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為信任幹杯!

兩人酒杯被這巨震震得翻倒,酒液潑了他們一手,兩人也顧不得收拾,霍然站起衝出屋外。

此刻莊園門口亂成一團!

守衛原本在門口打瞌睡,忽然便感覺到地震,再一抬頭發現樹靜風止,並無震像,倒是地麵微微顫抖,再一抬頭——

對麵,一輪淡色的月亮下,一輛黑色馬車疾馳而來,馬車行進速度極快,以至於車簾被風掀開飄**,可以看出裏麵沒人。馬車前坐著一個女子,執韁策馬,黑衣黑發,長發和車簾同舞,月色下眉目冷厲,如同殺神!

馬車越來越近,可以看見女子微白的臉,狂馳中依然冷靜的眉眼,眼光所到之處,守衛忽然覺得臉上似有刀鋒劃過!

馬車四麵無數護衛,鐵騎軟甲,呼嘯而來,但眾人此刻看見的,隻是那輛森然的馬車,和那個森然的女子!

更要命的是,馬車在迅速接近,眼看就要進入門內三丈,但馬車毫無停息的意思。

難道是打算就這樣生生撞過來?

眾人大驚,有外門守衛踉蹌撲出,揮舞重型兵器試圖阻擋,“來者何人,停住!停住!”

馬車上的人及四周的人恍若未聞,狂飆而來,守衛們眼看不好,車輪就在眼前,連忙拚盡全力向四周躍出,人剛重重摔倒在地,吃了一嘴灰,身後轟隆轟隆,馬車已經飆過。

馬車上太史闌看看門距,驀然拔刀一砍,砍斷幾匹馬的係繩,自己往車廂內一竄。

駿馬得以解放,長嘶闖入門內。

馬車依舊慣性前行,下一刻,轟然撞上莊園大門!

木屑木板紛飛,炸得四麵都是,門窄車寬,馬車車身卡在了門內,終於停住。

莊園護衛被這聲勢驚得麵青唇白,栽倒在塵埃半天爬不起來。

裏麵的人紛紛衝出來,一眼看見卡住門的馬車,都傻了眼。

這誰這麽凶悍,半夜駕車撞門?

車門一開,太史闌從裏頭出來,緊了緊大氅,落在地上。

她下來二話不說,手一揮,護衛們手持手弩跳上牆頭,每人相隔三丈,一人守一段牆。偌大莊園的牆頭上人影迅速遊走,很快便將整個莊園都控製在他們手弩深冷的弩尖之下。

人影一閃,阿都古麗從後院奔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大批人,她一眼看見毀壞的門,再看看一臉煞星狀,竟然直接打上門來的太史闌,又驚又氣,渾身發抖,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太史闌有點遺憾地瞧瞧那馬車。唉,這門太小了,馬車撞不進來,要說這馬車撞門可真爽,難怪康王撞公堂到後來眼神瘋狂。

有速度就有刺激。

她那種“可惜沒把你家門撞得更毀點”眼神,人人看懂了,一半人開始毛毛地向後退,一半人更加憤怒。

阿都古麗就是更加憤怒的那一種。

“太史闌!”她勃然道,“你這膽大包天的狂徒!竟敢驅車夜撞良民家門!我要告你驚擾傷人之罪!”

“是嗎?”太史闌點點頭,“不過驚擾有了,傷人還沒有。既然你要告,我就幫你把這罪名給補齊。”她一甩頭,“手弩伺候!”

牆頭上護衛們手弩往下一壓,眾人頓時覺得仿佛被無數雙殺機凜冽的眼睛給盯住。

“你敢!你敢!”阿都古麗跳腳大罵,手一揮,身後的護衛們,竟然也推出沉重的弩車。

他們出行,竟也帶了重型殺傷武器!弩車直直對著太史闌,巨大的弩箭已經上弦。

太史闌就好像沒看見。

“你敢動我的二五營,我就敢撞你密疆的門。”她淡淡道,“你敢用床弩對我,我就敢用神工弩滅你。”

她一揮手,身後火虎將車門卸下。

車內,靜靜擺放著一架深黑的弓弩,弩頭七箭,俱已上弦。

“神工弩!”人群裏有人驚呼。

阿都古麗僻處北疆,並不知道神工弩是什麽東西,但她聘請來的護衛有的出自軍中,當然知道這東西。

阿都古麗回頭,問了問那護衛這是什麽東西,聽完臉色變了變,隨即冷笑。

“弩也不好用,箭也不好用,還敢拿來和我鬥,我這可是能連發的!”

