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被發現時,尚殘留一絲餘息,她拚盡力氣喊出了最後一句話:“讓我獨自留在黑夜吧!”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我才體會到這句話的分量……

紅玉之死的消息傳來,蘇言塵默了半晌。

“……她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濃密的睫羽微微顫動,將一切情緒掩映於那片陰影之下。

無人去探究紅玉究竟因何而走到了這一步,正如無人去真正為她的死而悲傷。

然,想起那夜我偷偷聽到的那一番對話,我的心情再無法平靜下來。

我一遍遍咀嚼著那陌生女子的話語:

“主人讓我傳話於你,趁著他對你尚存感激,速速加快進展!”

“好好想想你的家人,莫要挑戰主人的耐性!”

感激?進展?家人?

紅玉背後的主人通過控製她的家人欲達成什麽目的?

聯想到紅玉自薦枕席的一幕,我突然有一些恍然:他們的目標可是蘇言塵?

我雖不甚喜歡紅玉,卻也絕不允許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如此不明不白地逝去。

我急於在玉華閣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一連幾日,卻均一無所獲。

玉華閣的宮人相繼被調離了出去,留下來的唯有我與一個叫寶娟的女子。

這些日子裏,玉華閣如同與世隔絕般靜謐,我的耳朵寂寞地發狂。

我迫不及待地想聽到人類的語言,無奈寶娟卻是個沉默寡言之人,我們在一起的幾日裏她總共才說過一句話。

彼時,她望著紅玉生前常坐的那個貴妃榻,喃喃道:“真是個癡傻之人!”

我追問道:“你可是在為趙昭媛感慨唏噓?”

她覷了我一眼,快速走開了。

寶娟的話語愈發勾起了我對紅玉之死的好奇。

是夜,一道黑影自我的窗欞前一晃而過。

我悄然起身,跟在那黑影之後。

待它潛入紅玉生前所住的寢屋,我悄然將門落鎖。

“你逃不出去了!”我隔著門對那人說道,“若你願意配合我,我可以考慮放你出去。”

室內的動靜並沒有因為我的出現而有所收斂。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人好似有意將聲音攪得震天響。

如此舉止不是毫無底線的挑釁,便是**裸的陰謀!

我壓低聲音恐嚇道:“接下來我所問之話,你要如實作答,膽敢有詐,我一嗓子吼出去便能要了你的小命!”

室內登時靜默了下來。

“你是誰的人?”

“為何闖入玉華閣?”

“你脅迫紅玉意欲何為?”

我一連拋出數個問題,那人卻久久不語。

良久,室內傳出一聲低沉的嗬斥:“柳依,你在胡鬧什麽?”

好熟悉的聲音……

我猛地將門打開,眼前出現的那張臉令我幾欲抓狂。

“殿……下,怎麽是……你?”

蘇言塵無語地望著我,“你深更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裏鬼鬼祟祟作甚?”

“殿下還不是深更半夜不睡,將奴婢勾了出來?”我低聲嘟囔道。

蘇言塵覷我一眼,“你這張嘴早晚要惹出是非來!”

我知趣地用手將嘴巴堵了去。

他手執火折子將剩餘燭火一一點燃。

室內登時亮如白晝。

“這些日子你都發現了些什麽?”蘇言塵往榻上一坐,將手臂慵懶地搭在兩側扶手之上。

“……”我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奴婢給殿下沏茶!”

“就從你發現紅玉背叛了本王說起吧!”

這……

我的手一滑,那茶壺幾乎脫落在地。

他緊緊地盯著我,“為何不主動向本王坦白?”

“彼時,奴婢隻是聽了她與另一女子的模糊數語,並不十分確定。奴婢亦是這兩日方才想了個明白。”

“事實上,奴婢也不願相信,紅玉明明對殿下情有獨鍾,怎忍心背叛殿下?”

“倒是殿下,您是如何發現紅玉生了異心?莫非那夜她們兩人的對話,也恰好被您聽了去?”

“紅玉早在一年前便已另投他主!”他扶額,揶揄道,“本王若像你這麽後知後覺,早淪為他人的刀下之鬼了!”

我的心莫名緊張了起來。

原來我所麵對的不是個猛獸,而是個洞悉一切的魔!

他表麵上總是雲淡風輕,卻對一切了如指掌,這樣的對手十分可怕!

我欲刺殺他一事,可曾露出過什麽破綻?

“你是不是也想殺本王?”

他的突然發問,令我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的語氣依舊慵懶疏漫,好似玩笑之語,又好似不經意間的探尋……

“殿下可真會說笑!”我陪上幾聲尷尬之笑。

“是不是說笑,且拭目以待!”他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我的神色。

被看破了一切的感覺讓我無所適從,無地自容。

我的心跳如雷鳴般激烈,有那麽一瞬,它幾欲破膛而出。

師傅曾說他是我的心魔,我始終不知,這魔的源頭究竟在何處,此時此刻,我好似有些懂了。

蘇言塵是我恨之極、怨之深的極致執念,更是我逃不掉、放不下的無盡糾結……

我想我此刻的麵部神色定是毫無章法的混亂,若他再逼問下去,我定會潰不成軍。

正在這時,寶娟的聲音傳來:“殿下,奴婢已將那影子控製住!”

我與蘇言塵齊齊向門口看去,但見寶娟正將一黑衣人狠狠踩在腳下。

黑衣人應是被喂下了軟骨散,整個人如爛泥般癱在地上。

“驗過臉了嗎?”蘇言塵問道。

“驗過了,是他的人!”寶娟回答得幹脆利落,與她平日裏的不苟言笑判若兩人,“他企圖讓紅玉奪了殿下性命,這口惡氣得出了!”

蘇言塵輕笑一聲:“既然是惡氣,便要慢慢出,何必急於這一時?”

他將一方宣紙仔細折疊放入信封之中,“將此物給他帶回去吧!”

寶娟走上前接過蘇言塵的手中之物,放入那黑衣人袖口,“這是榮王殿下與臣子私下勾結的憑證,拿回去給你的主子交差吧!”

“榮王殿下狼子野心,必殺之而後快!”那黑衣人喃喃道。

我一下子認出了她的聲音!

那夜,她曾用相似的語氣威脅紅玉……

蘇言塵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收網吧!”

我急急開口:“紅玉的家人尚困在他們手中,殿下要不要救?”

寶娟覷我一眼,“紅玉叛主在前,此次雖以身做局,有將功補過之心,也斷斷寬恕不得!至於她的家人,與殿下又有何幹係?”

我仍試圖為紅玉申辯:“她情願一死也絕不忍心傷殿下半分,衝著這份真心,殿下是不是也應該為她做些什麽?”

“哪裏有那麽多的應該!任誰也沒有資格綁架殿下的意願!”寶娟厲聲打斷了我。

“本王曾給過她兩次回頭的機會,可是她已走出去太遠……”

一直冷眼旁觀的蘇言塵終於開口了:“既已生了叛逆之心,便沒有真心可講!所謂的身不由己不過是聊以慰藉的借口罷了!”

“所謂的身不由己不過是聊以慰藉的借口罷了……”

依稀想起,紅玉自戕那夜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語。

蘇言塵的漠然令我想起了自己。

我與蘇言塵本就屬於一類人!

而那些鮮活的生命在我們這些權貴眼中,不過是隨時可用、可棄的棋子罷了。

醜時半,夜風入室。

我望著那無盡的漆黑,感覺下一瞬便會被吞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