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出師
曲折複雜的走廊裏,何席優停住了腳步。
和過去一樣,他沒有意外地——迷路了。
西統軍駐北部艦隊總基地裏的這棟建築從外觀看簡潔明了,四四方方的,沒有一點多餘的修飾,大門都是全部敞開式的,好像一眼就可以從前門看到後門。
可是上了二層後,才知道它“深藏不露”,也不知是哪個變態設計師,設計出如此複雜極不人xing化的布局結構,使得這位自認是資深的元老級軍官僅限於分辨上下的方向感完全失靈,電梯找不到就算了,現在連樓梯都見不著蹤影,這要是地震了豈不是活活等著被埋成千年幹屍?
席優歎了口氣,扶著轉暈了的腦袋,心裏巴不得現在就被活埋了,省的還要繼續動腦筋找出路。
找路找得有些失去耐心,同時又看不到半個人影可以問路,他一邊習慣xing地點起煙,一邊扶在窗邊,眺望遠方的空港。
仔細看了看,這裏才不過四樓,跳下去運氣好,也許還能活命吧……
“啊!不好意思,請問——”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頗為動聽的女xing聲音,簡直讓他喜出望外。
終於有人可以問路了!
笑容滿麵地轉過身去,正準備直接撲向救星,結果卻愣住了。
“優!”
“碧若!”
好吧,這應該不是適合上演鵲橋相會的浪漫之地,顯然,四周灰色陳舊的水泥牆也很煞風景,不過,既然是好久不見的戀人,席優還是很快調整好心態,準備給愛人來個熱烈的擁抱,順便附送香吻。與此同時,霍碧若確實也心潮湧動似地向他快步奔過來了……
“我說你啊!能不能不要老是寄相同的明信片給我!”
結果,擁抱沒有,香吻更是天方夜譚,最近晉升為少校的女軍官劈頭蓋臉地給了最近剛好也湊巧晉升為上尉,而幸運地沒有和女友拉開軍階差距的何席優一個下馬威,令**洋溢的路癡軍官立刻就在心裏痛罵八點檔電視劇的毒害!
誰說“距離產生美”來著!
很沒麵子地瞥了瞥最,何席優還是頗有風度地露出一個算的上明朗陽光的笑容:“並不是相同的明信片啊,裏麵寫的內容不一樣。”
“不一樣嗎?‘我現在在南海的A島’,‘我現在在南海的B島’,‘我現在在南海的C島’……你以為我不知道那裏有多少座群島,你準備用字母ABCD一個個排過來嗎,26個字母恐怕不夠用吧!”
真是“qiang林彈雨”式的口水轟炸啊……席優怔怔地看著身段xing感,臉蛋妖嬈的女朋友,無奈地聳聳肩:“沒辦法,你要我這個拿武器搞測試的人搬弄文字,我以為,句式正確意思表情達意就夠了……”
“嗬嗬,”霍碧若兩手叉腰,極具女王風範地冷笑兩聲,“當初是誰說不能打電話,就寫信的?”
“呃,是我……我錯了……”
“哼,南海的天空很漂亮啊,風吹得很怡人啊,天天曬太陽看風景,泡泡綠茶,偶爾還能用高倍望遠鏡尋找下沙灘上的美女!”霍碧若吊高嗓子,冷冷諷刺,“我可沒你那麽好命!幾天不回家,你的明信片就把我的郵箱塞暴了!你那麽清閑嗎,一天寄那麽多明信片讓我拚個天空出來啊!”
天空很乏味,景色很單調……
“呃,你別生氣嘛……”何席優毫無立場地皺起眉頭,有些笨拙地哄女朋友,“都是那些新兵搞的鬼,讓我多寄幾封說那樣能讓你感受到我強烈的思念……”說著有些肉麻的話令他很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無奈地攤開雙手,“我沒敢把他們幫我想的話寫上去,就怕你看了知道肯定不是我寫的。”
霍碧若眉頭一抽,譏諷道:“你海上的日子過得很舒坦滋潤嘛,那些新兵男的女的啊?”