太史闌唇角冷冷一扯。

“你要和我對射麽?你敢麽?”阿都古麗挑釁地道,“太史闌,你現在給我滾出去,我可以不追究你的驚擾之罪。至於你莫名其妙跑來說我害你二五營,你有證據嗎?沒證據就是汙蔑,明日我就上總督府,告你衝撞民居,汙蔑他人之罪!”

“我這不是來拿證據了麽?”太史闌語氣淡淡,眼睛一直盯著阿都古麗身後。

她身後暗影角落,站著一個高個子男子,穿一件黑鬥篷,鬥篷從頭罩到腳,根本看不清臉。站在那麽多護衛裏,也一點都不顯眼。

太史闌卻盯住了他,忽然一抬下巴,道:“這位似乎麵熟,要不要出來見見?”

那男子沉默不動,阿都古麗回頭看了一眼,臉色微變,冷冷道:“我的護衛,你叫他出來就出來?你算什麽?”

那男子跨前一步,在阿都古麗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太史闌冷冷瞧著,也不答話。

阿都古麗抬起頭來,忽然恢複了平靜,冷冷道:“太史闌,你今晚在這裏困住我們就有用麽?我們為什麽要出去?我們不出去,也不反抗。你敢隨意殺人你就殺。隻要你不怕殺了人後麻煩更大。現在,我要去睡覺了,就麻煩你繼續給我守大門吧。”

說完她裝模作樣打個嗬欠,轉身就走。

“去睡吧,在睡夢中下地獄,應該是比較幸福的死法。”太史闌忽然在她身後道。

阿都古麗霍然轉身,“你這話什麽意思?”

“最近天氣很幹燥,這附近沒人。”太史闌抬頭看看天,又望望四周,“天幹物燥,火燭不慎,把莊園燒了也是有可能的。阿都古麗小姐睡得太死,竟然在夢中被活活燒死,紅顏薄命,可惜可歎。”

“你胡扯!你敢燒死我們,你自己也逃不了罪責!你要怎麽解釋你出現在這裏!”

“我等驚聞此地大火,”太史闌答得從容誠懇,“急忙趕來救火,一路奔馳,舍生忘死,因為太心急,馬車都撞在門上撞散了,可惜還是來遲一步,沒能救下諸位密疆朋友,深表遺憾,哀哉尚饗。”

牆頭上護衛在哧哧地笑,密疆的人氣得兩眼發直。

可是這麽一說,回去睡覺拖時間也不敢了,都知道太史闌殺神降世,她萬一真的放火怎麽辦?

這種風向,萬一她上風放火,熏也能熏死不少人,都不用她動手。

“太史闌!你到底要幹什麽!”

“你知道我要幹什麽。”太史闌指指她身後,“你倆的慶功酒喝完了嗎?你和皇甫清江?”

黑鬥篷男子震了震,隨即默不作聲掀掉頭罩,現出皇甫清江的臉。

“好厲害的太史闌。”他冷笑道,“真遺憾城門那天,那箭沒能射死你。”

太史闌凝注著他的臉,眼神若有所悟。

“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其實是你吧。”她道,“平淩營隻是做了你的替罪羊。我怎麽就忘了,你皇甫清江,才是和折威軍關係密切的人物。隻有你,才有可能那麽快就通知折威軍到場攔截我們。隻有你,才可能捏造不實情報,取信於折威軍。”

皇甫清江默然,懊悔今日不該留在阿都古麗這裏。太史闌太靈敏,反應太讓人措手不及了。

“折威軍和平淩營其實代人受過,黃鶯鶯其實死在你手裏。”太史闌馬鞭敲著掌心,唇角弧度越來越冷,“太好了,今晚在這裏看見你。”

“不要永遠都是一副仲裁者的模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惹人討厭?”皇甫清江唇角笑意冷冷,“太史闌,你厲害,你來了,你不去救二五營,幹脆直搗黃龍,是要拿到我們兩人的口供?主意想得很美,可惜,做不到。”

他冷笑著,一抬手放出一支煙花,“太史闌,你真以為我毫無準備麽?你真以為這附近沒有民居,你神工弩堵住大門,手弩守住圍牆,就可以將我等趕盡殺絕麽!別忘記離這裏不遠,就有折威軍一個分營!”

