易擺脫寶寶,結果,你又把這瘟神帶來了。”]
會不會是尹正對溫寶寶說了什麽的關係?那孩子對尹正那麽在意……
“你說急不急人,他看起來就是個會幹出極端事情的人。”殘加重語氣,顯得有些焦慮。
君文乙軒下意識地點了下頭,因為他也注意到很久沒看見溫寶寶了。上艦艇的時候,他還跟在尹正身邊,之後尹正和古淵一起駕駛戰鬥機出巡去了,溫寶寶就不見了蹤影。
至於他之所以會擔心,是因為離開村子的時候,他就覺得溫寶寶臉色像死人一樣難看,睜著的雙眼明顯像是強撐著的,隨時會倒下的樣子。
但是沒有人關心他,尹正對他始終冷冷淡淡,不聞不問,那種冷漠已經讓人覺得是刻意的。
或許就是在被無視的情況下,溫寶寶把自己漸漸逼向絕境。
“你們找不到他?”君文乙軒低沉地問。殘點了下頭:“嗯,能夠想到的地方都找過了,從昨晚上艦艇之後,我剛才和幺葬又到處轉了一圈,天曉得他會把自己關在什麽地方。”
像幽靈一樣的溫寶寶,渾身仿佛帶著不祥的氣息,但這也意味著他是孤獨的……
君文乙軒沉思了一下:“我陪你再去找找,萬一他昏倒在什麽地方就麻煩了。”
“嗯,好。”
殘跟著君文乙軒的大步,兩人飛速走在側翼甲板上。
“他為什麽經常把自己關起來?從他調到你們隊裏開始,就一直這樣嗎?”
“當然不是一開始就這樣。”
殘歎了口氣,無奈地說:“原因還要歸咎在中校身上。在首都過慣了好日子,哪能一下子就習慣雙子月的環境,戰場是最能讓人精神崩潰的地方,溫寶寶的壓力太大,什麽都不會,但是卻什麽都要學,一切都等於要從頭開始,剛上前線就到雙子月這麽艱苦的地方來,如果我是新兵,我也受不了。”
君文乙軒暗暗揪起眉頭,想到尹正其實也是一樣的情況,但每個人的適應能力不一樣。
“但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中校。”殘略微頓了頓,似乎是情緒需要緩和一下,而做了個深呼吸,“也許你會覺得我這個想法很奇怪,但是我認為,溫寶寶喜歡中校,而中校不理他,所以……”
原本急速前進的君文乙軒猛地刹車,驚愕地看著殘:“什麽……”
他感到一股強烈的氣息正從肺腑往上直竄,使得胸口漲漲的,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殘也停下來,攤開雙手:“你想想,被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當空氣一樣對待,是什麽感覺?其實溫寶寶的行為很明顯,如果不是喜歡,有必要幾次三番被中校拒絕,還那麽死纏不休嗎?還有人因為這件事,嘲笑過他呢。”
君文乙軒瞪大雙眼,實在不知該作何反應。
“像這次,中校已經明確表示不希望他跟來,結果,他還是厚著臉皮過來了。碰到這種情況,別人會怎麽想?”殘搖著頭說,“不會隻認為他是不服從命令那麽簡單,我們不是傻瓜!”
聽完殘的話,君文乙軒在震驚之餘,對溫寶寶產生了不忍。雖然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現在,卻被別人的事左右了心情。
[“我絕對不會把狂,交給你!”]
竟然是這樣的真相嗎?得不到對方的體諒,卻又把對方當作私有物一樣占據著,雖然這種強烈的獨占欲並不正確,但是自己應該是最痛苦的吧?
暗戀……
所有的情緒都必須自己一個人承受,被對方的一舉一動牽動著,在乎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卻不能表達自己的,完全失去自由一樣,那種異常孤單,異常寂寞的感覺。
回想起一些細微的線索,他黯然握住拳。
狂應該是知道的吧?那麽聰明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麽,溫寶寶就是得到了最殘忍的判決。
這條感情之路本來就會走得比普通人艱苦,而溫寶寶卻是一個人在奮戰。
不吃東西,是想用絕食來引起對方注意嗎?
這個……傻瓜!
“我們分頭找,一定要找到溫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