“呃,男的……”何席優不暇思索地回答,正以為這個答案絕對不會引起女朋友打翻醋壇子,誰料碧若眉毛一挑,弄得他心驚肉跳。
“男的好像正好對你的胃口嘛,人家是斷背山,你可以來個斷背島……”
何席優張大嘴巴,這才發現其中的原委:“啊不,我對同xing已經沒有興趣了!”
“誰讓你有前科……”
“現在已經回歸正途了啊!”
“江山易改,本xing難移。”
“我很誠懇,很堅決,很徹底地改了!”
“那麽,吻我。”
“誒?”
正陷入“戰況膠著”的情況下,對方忽然改變策略,讓即使精於用兵之道的何席優一時間都無以招架。
在他的麵前,碧若俏皮地笑了笑,忽然用深情款款的目光看著他,甜甜地微笑著,等待他的“攻勢”。
她指了指唇,摟上何席優的脖子:“吻我。”
何席優笑了一下,便一把托起女友的腰肢:“法式深吻,好不好?”
“當然。”碧若閉上眼,臉上的笑容嫵媚而溫柔。
於是,兩個熱戀中的人的相會,總算是有了個比較美滿的結局……
“咳咳,不好意思,並不是我想打擾兩位。”
法式深吻沒有成功,因為過程太短,彼此還沒糾纏起來,就已經被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
他們同時不滿地轉頭,用凶狠的眼神瞪向不解風情的家夥,結果雙雙看著製服筆挺的女人眨眼,慌張地推開彼此。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司徒空的女秘書,一個頭發盤得整整齊齊,化了淡妝後也不會讓人覺得嫵媚的標準職業女xing。
女秘書道貌岸然地說:“實在是你們讓少主等得太久了,從你們來電說到達基地到現在已經近半個小時了,少主時間有限,希望你們能另擇時間親熱。”
何席優和霍碧若麵麵相覷,尷尬中同時露出一絲嘲弄。
“原來你迷路了啊?”
“也就是說,你剛一開始,是想向我問路來著……”
女秘書汗顏地看著這兩個猶如相聲演員在說著冷笑話,暗暗歎了口氣:“請隨我來。”
一邊剛上演了一出鬧劇,另一邊又準備上演一出鬧劇。
倚著放置了兩台電腦的轉角桌,手扶著微側的腦袋,以絕對屬於白領人士會有的坐姿,沐浴在背後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中,他的眼左瞄瞄右晃晃,一開始不露聲色,不久之後也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那邊的是什麽?”懶懶地伸手,用鋼筆輕描淡寫地指了指。
叉腿站在房間正中央,司徒空的主治醫生西念明剛好從箱子裏翻出一支口勁頗大的針筒,抬起頭來對司徒空溫和地笑得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的父親大人讓我搬來的。”瀟灑地亮出一張王牌,他知道這樣司徒空絕對無法繼續追究。
司徒空盯著三隻疊在一起的大箱子,嘴角幾不可查地笑了笑。
總不會是兵書吧?
“那麽——”手中的鋼筆一晃,轉移向另一邊,“那邊的又是什麽?”
“那些敬愛您,並且想升官發財的公眾代表給您獻的愛心。”明肆無忌憚地抨擊道,司徒空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原來是囧囧汙吏的賄賂。
輕歎一口氣,他雖然捏著鋼筆在紙上飛快地寫字,眼神卻意猶未盡地留在明身上。
彎起嘴角,優雅地笑道:“明大醫生,我又不是大力士,能一次xing把這些箱子通通搬走,你勞師動眾把它們搬到軍部基地裏來,是何用意啊?”
