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六月十五,據說是榮王府最熱鬧的一日。

這一日是麗夫人的生辰宴,府內張燈結彩,喜樂陣陣,堪比過節。

這一日,蘇言塵無論多麽繁忙,也定會陪在麗夫人身側。

麗夫人淩澤秀年長蘇言塵三歲,是蘇言塵的表姐,亦頗得蘇言塵敬重。

淩王後去世後淩氏一族頗受打壓,平陽侯淩長肅在朝堂上被架空了一切權利,他的千金淩澤秀亦隻能以側妃身份嫁入榮王府。

榮王府有名分的女眷隻有五位,麗夫人是其中位份最高的。

紅玉作為府內的老人,自然知道這一日的重要性。

她一早便開始裝扮上了,隻是她那張臉無論怎麽折騰都差點意思。

於是,她在我的溫馨提示下抹了一層又一層的脂粉方才作罷。

最後,她穿上我為她呈上的禮服,粉墨登場了。

我養在玉華閣的跳蚤這幾日已長成氣候,這件禮服在我的精心守護下,成為了跳蚤們的最佳溫床。

想必它們已是蠢蠢欲動……

宴席設在後花園的長亭,以滿目芬芳為席,以碧波幽幽為畔。

人們的臉上皆是一派祥和之色。

紅玉卻是其中最不和諧的一抹。

她從入席的一瞬便開始不停地在全身上下抓癢,整個人如熱鍋上的螞蟻般狂躁。

“這位便是救殿下有功的趙昭媛吧?”麗夫人看向紅玉,語色溫柔。

紅玉正在抓癢的手一頓,她尷尬地起身施禮,“保護殿下是我……”

她話未說完,便被麗夫人發現了異常。

“可是哪裏不適?”麗夫人關切地詢問。

“沒……沒有……”

紅玉越是著急,身上的不適便越是劇烈。

成串的冷汗順著紅玉的麵頰淌下,將她的臉浸成了斑駁一片,那模樣既狼狽又滑稽。

蘇言塵也看了過來,“擦把汗,把臉弄素淨些吧。”

我一早將她的帕子藏了起來,此刻她便不得不求助於我。

“快給我拿帕子來!”她壓低聲音對我吩咐道。

“是!”

我嘴上應承著,卻有意將動作放慢再放慢。我在袖子裏摸索了半晌,也沒有將帕子取出來。

“豬鬃,你是成心的對吧?”

在極致的不適與尷尬下,紅玉終於失控了。

她這一嗓子吼出來,如平靜湖麵砸下的巨石,驚起滔天巨浪。

人們齊刷刷地向我們投來了不可置信地一瞥。

我急急作緊張、驚恐狀,“豬鬃愚笨!豬鬃該死!豬鬃知錯了,請趙昭媛不要責罰豬鬃!”

我這一口一個“豬鬃”將今日的這場尷尬推向了最**。

“豬鬃?”蘇言塵蹙起了眉頭,“你居然將自己的婢女稱作豬鬃?”

紅玉意圖作一番解釋:“她性子又臭又硬,妾是為了提醒她改過。”

蘇言塵愈發的不悅:“她是人,不是畜生!是人便有尊嚴!你做奴才時本王有沒有給你足夠的尊嚴?我榮王府向來不苛責下人,這規矩誰都不可破!”

“是,妾知錯了!”

紅玉的臉色霎紅霎白霎綠,真是要多囧便有多囧。

我仗著此刻眾人對我的同情,將委屈演繹得愈發淋漓盡致。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顫抖得支離破碎:“謝殿下將奴婢當人看……奴婢是人……不是畜生!”

麗夫人的耐心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她擺擺手示意下人將紅玉趕出宴席。

“趙昭媛今日狀態不佳,回院歇息去吧!”

此時的紅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將頭垂得低低的,腳步踉蹌地逃開了。

“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

我尋著罵聲望去,一張美豔之極的臉映入眼簾。

若我猜的不錯,那位便是鄴蜀公主沁瑜……

自那日起紅玉雖不敢再稱呼我為豬鬃,卻也並沒有對我客氣上幾分。

玉華閣的跳蚤泛濫成災,人們漸漸開始懷疑是我洗的衣物不夠幹淨所致。

於是,我堂而皇之地卸掉了洗衣的苦差。

雖然劈柴和打掃庭院的活兒也並不輕鬆,我卻十分滿意。

因為我能趁著其中的空檔兒溜出去一會兒,悄悄見一見李嬤嬤。

據李嬤嬤所說,我們安插在昭陽殿的紫雲已與侍衛統領李翔暗自糾纏上了。

這是一個十分不錯的開端……

是夜,我想著心事遲遲未能入眠。

一道黑影自我窗欞處一閃而過。

好奇心驅使我悄悄地跟了過去。

月色疏淺,院子的盡頭處隱隱晃動著兩道人影。

我的耳朵極其靈敏,無需靠近便聽得到那兩人的對話。

“主人讓我傳話於你,趁著他對你尚存感激,速速加快進展!”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

“告訴主人,我將盡力而為!”

竟是紅玉!

“好好想想你的家人,莫要挑戰主人的耐性!”來自陌生女子的警告。

紅玉的主人竟另有其人?

她要替那個所謂的主人達成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翌日,我正躬身掃地,紅玉突然出現於我的身後。

“你可知我為何這般討厭你?”

“趙昭媛一早說過,你嫌棄的是奴婢這張臉。”

“是,我一看到你便想起柳綃玥那個賤人!”紅玉搶過來我手中掃帚砸在地上,並瘋狂地用腳踩來踩去,“你這雙手是用來拿這種粗鄙不堪之物的嗎?真沒出息!”

我甚感無語,“奴婢這雙手能幹什麽,還不是趙昭媛決定的?”

她的身體一滯,雙眼茫然地目視著前方。

良久,她喃喃自語:“本該恣意江湖的我們,怎就走到了如此不堪之境?”

落日餘暉映著她被憂傷侵染的側臉,竟有一種別樣的秀美。

這樣的紅玉並不惹人討厭……

“換身行頭,隨我去一趟昭陽殿。”她收回視線,對我吩咐道。

我這才注意到今日的她連裝扮都與往常迥然不同。

她著一件梅色羅裙,及腰秀發如瀑布般傾瀉,隻在鬢角處別上一支梅花簪。

這樣的她清新淡雅,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

哦,我想起來了,柳綃玥素來喜歡梅花……

有熱鬧看了!

時隔數日,終於重回昭陽殿,我的身份是……旁觀者。

即將到來的夜,令我十分期待。

“你怎麽來了?”蘇言塵自案前抬眸,微微錯愕。

紅玉上前福身,“妾十五歲入榮王府,至今已有五個年頭。妾入住玉華閣,至今已有二十日。妾在流逝的年華裏,數著對殿下的思念,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她垂眸掩袖,嚶嚶哭泣了起來。

那副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妾今日不請自來,跪求殿下寵幸妾一次!”紅玉伏身一跪。

我賭蘇言塵不會有一絲心動。

這兩年來,被他冷落的婦人又何止這眼前一個?

果然,蘇言塵揮一揮衣袖,冷冷道:“本王擇日去看你,回去吧!”

紅玉起身,沒有一絲猶豫地褪去了自己的衣衫。

她的動作幹淨利落,不足片刻,她的大好春光已一覽無餘地示於人前。

“殿下,要了妾的身子吧!”

江湖中人,果然彪悍!

我驚得瞠目結舌。

看著她如願被牽入了內殿之中,我正要退下,卻聞蘇言塵對我吩咐道:“你留下來,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