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武帝
她這話一出,所有武帝世家的人都一驚,彭南奕霍然停步。
他臉上神色變幻,滿是驚異,漸漸浮現慚愧之色,垂頭道,“是。在下是故意來遲一步,甚至在下原本應該遠接出山,也沒有接。想要姑娘自己冒險到來,看看姑娘的心誌……這是在下違令越權……”說完便伸手向背後。
“停。”太史闌道,“別拿劍斬手指什麽的。我不喜歡這一套。”
彭南奕又頓住,驚愕地盯著她,差點以為這女子有讀心術。
“你犯的錯自己去和李扶舟說,他要怎麽處罰你是他的事,但是不要在我麵前,我不需要賠罪。”太史闌道,“在我看來,刑罰必須和罪責等同。你想察看我的心誌和能力,是你作為武帝世家屬下的本分,因為我如果無能累贅,來了也是給你們武帝世家添麻煩。你何錯之有?你這麽當麵拔劍一斬,豈不是又給我不舒服?”
彭南奕震住,他身後所有人鴉雀無聲,剛才些微的輕視都已收起,換做沉思表情。
半晌彭南奕冷汗滾滾地躬身,“謝姑娘教誨!彭南奕行事放縱在前,思慮不周在後。日後自當更加寬容審慎,不疑、不亂、不自以為是。”
他雖一直謙恭有禮,但舉止間自有疏離傲然之態,此刻這幾句話卻說得誠懇,姿態極低。
太史闌淡淡點頭,“彭大俠心性真是極好的。”
彭南奕躬躬身,退後一步。其餘人再退後一步。太史闌也沒什麽感覺,自然而然當先而行。
“彭堂主。”彭南奕身後一名男子低聲問,“您看……”
“噤聲!不可造次。”彭南奕立即喝止了他。他望著太史闌的背影,眼神裏有欣喜,也有失落。
欣喜的是,家主一直力排眾議,堅稱太史闌人間女傑,如今看來果然不虛。太史闌強大的不是武力,是心性和敏銳。
失落的是,太史闌提起李扶舟時的神態,平靜自然,毫無少女羞澀。實在不像有情人的舉止。
此時他寧願希望,是太史闌天生與人不同,善於將情感掩藏。
他歎了口氣,上前給太史闌帶路,道:“請諸位先入城,稍加洗漱休息。”
太史闌聽得那個“城”字,微微有點訝異,難道這大山之內,還有城池不成?
“找個地方換個衣服就行了。”她道,“休息就不必了,現在的情形怎樣?”
彭南奕欲言又止,半晌搖搖頭,道:“雖不甚佳,但也不必急在一時……隻是……”
他一向言辭爽利,此刻倒吞吞吐吐,太史闌還想再問,忽然眼前一亮。
出山洞了。
對麵果然是一座城池,山城。
說是城也有點牽強,或者可以說是依山而建的建築物群。這座山是螺旋形,下寬上窄,一層層盤旋而上,每層都依著山體,建造了棧道護欄和房屋,最上頭山頭已平,是一座單獨的巨大的圓形的屋子,似一頂帽子,牢牢地蓋住了整座山。
山頂那建築通體金色,在半山的雲霧裏忽隱忽現,望去如天際仙宮。隱約還可以看見有人影穿梭來去,恍若仙人。
而在底下那些建築裏,都是些普通打扮的人出入,大多健步如飛,卻看不出有什麽驚人武功。太史闌發現,層數越往上,出現的有武功的人越多。看來這裏也是依據武功高低而排列住處的,也對,這山地形奇特,越往上地勢越難走,武功低了住了也有危險。
彭南奕在此處似乎很受尊敬,一路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一路點頭,神態謙和。太史闌瞧著,覺得最起碼武帝世家的家風不錯。
不過太史闌也發現,雖然此地氣氛看起來還算祥和,但來往眾人眼神裏都有驚疑之色,剛才那麽多屍首拖出洞口,明明有人瞧見,也見怪不怪,可見近期這裏經常發生流血事件。
而半山之上,人數減少,隱約還可以看見有人把守,顯見上頭正有要事。
彭南奕把她帶到最底下一間屋子裏,那裏已經備了洗漱用品和衣物,甚至還有熱騰騰的洗澡水。太史闌忍不住,還是簡單地洗了個澡,換了備好的衣服,衣服是普通女子勁裝,顏色式樣都很合她心意,簡單大方。看出來對方用了心。
她清清爽爽地出來,外頭等候的人都眼光低垂,十分恭敬的模樣。彭南奕含笑迎了過來,一眼看見她脖子,怔了怔,隨即斂了目光,道:“家主剛才傳信,說姑娘一路辛苦,還請好好休息。他現在有要事纏身,未能遠迎,讓在下代他向姑娘致歉,稍後他會親自向姑娘賠罪。”
“不用客氣,也不用休息。”太史闌看看天色,“帶我上去吧。”
她說話簡練而決斷,讓人一聽便覺得不可違拗,彭南奕猶豫了一下,往山頭上放了一朵旗花火箭。
山頭上很快也亮出一朵深黃色的煙花,彭南奕轉身對太史闌躬身,“請。”
上山的道並不是太史闌想象中的順山爬,而是從一個洞進去,直接穿山腹而過,太史闌走這條濕潤幽深的路時,總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她問彭南奕,和她同來的那些人去哪了,彭南奕道:“那位書生,是我武帝世家王供奉的老友之後,既然老遠來拜見,拒之門外也不妥,現在著人送到王供奉那裏了。那群鏢師是來送鏢的,東西交割了自然要離開。至於北冥海的那群人,剛剛已經被我們派人看守住,送到山牢裏去了。”
太史闌聽著這三處下落,問:“山牢在哪裏?”