“受人之托,言出必行。”明冠冕堂皇,理直氣壯地回答。司徒空繼續暗笑,估計,是拿了小費的,不然視財如命,懶惰成xing的明大醫生怎麽肯離開他在輝夜城的狗窩,跑到這完全沒有浪漫情調的地方來,還那麽積極勤快地做搬運運動……
明撇撇嘴,一邊走向司徒空,一邊補充:“反正東西我送到了,怎麽處理你自己看著辦。”
司徒空抬起頭,微笑地看著他:“你說怎麽處理?帶去雙子月?”
“也不是不行啊。”明把手一揮,儼然是在說風涼話。
司徒空笑道:“那邊有快遞公司或郵政局嗎?”
明低頭,不悅地瞪了瞪司徒空:“太子上陣,皇帝老子和大臣們急得雞飛狗跳,你有必要為難我這‘小太監’嗎?”
司徒空哭笑不得,眼神順勢往明的下位移了移:“這小太監明顯是假的,居然勾搭我身邊的宮女。”
“那麽換一種說法,讓我當一回禦醫好了,親愛的‘太子殿下’!”明的那張“毒舌”絕對是天下一絕,配合上舉起針筒的架勢,在司徒空看來,那絕對不是什麽禦醫,到像是準備謀權篡位的宰相!
“您的父親大人特別關照,讓我給您增強抵抗力,我這可是搬出了傳家之寶,應該能保您在大雪天裏穿泳衣都可以照樣瀟瀟灑灑。”正沾沾自喜的明大醫生連稱謂都換成了“您”,台詞說得宛如滑稽戲,逗得司徒空忍不住笑了:“大雪天裏穿一條褲衩是挺瀟灑的,要不然,請您老先以身試法,給我這太子殿下開開眼界?”
“成!等我有了子嗣,不用擔心後繼無人時,陪你上刀山下火海,就是‘上床’都沒問題。”明說道一半,眯起細長的眼睛,笑得那叫一個yin毒恐怖!
司徒空到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明鑽他的被窩,以前小時候在明大醫生手裏可沒少折騰,活到現在二十一,絕對是他命硬。
見少主不動,明微微笑著,伸出手掌:“喂,不給我,我戳你屁股上!”
人生數十年,哪裏都可以稱皇帝,就是病**大不過醫生。在過去屢戰屢敗的經驗教訓中,這一次,司徒空很識相地乖乖把右臂遞給明大醫生,明進行著活血、消毒等打針前準備手續,一臉笑得得意:“老狐狸果然有辦法把你收得服服帖帖的。”
“嗯,翅膀還沒長硬,飛不了呢。”司徒空露出一絲yin暗的笑容。
“不過,我到是沒想到他能那麽果斷地同意你親自遠征,你又不是軍人,戰場上炮彈不長眼睛,他還真不怕斷子絕孫啊。”
明剛說完,司徒空卻沉下臉色,忽然陷入異樣安靜的房間裏,氣氛有些凝重。
明感到少主臉上忽然出現的沉靜很不自然,納悶:“怎麽了?”
司徒空歎了口氣,冷冷一笑:“源伊懷孕了。”
刹那間,明的嘴巴張得比碗口還大:“你的?!”
“應該……”司徒空低沉地應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抗拒。
在明的麵前,他沒有掩飾心中的排斥感。於是,俊美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苦澀。
“你沒做避孕措施嗎?!”
司徒空無奈地皺起眉頭:“一般我都會關照女方做好,畢竟吃虧的是她們,不是我,她們自己會注意。”
明點著頭,沒有哪個女人敢用身孕威脅司徒空,除非他們活得不耐煩了。可是,殷源伊是個特例,她是輝夜城住指定的兒媳婦,空沒有選擇婚姻的權力。
“我不知道是不是爸爸一開始就動了手腳,和她串通了,總之,也是我自己疏忽大意。”司徒空清冷地笑道。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明有些擔心地問。
“前天,爸爸特地打電話告訴我的。”藍眸閃過一道冰忙,徹骨的寒冷。
“幾個月了?”
“一個多月。”
明一愣:“你不是很久沒碰過女人了麽,那個女人有多久沒和你見麵了?”