“那就試試看。”

“太史闌!做人不是你這麽做的!”阿都古麗憤而轉身,蹬蹬蹬在地上踏著重重的步子,“逼人到絕路,那就咱們一起死!”

“歡迎!”

“射她!射她!”皇甫清江退入人群中,大叫,“南齊律例,對於持武器闖入家門行劫者,視為有危險行為,可以隨意擊殺!射她無罪!”

阿都古麗毫不猶豫,“我們的人散開,射!”

手持床弩的護衛按下扳機,床弩一震,巨箭飛射!手臂粗的木箭,箭頭純鐵打製,半空中旋轉,發出嗚嗚之聲,擊向馬車。

太史闌早在皇甫清江大叫時,已經由火虎帶上牆頭,她立在牆頭冷冷俯視,也道:“射!”

“鏗。”一聲輕響。

飛電流光。

黑影似自混沌深處生,轉瞬千年,光芒前一閃還在馬車內,下一閃已經在那床弩之上!

“啪。”

一聲炸響,五人寬,木頭和鐵構架的床弩,忽然整個炸開!

那些

隻是一瞬間,神工弩七支細箭,就徹底摧毀了一座巨大的堅固的床弩!

床弩炸開,無數人受傷,皇甫清江和阿都古麗卻哈哈大笑,阿都古麗一個翻身掠出,手中一柄彎刀直指門口,大叫,“神工弩隻能發射一次!大家衝啊!衝出門去!反抄他們!”

皇甫清江緊跟在她身後,當先衝出,兩人都很興奮,都跑得很快,因為知道此時的神工弩就是廢物,趁這機會趕緊衝出去,太史闌就拿他們沒辦法了。

立在牆頭上的太史闌,沒有動。

她唇角一抹冷笑,黑紫色大氅在風中微微飄動,似一雙巍然籠罩的巨大翅膀。

馬車裏的神工弩靜靜地擺放,弩匣已空。

阿都古麗和皇甫清江衝得更加放心。

忽然神工弩後,露出一張笑嘻嘻的臉。

那臉眉目漂亮,就是神情幾分流氣,他對奔來的男女擠了擠眼,怪聲怪氣地道:“上——菜——嘍——”隨即手在神工弩上一按。

“軋”一聲輕響,原本裝弩箭就需要裝半天的神工弩,忽然弩匣向後一縮,再推出來時,赫然弩匣內,又是七支細箭!

這個變化太快,身在半空的皇甫清江一眼看見,但還沒反應過來,他腦海中瞬間隻掠過一個念頭——神工弩隻能發射一次,這箭裝上去有什麽用?

而阿都古麗根本沒看見,還在埋頭往前衝呢。

皇甫清江原本衝在前麵,此刻心中疑惑,稍稍退後她一步。

神工弩背後龍朝,撇撇嘴,看兩人越衝越近,單手猛然向下一壓!

“咻!”

又是那種因為極快而顯得極細極尖,連空氣都像被瞬間壓縮的爆破音!

又是光芒一閃——那一閃也是感覺中的一閃,肉眼根本無法捕捉。

皇甫清江聽見這一聲,肝膽俱裂。

射出來了!

真的射出來了!

神工弩怎麽能射第二次!

極度的震驚恐慌如巨石般砸下來,皇甫清江瞬間似乎嗅見了死亡森冷的血腥氣息!

神工弩出必沾血的傳言如魔咒般緊緊箍住了他的心,皇甫清江一抬頭,看不見弩箭來勢,隻看見前方阿都古麗的背影。

他忽然向前一撲,一把抓住阿都古麗,把她擋在自己身前。

正在這時,牆頭上周七忽然一揮手,射出一枚圓鏢,鏢呼嘯而去,射在阿都古麗脛骨上。

人在半空的阿都古麗已經感覺到危險,想要避開時卻被身後皇甫清江抓住頂上,殺機逼近一瞬間她來不及後悔也來不及怒罵,隻得閉上眼睛,忽然感覺到脛骨一痛,身子一歪。

“唰。”七道風聲如一聲,從她頭頂、肋側、腰肢旁同時掠過,箭風過處,頭發全無,衣服全碎,肌膚俱裂!