“在此山地底。”彭南奕答得簡單,對她歉意一笑,太史闌知道這是人家機密,確實不該多問,也便不語。
反正容楚無論在三撥人裏的哪一撥,總有他的辦法跟上來的。
“四大世家都在上頭嗎?”
“是,都在。”彭南奕露出憎恨之色,淡淡道,“逼宮第七日,至今毫無結果。”
“逼宮?”
“少主十天前就武帝世家家主尊位。武林大會實際上是武帝世家家主就位時的盛典。”彭南奕道,“在此盛典上,四大世家領頭恭賀,重定排名。十年前老家主就位時,曾經出過一些變故,四大世家當時就露出不馴之態,逼迫老家主訂下十年之約。十年之後武帝世家家主位置更替,此時再開武林大會,四大世家野心勃勃,一心要趁少主根基不穩時刻,拿下武帝世家。”
“現在怎樣?”
“雙方膠著。”彭南奕道,“少主以禪位為名,引誘四大世家家主進入南華宮,乾坤陣前兩敗俱傷。現在我們李家的精英出不來,四大世家其餘的人也進不去。我是一直在外頭負責聯絡和傳遞信息的,所以沒有留在南華宮內,但現在連我都不太清楚上頭到底怎樣了。”
“裏頭高層們拚了起來,大家都無法出來。”太史闌在理清思路,“外頭呢,彼此的隨從,在火拚?”
“對。因為對彼此首領情況不清楚,雙方爭執很多,從三天前萬象宗大小姐搶先動手殺人開始,流血事件大小發生了幾十宗。我們一開始還想等家主出來做決定,後來發現不能坐著挨打,隻好也開始自發反抗。”彭南奕歎口氣,“別的還沒什麽,最要命的是本地居民。這裏很多人世代依附於武帝世家,一直居住在這裏,這次十年之約太過凶險,我們一直想將他們疏散,可大家故土難離,沒人肯走。我擔心再鬧下去,如果聖門萬象宗還有埋伏的人手殺進來,這些人就要遭殃。”
“現在是四大世家的人拚武帝世家,還是互相亂殺?”
“時分時合。四大世家也有他們傳遞信息的辦法。人雖然出不來,信息卻可以傳遞,他們接到的信息也很混亂,比如鬆風山莊莊主示警要小心北冥海,導致鬆風山莊對北冥海門人下手。但轉眼消息可能又變,這導致其餘弟子無所適從,演變成一場亂戰。”
“這會是什麽原因?”
彭南奕神情驕傲,“這自然是我們新家主的手段,乾坤陣明天地通鬼神控心神,操縱四大世家家主陷入迷幻狀態,以彼此為敵並不難。可惜的就是這次圍攻家主的人太多,否則早擊破了。”他歎了口氣,“家主也不要人幫忙,說他毫無根基接任武帝世家之位,如果需要借助外力才能鎮服這些人,也難讓人心服,日後必有後患。倒不如拚了這一次,定叫他們一起領教了顏色,也好收斂蠢蠢欲動之心,日後不再生事。”
太史闌一笑,“李扶舟平日溫和忍讓,倔性子發作起來也挺強硬。”
彭南奕有點奇怪地看她一眼,太史闌問:“怎麽?”