司徒空這時候才真正揭示答案:“所以說,就算她是真的懷孕了,生出來的孩子也肯定不會像我!”
“啊?那就是說,孩子不是你的??”明錯愕地張大嘴巴,司徒空瞄了一眼,很想往裏麵塞個大包子……
他搖了搖頭,無奈輕歎:“是我的,我一定會負責。我也很想知道,我這個黑心風liu鬼能生出什麽樣的孩子!”揶揄之中透出冷冷的諷刺,讓明不禁哆嗦。
“那輝夜城主……”明的心底閃過一絲涼意。司徒空既而冷笑:“爸爸在威脅我,他已經挑明了,要我娶源伊。”
“這種事,你不和城主說清楚?!”明有些激動,司徒空卻反而很鎮定地淡淡一笑:“爸爸就是用這個荒唐的理由,讓我知道我現在還無法反抗他。他故意問我最近是不是有去見過源伊,還說源伊的管家一個月前看到我去過。離沃的時候他不吭聲,現在直接丟了枚炸彈過來,想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淡淡的歎氣,他的眉頭有些沉重地壓住雙眼。
“你們父子倆講話老是高深莫測的。”明無奈地感慨,對於司徒空和輝夜城主父子間的關係雖然看了十幾年,卻愛莫能助。“你打算怎麽辦?把那個女人娶回家當老婆?”
司徒空沒有立刻出聲,英俊的臉龐耐人尋味,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沉默良久之後,他微微眯起眼,眼神鋒利如刃:“婚事會提前,以爸爸的xing格,到時候如果我逃婚,他就算布下天羅地網也會把我綁回來。”
“我沒想到,他那麽急著讓你繼承城主之位。”明憂慮地看著少主,心裏也很沒譜。
司徒空想了想,冷冷道:“確實他現在不徹底封殺我的後路,以後就沒機會了。”
明眼神一冷,略微湊近司徒空,低沉地說:“找人幹掉殷源伊吧,我可以讓林娜把她騙到荒山野嶺,車禍或者意外墜崖,隻要失蹤了找不到,她娘家那邊也不能說什麽。”
司徒空卻拍了拍明的肩膀,這次,笑得實在是無可奈何:“我不能對她動手啊。”
“為什麽?”
“那家夥的命,在爸爸手上。”司徒空閉上眼,嘴邊雖是淡淡的笑,聲音中卻是濃烈的淒澀。
一瞬間,明立刻就明白了。
所謂的“弱點”,就是無論多強,都逃不過的致命傷。
一個曾經,可以微笑著對世界幹杯,藐視一切有價值的東西的男人,如今,是否還能那樣灑脫?
明看著窗外的軍事設施,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空,這個世界和他,到底哪一個對你比較重要?”
“世界。”空毫不猶豫地說,冰藍色的眼睛彎了起來,“能夠讓他過平凡人生活的世界。”
曾經有人說過,麵對司徒空的時候,千萬不要看他的眼睛。
否則,你會忘記自己的原則,忘記自己存在的世界,而徹底被他的世界征服。
正如百世之後,杜撰曆史的小說家對司徒空的描述中說:
他的眼睛,是“世界之眼”。是一個世界的縮影。如果你看了它們,你的眼會再也不能脫離紛亂紅塵的景致,剩下的,是半世的糾纏,半世的沉淪。
負責帶路的林娜留在了房間外,霍碧若和何席優並肩走入房間,以他們倆不拘小節的個xing來說,頗有些肆無忌憚。
但是當坐在窗邊的男子緩緩將視線移開電腦,投向他們倆時,兩人不由自主地站挺身姿,精神飽滿宛如兩名麵對主君的大將。
冰藍色的雙眼一邊讓人噤若寒蟬,一邊又讓人覺得它們親切和善。
在司徒空的身上,人們所見到的往往不是高貴,而是一種貼近心魂的溫和中所帶出的瞬間折服人心的霸氣。
這來源於他總是輕輕揚起的嘴角,所帶給人溫文爾雅的迷人微笑。不溫不火,恰如其分,多一點會覺得他太桀驁,少一點則顯得矯揉造作,而他卻控製得爐火純青。
不過,十個人中有九個會認為這是假象。
微微一笑之後,司徒空並沒有擺出統帥的駕駛,而是像招待朋友一般,說:“兩位似乎都不太擅長應付太過複雜的東西。”