更有最後一支箭,自她脅下射過,哧一聲引發出一聲慘號,血花爆濺!

砰一聲,阿都古麗和皇甫清江雙雙栽倒在地。

七支箭去勢未絕,呼嘯著從呆若木雞的其餘護衛頭上閃過,穿過大開的二門,進入下一層院子,又是一霎之後,才響起一聲巨響。

不知道又是什麽倒黴的東西,給撕碎了。

地上,阿都古麗在哭泣,皇甫清江在呻吟。

阿都古麗渾身衣衫都已經破裂,被無比猛烈的箭風撕碎,破碎的衣服下是深深的血痕,腫得高高的。這個剛才還金光閃閃的美人,轉眼狼狽得花子都不如。

她左臂傷口猶深,鮮血涔涔而下,不過還有比她更慘的。

皇甫清江被壓在她身下,那最後一支要命的箭,巧而又巧的穿過阿都古麗的脅下,射入了他的肩骨,將他生生釘在地上。

牆頭上周七還有點遺憾地搖搖頭,覺得自己準頭沒把握好。

他射出那一鏢,除了不想要這兩人的命,還想將這兩人都釘在地上的。結果神工弩的箭實在太不凡,比他想象得還要快一點,導致他計算有誤。

他站的角度,選擇的方位都經過計算,神工弩不能射死這兩人,那就拿不到證據了。但也不能毫無傷損,那就白費了神工弩的殺氣和震懾。

他覺得便宜了阿都古麗,太史闌倒覺得正好。密疆行省畢竟和朝廷關係微妙,能不決裂就不決裂。要決裂也不該是由她引起。

“天殺的!天殺的!”終於醒過神來的阿都古麗,開始發了瘋般地捶打皇甫清江,“你竟然拿我當靶子,你竟然敢拿我當靶子!”

痛得幾欲暈去的皇甫清江一邊躲避她的尖尖十指,一邊失神地喃喃:“怎麽能射第二次!怎麽能射第二次!啊……救我!快救我!”

太史闌站在牆頭漠然看著,阿都古麗雇來的護衛早已被兩批箭嚇得一哄而散。密疆行省的其餘人遠遠觀望,甚至不敢靠近。

太史闌跳下牆頭,緊了緊大氅向他們走去。

阿都古麗立即顧不上再罵皇甫清江,慌亂地斂衣後縮,那神情動作,活像怕被太史闌強奸。

皇甫清江咬牙看著她,手悄悄伸入懷內,卻被牆頭上的周七射來的一鏢警告得趕緊縮回。

太史闌很自如地蹲下來,大氅遮擋了其餘人的視線,她不急不忙地掏出人間刺,將這兩個現在動彈不得的男女刺了刺。

兩人目光漸漸呆滯,太史闌一揮手,護衛們下牆,將兩人給綁了。

太史闌又默不作聲指了指密疆行省的學生們,那些人毫無鬥誌,驚恐地縮到牆角,被護衛們拎小雞般拎出來,一並捆了。阿都古麗自己帶來的護衛倒還算悍勇,退入後院還試圖抵抗,但哪裏抵得過太史闌和容楚千挑萬選的手下?至於阿都古麗新聘來的護衛,早跑沒影了。

太史闌抬頭看看天色,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密疆行省住得偏遠,這一路奔馳花了不少時間,再回頭奔向比試場,時辰很緊。

她隻有一刻鍾的時間拿到阿都古麗和皇甫清江,然後她做到了。

沒什麽了不得的辦法,不過就是膽大敢做!

什麽密疆行省的背景,什麽折威軍的勢力,都是屁!

她要做的事,前頭就是皇太後,她也一刀斬過去!

遠處隱隱傳來火把的光亮,還能聽見大量的馬蹄踏地聲。應該是附近的折威軍來了。來得很快,可惜還是沒她快!

太史闌一揮手,護衛們把堵住門口的馬車挪開,一輛另外雇的等在院子外的馬車會把神工弩載回去,其餘人則帶著俘虜,上了留在院外的馬。順著另一條路離開。

至於折威軍來了之後,麵對遍地碎片一院狼藉,要怎麽收拾,是他們的事了。

太史闌頭也不回帶人遠去,背影鏤刻在漸漸亮起的天幕裏。

夜風掀起她黑紫色的大氅,大氅上迷離跳躍的星色,漸漸化為朝霞絢爛的麗光。

天亮了。

還不知道這一夜驚心動魄的其餘隊伍,都早早到了比試場,等待這最後一場的塵埃落定。

不過眾人都很輕鬆,因為知道結局應該已經呼之欲出。

也有一些消息靈通人士,在私底下交頭接耳。

“聽說昨晚二五營出事了!”