“如果不是知道姑娘和我們家主交情莫逆,在下還以為您認錯了人。”彭南奕笑道,“家主英銳決斷,天生王者。雖寬容悲憫,但實實在在,讓人聯想不到溫和忍讓四個字上去。”
太史闌一怔。
李扶舟不溫和?不忍讓?
聽彭南奕的口氣,看他流露出來的崇敬之色,很明顯李扶舟威望甚高,而且……很有王霸之氣。
現在的李扶舟,有什麽不同嗎?
“南華宮,乾坤陣。為什麽進不去?”
“家主下了禁製。這個禁製也是他的極限,再任人進入,會攪亂氣機平衡,功虧一簣,引發的後果他也不能估計。”彭南奕道,“除非對方自己能進。但乾坤陣是上古遺跡,集天地靈氣,相傳是上古神祗集鴻蒙之氣練成。除了武帝世家嫡傳家主,尋常人無法闖入。擅闖者必遭天譴。”
“尋常人無法闖入?”太史闌敏銳地發覺了他語氣中的不同。
“是的……還有一種……不過說起來太玄乎了……”彭南奕搖搖頭,正要說話,忽然兩人聽見一聲悶響,聲響劇烈,整個山體都似乎搖晃了一下。
幾人正在山腹向上走,還能聽到這麽劇烈的響聲,可以想象這聲音如何可怕。
而且這聲音不是來自於頭頂,而是腳下。
“不好!”彭南奕變色,“山腳下動靜不對!也許有人大舉攻進來了!”
“什麽意思?有人能攻入山下?”
“之前我們聽說聖門和萬象宗,都還留了人手在外麵,預備在緊急時候,來個裏應外合。我們一直擔心防備著,可是現在四大世家都和我們撕破臉,山上山下都有人試圖動手,我們再多人也經不住這樣到處攻擊,無法將山口嚴密把守。現在看樣子,終於攻進來了!”
太史闌想著山下那麽多普通農戶,心中也一緊,上頭打得再要命也沒關係,下頭普通百姓遭殃就麻煩了。
“我必須得先下去看看……”彭南奕神情焦灼。
“你去吧。”太史闌一揮手,示意其餘人也跟去,“蘇亞花尋歡留下,別人都去幫忙。”
“這個……”彭南奕猶豫了一下,隨即感激地道,“多事之秋,在下也就不推辭姑娘好意。姑娘如果還想上山,請沿此路向前,在遇上青銅門之後,按住門環向裏推三下,便可以到南華宮門外。不過請姑娘不要貿然進入宮門,倒不是怕您驚擾,而是乾坤陣有殺伐之氣,會首先傷了您。”
“好。”太史闌頷首。
彭南奕帶人匆匆離去,她和蘇亞花尋歡繼續前行,這山腹內道倒確實安全,一直沒有任何驚擾,看得出這是武帝世家的重要密道,彭南奕帶她走這條路,必然是李扶舟的命令。
向上又走了一截,果然看見一道青銅門,門上獸首猙獰,呈圓形排列,太史闌數了一下,足足有五個。
她伸手去推門,按住門環向裏推三下,聽見格格一響,大門緩緩開啟。
門開的一霎那,便覺晶光耀眼,刺得她眼睛一閉。
隨即她聽見“嗤嗤”的極快的破空之聲,以一種無法抗拒的速度,向她腰間射來!
與此同時她聽見一聲厲喝,隱約是李扶舟的聲音。
太史闌想避,但此時身前是沉重的青銅門,一時關不上,身後是蘇亞花尋歡,又退不開,她避開倒黴的就是那兩個。
何況那東西到來速度極快,不過是一閃念,這一閃念她什麽都來不及做。
她也隻好不做,指望身上的護身小裘能夠起作用。據說那東西刀劍水火都不傷,這暗器應該也能抵擋吧。
她眼一閉。
忽然風聲一停。
從極快到極靜,不過刹那之間,完全違背慣性常識。
隨即她感覺到那風聲既然自己動起來,繞著她腰間轉悠了一圈。
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奇異的情緒,有驚喜、有訝異、有不解,還有輕微的抗拒。
那種情緒自然不是她的,也不是她身後蘇亞和花尋歡的,她的預知和感應能力雖在修煉,也還沒到能將他人情緒體察入微的地步。
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身周什麽東西,因為磁場相近而發生了互通,彼此電波傳遞,在打招呼或者說在互相審視,然後這種電波被她感應。
這感覺不過一霎那。隨即那風聲又掠了回去,她睜開眼,隻來得及看見一抹金光遠去,那金光很自然,就像什麽東西自然發出的光線,不像什麽實物暗器。
太史闌到了此處,也不會因為一點危險而猶豫,她平平靜靜跨了出去。
然後她就看見那個蘑菇蓋子一般的建築。
在山下看已經覺得很宏偉,竟然將整個山頭都蓋住,在山上看才發覺這個建築真是龐大又奇怪,巨大的穹頂微微隆起,承接著上頭的陽光,一輪日頭就像鑲嵌在屋頂上的明珠。其下九楹八柱,廳堂格局,卻沒有牆壁,裏麵景物一覽無餘。
這屋子要怎麽住人?