他說得委婉,霍碧若和何席優心裏很清楚他指的是他們在大樓裏迷路這件事,否則林娜不會那麽巧合地出現在他們麵前。
不過,司徒空的口氣並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在諷刺,霍碧若又是麵對老同學,說話自然可以很隨便。
“我們喜歡簡單的嘍。”她換了換站姿,神采飛揚地麵對司徒空,在精神麵貌上絕對更勝一籌,“所以有什麽話,你也簡單明了一點說,說得複雜,我怕我們會錯意思。”
單刀直入,司徒空的雙眼微微眯了一下。
彼此都熟知對方的個xing,因此,這樣的談話方式其實很適合他們。至於何席優上尉,本就是xing子散漫不羈的人,司徒空也深知他喜歡什麽樣的說話方式,而司徒空通常都是樂意迎合對方,這樣他就更容易達到目的。
說穿了,就是狐狸善於偽裝,用更有效的方式收買人心。
“我想請你們跟我一起,遠征北疆。”
帶著自信的笑容,司徒空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表明目的,忽然卸去所有圓滑婉轉的修飾,霍碧若反而有些不習慣。
笑了笑,新晉的女少校用強勢的口吻說:“我知道你這次要親自帶兵出征雙子月,招呼我們來,應該也不會為別的事。”
司徒空淺淺一笑,自然地將目光轉移向何席優。何上尉本來不想開口,被他一瞧,有點不好意思再保持冷眼旁觀的態度。
“我們是傭兵部隊,可以勝任支援任務,或者打遊擊戰。”嬉笑的何上尉像是在談論一樁生意,頗有些討價還價的味道,同時還帶著玩世不恭,“不過,要是你在戰術部署上希望有幾百人的炮灰來熱熱場,我們也毫無怨言就是了。”
“那可不行。”司徒空還沒開口,霍碧若卻搶先和何中尉一搭一唱,“我最近在帶新兵,都是群剛剛出土的小苗子,恐怕勝任不了太過艱巨的任務。”
這兩人宛如說相聲似的默契配合,讓司徒空忍不住失聲笑出,對他們有趣的反應,樂道:“你們倆有必要像上絞架台似的來見我嗎?我在你們心裏,就這麽慘無人道?”
溫和地微笑著的司徒空幾乎令人感覺不到一點攻擊xing,反而猶如多年故友那麽親切。
隻是霍碧若心有芥蒂,麵善的狐狸一旦認真起來,那種笑裏藏刀的攻擊力絕對是能讓人死無葬身之地,卻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會栽跟頭的,反過來感謝司徒空替自己準備了個金子棺材。
到是何席優,落落大方地往身邊的椅子上一坐,像在自己家中一樣隨心所欲:“明人不打暗語,我們這些頭腦簡單的,不喜歡拐彎抹角,隻懂得直來直去,有啥說啥。”
何席優挑明立場,雖帶有明顯的敵意,對於在官場上馳騁多年的司徒空來說,自是不慌不忙,淡定自若。
他微微含笑,謙和地說:“何上尉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麵對不同的人,司徒空會用不同的交涉方式,例如如果眼下坐在他麵前的是個老奸巨猾的官員,他或許會加上諸多寒暄之詞,但是麵對何席優,他沒有多餘的修飾詞匯,因為知道何席優討厭官腔。
何席優看著司徒空,有點納悶地笑了笑,一邊聳肩,一邊道:“說老實話,我其實不太想和司徒少主合作,總覺得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應付,而我還是希望我的腦袋能擺在我的脖子上。”
司徒空淡淡一笑:“我保證,你的腦袋會一直留在你的脖子上。”
何席優不置可否地冷笑,他不喜歡迎合別人,麵對囧囧家,更有帶著強烈的偏見,是以口吻有些尖刻:“那麽,對於我這個‘不太善於應付複雜事物’的小小軍官,有什麽值得你寄予厚望的?”