“真的?”

“嗯,說是集體嫖宿,還誤殺良民,現在被關在雲合府衙大牢呢。”

“哈!怎麽會這樣!二五營不是有男有女嗎,怎麽個集體嫖宿法?哦……難道你說的是合歡街?”

“然也!”

“哈哈果然是二五營,倒數第一就倒數第一,就算一時威風,骨子裏還是那廢物根子,這才贏了幾次,就輕狂成這樣!”

“所以說今天有好戲嘛。”

“難怪我說今天沒看頭,你硬要拉我來,原來還有這一出。哈哈,那今天太史闌豈不成了光杆司令?”

“瞧瞧她狼狽樣子也好啊。那個太史闌,永遠都那副高貴冷淡樣子,真想狠狠踩她一腳!”

“今日正好踩啊,哈哈!”

“哈哈。”

世人仰望高處,脖子仰酸的同時,也難免羨慕妒忌恨,爬高踩低本就是市民天性,逢上這事,俱都欣欣然,歡歡然,幸災樂禍遠大於同情。

眾人掃著人群,也覺得是有些不對勁,按說二五營該到了。不過密疆行省的人,今兒也一樣姍姍來遲,不會提前慶祝去了吧?

又過了一會,容楚到了。

他知道太史闌時辰不夠,當然不會在昌明寺等她,他來的時候乘著馬車,並命人從馬車裏取出一個食盒。

這舉動也令眾人詫異——國公早飯沒吃飽嗎?

容楚才不管別人眼光如何,笑吟吟自人群中過,精神煥發,心情愉悅模樣。瞧得那些消息靈通人士心中嘀咕,不明白國公怎麽這麽高興,他不是和太史闌關係非同尋常嗎?女人的勢力出了事,他不是該惱羞成怒嗎?

再過了會兒,總督連同雲合府尹等人也來了,陣仗特別齊全。總督一眼看見台上坐的容楚,眼神裏掠過一絲驚訝。他也沒想通,這樣的事件麵前,容楚竟然真的沒出手。

難道他認為太史闌真的能辦到?

總督心裏有些不安,他剛剛接到折威軍的消息,昨夜城郊密疆行省的莊園曾有人示警,但折威軍趕到的時候已經人去屋空。院子裏一片狼藉,連門都被撞毀,活像被軍隊掃**過。

這事別說折威軍震驚,總督也震驚了。

密疆行省人不少,又有錢,買了很多守衛,將整個莊園守得水泄不通。

這是誰,大半夜的竟然殺上門,把人統統給搞沒了?

這等殺氣手段,怎麽看都像……太史闌。

總督忽然打了個寒戰。

他想起折威軍那個參將悄悄告訴他的話。

“密疆行省莊園裏竟然有床弩,可是,床弩竟然被射散!這天下,能射散床弩的,隻有……神工弩!”

想到這句話,總督渾身的汗毛再次豎起,久久平複不了。

他記得這句話的可怕語氣,這裏麵包含的信息確實可怕。

地方大員誰不知道神工弩的珍貴,每個行省一般都不超過三台,還是非軍事都督府密批不可動用的絕密殺器。神工弩任何一次出現,都是大事。

總督此刻倒希望昨夜出手的人不是太史闌了,如果這弩為太史闌所有,那今日的事絕對不能善了。

他看了看身側的雲合府尹,決定還是不把這個秘密信息告訴他。

雲合府尹堅持二五營涉嫌殺人,要秉公處理,這個要求堂皇光明,他也不好幹涉。

極東總督,也準備抱膀子,幹看熱鬧了……

雲合府尹此時心中卻是平靜的。

他知道二五營不會來,人還在他大牢裏關著呢。昨夜他一夜沒睡,等著太史闌,連怎麽拒絕她救人要求的理由都想好了,就等她上門。

結果等到快天亮睡著了,也沒一個人影,大牢上頭倒是有人高來高去,他加派兵丁護衛,既緊張又巴不得地等著對方劫獄,結果人家在牆頭呼嘯來去,就是不下牆頭,倒把整個雲合府衙的人累得半死。