麵對不得不回答的問題,司徒空卻隻是抿嘴笑而不答。他看了一眼霍碧若,霍碧若回了一個帶有質問意味的笑容,顯然她和何席優一個鼻孔出氣,這點,司徒空當然心知肚明。
冰藍色的雙眼是一片神秘莫測的湖海,倒映著天空的顏色,讓人總是像仰望著天空一般,覺得它們高不可攀。
司徒空的這雙眼睛意味深長地投向窗外,在金色的陽光中泛著金子一樣的光澤,璀璨耀眼,卻還是看不清它的真實。
過了一會,他說:“我必須得到勝利,不容許出現任何瑕疵的絕對勝利。”
他挺身站立在玻璃窗前的英姿,令人聯想起了神話中的戰神阿拉斯。
陽光勾勒著他英武的肩頭,霍碧若和何席優在那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或許看到了未來,一位至高無上的君王。
那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陽光美麗得幾乎讓司徒空沉醉,享受著風平浪靜的午後,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訪客打斷。
就像是平靜的海麵上突然席卷的風暴,當一身暗紅色素衣的紅離堂而皇之地闖入他的辦公室,冷漠的眼對他稍稍使了一個暗示的眼神。緊跟著出現在他麵前的輝夜城主一如既往的素靜、沉冷,卻可以感受到渾身散發出不加修飾的威懾力,司徒空心裏明白,父親這一趟來勢凶猛。
“爸爸,您怎麽突然——”
“明天的軍議大會,你替我去參加。”
話頭被父親犀利地搶斷,司徒空更加小心翼翼。注重禮節的父親少有這樣打亂說話次序,並且身為兒子,能感覺到父親口吻中流露出父輩的嚴厲,這已經表明了問題的嚴重xing。
但是就當時而言,司徒空還沒有時間想得太深。
“是,我會做好充分準備。”
風口浪尖上,司徒空唯有表現得乖巧順從。與此同時,他已經想到近日有什麽事讓父親這樣興師眈眈。
“你的競選對手連相柳也會出席。”輝夜城主手持短杖,宛如騎士時代的紳士,優雅邁步到窗前,個子不高,卻如同巨人一般屹立於眾人之上。
就連統治者,如今也要買他三分麵子。
司徒空眼角餘光掃過筆直靜候在一旁的紅離,而後轉向父親:“爸爸是想說,上次我在演講中提到的關於幾個鄰國的邊防策略問題,柳相連這次一定會在會議上針鋒相對。”
“如果他把你推到問題的核心上,你打算怎麽應對?”輝夜城主以輕描淡寫的口吻卻說著帶有絕對強迫意味的問題。
司徒空也馬上毫不猶豫地回答:“既然我會提出這個問題,當時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
輝夜城主沉靜的眼眸望著窗外,看不出一絲一息的波動。
“我知道你早就想幹預軍務。”
“隻是必須等到進入聯合議會之後。”司徒空漂亮地接上父親的半句暗示。
他說的話,就是輝夜城主想勸的話。
是以,輝夜城主的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笑。
“空兒,太聰明的人容易成為眾矢之的,你明白為什麽嗎?”