不來要人,不來劫獄,也好,這太史闌還算識相,就是失去了一個可以治她的把柄,有點可惜。

雲合府尹是極東行省的人,當然希望極東山陽營進入最後的大比,因為隻要拿到這個資格,該支隊伍的所有成員就可以加一級授職。雲合府乃至整個極東也臉上有光。

府尹已經打好了腹稿,等下密疆行省的人一到,就可以宣布二五營昨夜的罪狀,取消他們的比試資格,取消之前的所有成績,由麗京總營和極東山陽營進入天授大比。

日頭已經挺高了。

二五營的人沒來,可是密疆行省的人也還沒來。

開場鑼已經敲過三遍,參加比試的雙方一個沒到,還是第一次。眾人開始**,台上的雲合府尹等人也開始焦躁。

“派人去催。”雲合府尹對身邊屬下道。

屬下趕緊答應,急忙備馬,密疆行省的人住得遠,一來一回怕不得一個多時辰。

忽然有人大聲道:“來了!來了!”眾人回頭,便看見來路煙塵滾滾,大批騎士正在接近。

雲合府尹急忙站起來,眼見著那一大卷煙塵撲近,速度極快,引起了外圍看客的一波**,他也看不清誰是誰,看看時辰已經不早,還要回去審二五營的案子,當下站起身來,肅然道:“密疆行省諸位已經到了麽?本府宣布一下,因為昨夜二五營學生在合歡街內集體嫖宿,且殺傷無辜百姓,現已經被拘押在雲合府大牢,罪責未清,按例剝奪二五營參加天授大比的……”

忽然有人的驚呼打斷了他的話。

“太史闌!”

這一聲呼喊驚得府尹頓時連要說什麽都忘了,怔了怔,又冷笑一聲。

太史闌來了又怎樣?難道還能當眾勒著他脖子讓他放人?

不過密疆行省的人怎麽還沒來,反而是太史闌來了?

“太史大人到了是麽?”雲合府尹咳嗽一聲,緩緩道,“來得正好,本府稍後要彈劾你馭下不力,放縱學生尋歡傷人之罪……”

“正好,我也要彈劾你勾結他人,濫用職權,陷害無辜之罪!”

聲音清晰而冷,馬蹄快速而狂,噠噠噠一陣急響,數十騎狂衝而至,過門不停,當先的護衛長鞭一甩,將試圖阻攔的兵丁卷到一邊。

黑色的大氅揚起,太史闌黑色的眼睛在太陽下冷光幽邃,策馬直穿人群而過。眾人匆忙向兩邊避讓,仰頭看見她黑紫色的衣角散發著淡淡的血腥氣息,而她的馬後,似乎還有捆綁著的人。

台上容楚微微傾身,仔細看了她一眼,隨即笑了。

太史闌啊……

真的永遠不讓他失望。

隻是也難免有些心疼,這一夜辛苦,誰人知曉?

她太自立,太強大,男人遇上她,如果不夠強這滋味可真不好受,足夠強了還是不好受。哪個男人願意心愛的女人整天奔波打殺,和各種惡意作戰?明明能保護她她卻不肯要,這般幹坐著提心吊膽等她的消息也是一種折磨。

容楚撐肘歎息,心想自己一定會提前衰老。

或者早點把她娶了,然後一年一個仔地生,讓她沒空再去打殺拚搏?

嗯,好主意。

容國公在這萬眾緊張的時刻,開始專心思考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去了……

雲合府尹憤怒地站起來。

“太史闌!你停下!”他揮舞著手臂,“誰允許你騎馬擅闖場內!”

“啪!”

馬背上兩個被捆綁的人,被太史闌一腳踢下。太史闌端坐馬上,冷冷看著雲合府尹。

“這天下沒有我不敢策馬衝去的地方。”她道,“尤其是在卑鄙和陰謀麵前。”

雲合府尹和眾人的目光卻已經被地上呻吟的人吸引。

“阿都古麗小姐!”

“皇甫清江!”

驚呼聲此起彼伏,連極東總督都驚得立起。

太史闌如此膽大,竟然將這兩個重量級人物一並擒來。難道她是因為二五營被關押,又發了瘋?