“空兒明白鋒芒畢露的害處。”司徒空謹慎,卻自若地應對父親道,“您一直教導空兒要量力而行,空兒從來不做超過能力範圍的事。”
“嗯。”輝夜城主輕輕點了一下頭,而後久久沉靜在DEO總部大廈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窗所能包攬的城市全景。
他微微仰頭,忽然有些煽情地感觸起來。
“空的顏色,有時湛藍迷人,有時卻灰冷得令人厭惡。”用吟誦詩句似的口吻,俯瞰著輝夜城的覽圖,此刻的司徒靜王並沒有表露出一位城主的高高在上,而是有些悵然若失,“讓人又愛又恨,想掌握它的全部,但卻發現,自己隻是井底之蛙。”
司徒空笑了笑:“爸爸,您又在跟兒子打啞謎了。”
輝夜城主沉默了一會,嚴肅地說:“你知道皇未寂近來暗中操縱民意選舉,利用情報網散布輿論,幫助柳相連在選舉中勝過你嗎?”
司徒空沒有回答,他站在父親的背後,輕輕捏起了拳頭。
“你也不會奇怪,我知道皇未寂手上握著一張對付你的‘王牌’。”
司徒空的拳頭越捏越緊,直到關節隱隱作痛,他無法開口回答父親。
輝夜城主自顧自地說下去:“如果有無法避免的缺憾,就必須用更多的功勳去彌補,這點你心裏應該也早有腹案。這次如果去雙子月,爸爸希望你能贏得漂亮。”
輝夜城主並不是神機妙算的先知,但他卻比擁有預知能力的預言師更可怕。一切都是經驗和閱曆之談,以及卓越的遠見和深不可測的判斷力。
對於這一切,司徒空比任何人都深深了解這個統治輝夜城的男人的可怕,十八歲繼承城主之位後的叱詫風雲,即使在名門望族,功勳顯赫的司徒家族記載中依然是史無前例。司徒空從小就意識到,這個叫做“司徒靜王”的人是任何人都學習不了的天才,或者說,是天生的君主。
所以,即使他的作風強勢,獨斷專行,即使他在任何人麵前都以高傲的姿態讓人望而生畏,卻依然沒有人能動搖他的地位,他的敵人都一一挫敗在他手中,他的同dang也都如敬畏鬼神般對他惟命是從。
唯一令人猜不透的,就是他明明可以一步登天,卻始終屈居於統治者之下。這點,連司徒空也未曾想明白過。
“空兒一定全力以赴。”微微頷首,斬釘截鐵地給與父親允諾。然,司徒空料到,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果然,不久之後,輝夜城主毫不客氣地將他逼入別無選擇的死地。
“空兒,這是我們父子之間的協議。我們這次就開膛破肚地說——”輝夜城主轉身,素靜的眸子雖然是同樣的澈藍,卻有著不同的神韻。和司徒空眼中的冰藍相比,它們則更像是一潭深水,望不見底。
輝夜城主看著兒子,以談判似的口吻說:“我可以放過上官七戒,但是你必須娶殷源伊,理由你很清楚,司徒家族的繼承人從來都是為了囧囧目的而犧牲婚姻,諾亞港都的經濟地位值得你不惜一切,等你當上聯合議會議員,以後需要你自我犧牲的事多得是,男人應該舍小取大,你不會令我失望吧?”
一席猶如尖錐直接刺向心靈的話語,司徒空靜靜移開視線,不願開口說話。
對於父親年少時一些事跡的耳聞,司徒空隻是在心中暗暗冷笑。
當年斬斷情根,浪子回頭的父親,這樣鐵石心腸地要求兒子重蹈覆轍,這就是司徒家的男人嗎?
“哼。”輝夜城主看了看兒子犀利的眼神,冷笑,“作為司徒家族的繼承人,你有可能和一個男人結婚嗎?你有可能和那個男人遠走高飛,到國外允許同xing結婚的國家定居,然後隱姓埋名?如果你那麽天真,從今天開始,你就可以不姓司徒,怕隻怕那個男人能不能頂住輿論的壓力。”
司徒空硬生生地吞咽了一口氣,有些幹澀地答道:“不,我不想違背爸爸的意願。”
輿論的壓力?如果不是有人故意興風作浪,何來輿論?
他當然沒有那麽天真,假使他真那麽瀟灑,拋棄現在的一切遠走高飛,隻怕輝夜城主會動用一切人際關係,滿世界製造輿論,現代發達的網絡通訊能夠產生多麽驚人的力量簡直不可估量,隻怕到時候連家門都不能出,那種日子怎麽過?
如果他自己也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那麽,就什麽也做不了,隻能任人宰割。
想要保護重要的東西,就必須擁有不可動搖的強大力量,登上任何人都無法威脅的至高頂端,這就是他從南苑回來之後的覺悟。
但是,麵對這樣尖刻的問題,他並不想正麵答應什麽。
這是出自他潛意識中的抗議。
這點,當然也逃不過輝夜城主的眼睛。
他冷漠地轉過身去,看著窗外賞心悅目的風景,素雅的臉龐泛著高深莫測的淡淡微笑:“我曾經告訴過你,隻要你有弱點,我會替你拔除。一年前,我說過,給你一年的時間忘記那個男生。”
“但是爸爸沒有遵守承諾。”司徒空輕輕地,尖銳地反駁。
輝夜城主冷笑:“一年已過,你忘記他了嗎?”
“……”
“你的那些小動作,我已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久了,我不出聲,你到是越來越膽大包天。先是斷了一隻手,再是用私家飛艇去接他,然後派人暗中保護他。下一次是什麽?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同xing-愛戀,引爆全世界的關注?”輝夜城主的眼中泛出清冽如刃的鋒利光澤,冷冷諷刺,“我到是應該讚揚一番,生出你這麽個體貼入微,情深意重的兒子啊?”
父親的話越說越犀利,已經直言不諱地予以抨擊,即使臉上一如既往的冷靜,司徒空卻知道,父親這次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底線。
既而,輝夜城主回頭,甚至對兒子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清冷笑容:“他確實是一個美人,古往今來,為了美人丟了江山的帝王實在數不勝數,但是都沒有好下場。你是想當商紂王,還是想當唐玄宗?”
紂王因迷戀妲己而國破家亡(注:曆史上的牧野之戰,周武王贏得其實相當慘烈==b這裏,借用神話傳說。),唐玄宗眼見寵妃香消玉殞,兩個曠世美人造就了兩段覆滅的曆史。
紅顏禍水,正如輝夜城主說的,要是放在春秋戰國,上官七戒這樣的美人或許真的會淪為王相君侯的囧囧也不一定。但是司徒空,並不想這樣看待七戒的美貌。
“爸爸,您不用諷刺我。”無力的反駁,浮現在司徒空臉上的已是勉強的笑容。
就像被硬生生地撥了一層皮,難以再用任何麵具在老狐狸麵前偽裝,因為老狐狸已經準備釜底抽薪。
自從皇未寂找上門來談交易,司徒空自己也很清楚,長此以往下去,事情會越來越難以掌控,尤其那家夥還是個不安分的人。
他內心苦笑,難道真的被默常說中了嗎?
“上次,我給你一年的時間,這次,我隻給你一個月。”輝夜城主的聲音一沉,下達最後通牒,“如果你不想那個美人變成死人,就徹底斷了它。”
司徒空用力咬了一下牙齒。
其實,父親已經一再做出了讓步,否則,上官七戒早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人世間,輝夜城主不會留下任何禍患。
不過,輝夜城主大概心裏也清楚,要是真的殺了上官七戒,最終的結果還是父子反目吧?
父親還不想撕破這層脆弱如紙的關係嗎?
司徒空暗暗看著父親的背影,露出一個灰冷的笑容。
“爸爸,您不怕空兒繼承了城主之位,掌握更大的實權,來動搖您的地位嗎?”桀驁地仰起頭顱,司徒空故意明目張膽地挑釁父親。
當然,他沒有聽到父親的回答,隻看到沉靜與輝夜景色中的城主微微一笑,恍如浮生華夢般虛幻飄渺。
公曆2137年12月4日,司徒空作為遠征軍前線名譽統帥,率領西統軍正規編製第二艦隊,第五艦隊,第六艦隊,以及臨時編組的重甲艦隊,踏上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北伐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