“國公!”極東總督又驚又怒,向容楚道,“密疆行省是域外大省,朝廷向來恩撫有加,阿都古麗小姐還是密宗王的外孫女,身份非同尋常。太史闌竟然敢這麽對她,實在膽子太大了!您當真要縱容到底麽?”

“啊?”不知道想什麽正笑吟吟的容楚轉過臉來,道,“一年一個太頻繁了,怕傷身體,兩年一個好了……”

極東總督:“……”

“太史闌!”雲合府尹早已按捺不住,勃然大怒,“你這是什麽意思!挑釁雲合府嗎!快把人放了!”

太史闌下馬,腳尖踢踢那兩個俘虜。

“把你們昨天密謀幹的事說出來。”

一聽見這句,雲合府尹臉色就白了。

他原以為太史闌膽大狂妄,不顧一切挾持了阿都古麗和皇甫清江,要求交換放人。如今聽這口氣,她知道了?

她不救二五營,一夜奔馳,直搗黃龍,當真拿到證據了?

她是怎麽算準阿都古麗和皇甫清江密謀的?

是怎麽把兩人都堵住的?

又是怎麽擒獲他們的?在這短短時辰內?

怎麽可能?

此時眾人嘩然,連極東總督都驚疑不定,眾人再怎麽也沒想到,今天事情竟然能翻覆成這樣,不是說二五營犯事了嗎?怎麽太史闌還敢帶人抓來了阿都古麗和皇甫清江?聽她口氣,這兩人是幕後黑手?

雲合府尹抽著冷氣,卻不認為事情已經到了最糟糕的境地,無論如何,阿都古麗和皇甫清江應該知道嚴重性,就算被擒,也無論如何不會說,太史闌又不能當眾刑訊逼供。

然而那兩人一開口,他頭皮就一炸。

“都是他出的主意……”阿都古麗嗚嗚咽咽地說。

“我和雲合府打過招呼……”皇甫清江說了個一五一十。

眾人目瞪口呆地聽著。

這一男一女就像說故事一樣,坦然地,滔滔不絕的將如何合作暗害二五營的事情說了個清楚。皇甫清江在總督府夜宴那晚,讓位示好於阿都古麗,隨即兩人由此認識,稍有來往。皇甫清江原本不在意二五營,沒想到第一戰真的失利,心急之下來和阿都古麗商量。二五營平局麗京營的戰果,讓原本有點猶豫的阿都古麗下定決心和皇甫清江合作。當下阿都古麗出錢出人,皇甫清江出人脈打招呼,當晚設法讓二五營在碧玉樓吃飯,中途有人上來挑釁要位子,其實是上來查看人數。碧玉樓的店家還是原來的,當晚的小二卻全部換了,整座樓被阿都古麗包下來,包括後院的歌舞,包括後門出去的整個的合歡街的生意,都在阿都古麗的掌控之下。

之後二五營的人被安排“洗澡”,其實是被引進去掉招牌的合歡街妓院和小倌館的後門,一進門就各自被迷昏捆起,隨即阿都古麗派出的人在附近擄了一個民女來,隨便扔進了一個二五營學生的屋子裏,本來是要弄出個逼奸的罪名的,誰知道那女子掙脫繩索要逃跑,被阿都古麗的人幹脆勒死,順手推在二五營學生身上。

而皇甫清江做的,就是安排人及時聯絡雲合府和折威軍的人,早早等在合歡街外不遠,一聽見響動就去抓人。

整個計劃陰狠也簡單,沒什麽太大智慧,卻將時間把握得很準,而且不留死角。皇甫清江認為,能將二五營的人整倒最好,不能整倒,耽誤一夜,也就達成目標。所以時機選得很晚,就為了打太史闌個措手不及。正好阿都古麗有錢,有錢就有足夠人手,就能包下那裏,就能風雨不透,如果不是火虎見機得快,太史闌隻怕還要再遲一點才能得到消息。

火虎跑掉,皇甫清江怕追人導致消息走漏,也沒再追,算準太史闌來不及的,和雲合府扯皮一夜,什麽都做不了。

誰知道這瘋女人,行事凶悍,不按常規。

兩人將這計劃完完整整一說,那些幫凶聽著主子都交代了,為求從輕處罰,也七嘴八舌趕緊補充。

極東總督首先就發出一聲長歎。

沒說的,當眾交代得這麽詳細清楚,細節人物沒有任何疑問,誰都能知道這是真的。

這一手太厲害了,二五營連自辯都免了。

“真正案犯在此,請總督府主持公道。”太史闌冷冷一哂,“至於雲合府和折威軍,還是請退到一邊,等我回去彈劾吧。”

雲合府尹臉上陣紅陣白,半晌咆哮,“皇甫清江,你胡言亂語,汙蔑官府!”

“我可不敢汙蔑。”皇甫清江垂頭喪氣地道,“那一萬兩黃金,還是阿都古麗托我親手轉交您的呢……”

火虎哈哈一笑。

雲合府尹白臉又轉紫,這下罵人都不敢了。

“退下!”總督臉色鐵青,“你回府等著聽參!”又對屬官道,“拿我手令,速速去府衙大牢,釋放二五營一幹人等。”

“哦,別忘了公告他們無罪,說清始末,為他們消除不良影響。”太史闌淡淡接了一句,“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定下的罪抹不掉的痕。不是誰張嘴信口雌黃捏造事實傷人名譽便可以不負責任。誰說了給我吞回去,誰做了給我收回去,誰讓我聽見箭的風聲,”她眼光冷冷地掃過四周,“我就讓他聽見,耳光的響!”

四麵噤若寒蟬。

這一耳光,著實打得響亮,回音想必都可以響很久。

過了一陣子,又有很多人馳近,一直坐等的太史闌站起身來,果然看見二五營的學生們的臉。

學生們一夜關押臉色有點憔悴,不過似乎沒受什麽折磨,太史闌放下心來。

馬奔到近前,近到可以看見學生們一臉的激動和愧悔,離太史闌還有數丈遠,學生們齊齊勒馬,幾乎都是滾下鞍來的。

“大人!”他們發一聲喊,瞬間哽咽。

不是為自己受的委屈,不是為這一夜的薄待,不是為人心的惡毒和傾軋。

而是為太史闌這一夜的奔波,為自己給她帶來的麻煩。

看見太史闌微微發白的臉,學生們揪心地想起她的病還沒痊愈。這一夜這樣惡劣的局勢,這麽短的時間,她解決這件事,將他們毫發無損地救出來,花費了多少心力?

二五營學生們這一刻羞愧欲死,此刻若太史闌需要他們的命,一群人都會立即抹了脖子。

他們將要跪倒塵埃,卻被太史闌一聲厲喝止住。

“沒有錯,不必跪!”

學生們立即站得筆直。

太史闌從他們麵前走過,一一打量,確認他們無事,才點點頭。

她一言不發,不表功,不責怪,眼神平靜,也不算溫暖,但關切如此明顯。

學生們瞬間淚流滿麵。

台上台下,靜默無聲。

忽然都感到震撼。

為那個群體的團結、堅忍、和此刻表現出來的心意相通而震撼。

這樣的隊伍,現在還不夠優秀,現在還在成長,但他們已經足夠堅強,假以時日,他們在天下最優秀的女子身邊,不斷磨練而不斷強大,到那時的二五營,會是怎生模樣?

極東總督忽然眯起了眼睛。低低歎息一聲。

“將來,都是她的……”

這般凜然的氣氛裏,忽然有人微笑,從容下台來。

是容楚。

他身後周七,捧著個巨大的食盒。食盒居然還冒著熱氣。

容楚走到太史闌身前,打開食盒。

熱氣撲鼻而來,可以看見鍋內翻滾的色澤鮮明的食物,甚至能看見黃銅鍋底的深紅炭火。

容楚竟然真的把火鍋給帶了來,天知道要保持這火鍋的新鮮和口味,他續了多少炭,又換了多少食材,不過也幸虧這一夜好湯慢慢熬,如今這一鍋火鍋湯汁濃厚,香氣撲鼻,老遠都聞得見。

還有一些新鮮的羊肉和蔬菜都用冰凍著,旁邊還有一壺比較薄淡的清酒。

容楚斟滿兩個杯子,遞了一杯給她,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準時回來。”

太史闌接過杯子,輕輕一敬,“謝你信我。”

眾人屏息,不敢驚擾,看旁若無人的兩人,在冬日早晨的寒風中,就著熱氣騰騰火鍋,無視一地呻吟和失敗,從容凝視,微笑互敬。

“為彼此的信任。”

“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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