山頭上一半日光燦亮,照得人睜不開眼,一半烏雲密布,陰風慘慘。隱約黑白交界處,有雲層翻滾之聲,隆隆回響。
這奇特的景觀,讓人想起天地之力,操縱萬物之神。
太史闌躲過燦爛的日光,又仔細看了看那建築,才發現那光不是日光,竟然是從蘑菇內部射出來的,而且這蘑菇建築也不是她以為的無牆壁構架,其實還是有牆壁的,隻是牆壁呈現一種奇特的白色,微微半透明,被從殿深處射出來的光穿透,在人的肉眼裏,牆壁就忽然“消失”。
而在光線盡頭就是黑暗,所有的景物沉在那片遙遠的黑暗裏,讓人想起一切未知。
這建築真是奇妙,構架材質,都不像人間之物。
蘑菇建築前是一片雲石廣場,不大,稀稀落落坐著一些人。太史闌環顧一圈,在裏麵竟然發現了那酸丁,還有那群給北冥海助陣的山匪,這些人居然也上山了。
她還認出李家的隊伍裏,有一個高挑女子,在雲台山見過,印象中好像叫韋雅。
她看起來微微狼狽,卻還筆直地立著,手扶劍柄,麵對大殿。
所有人都麵對大殿,臉上神情變幻,看見太史闌過來,眾人臉色都有點古怪。
太史闌一抬頭,就看見了李扶舟。
他就坐在大殿中,那透明的牆壁後,麵對廣場,他的對麵還有四個人,三男一女。
太史闌第一眼看見李扶舟不禁怔了怔。
他還是藍衣,卻不是以往那種樸素沉斂的藍,是一襲天空之藍的錦袍,色澤純粹,讓人見了便似麵對蒼天闊大,碧空如洗。錦袍之上有星月雲紋,金銀絲織就,織法精妙,光彩熠熠,真如星月當空,浮雲逶迤。浩然之氣撲麵而來。
蒼藍色繡雲紋邊的寬大衣袖裏,露出一雙潔白的手,指尖修長,輕輕擱在膝上,中指上一枚深黑色的戒指,仔細看也不是深黑色,隱約露出極深的藍色的光,閃耀著星點的銀彩,像是深邃的夜空的顏色。襯得那雙手形態美好,令人不舍移開目光。
他滿頭烏發束起,戴古銀發冠,其上一顆寶石,和戒指同色,一般神秘而幽邃的光彩,因此顯得那雙眸子深若宇宙之海,不見去處和來處。
戒指和冠上寶石的沉斂,中和了袍子的華貴,他整個人看起來尊貴而和諧,高若在雲端之上。
而唇邊一抹淡淡微笑,也不是當初的春風三月拂柔柳,帶三分邪氣,三分冷意,三分譏誚,隻剩隱約一分醇和,在看見太史闌之後。
他身後雙龍屏風,雙龍造型略微有些怪異,龍首猙獰,雙眸幽紅,冷然俯視天下。
他在寶座前,也冷然俯視武林天下。
太史闌聽見身後蘇亞和花尋歡發出的抽氣和驚歎。
李扶舟還是李扶舟,但已經不是那個樸素平和的李扶舟,他尊貴、高華、高踞雲端之上,淡然俯視眾生。
這才是真正的李扶舟?
這才是武帝的真正麵目?
太史闌眼光向下一垂,隱約看見李扶舟手裏似乎牽著什麽絲線。而他對麵四個人,想必就是四大世家的家主。一個中年女子,眉目和萬微有幾分相似,想必是萬象宗的宗主。其餘三個男子,兩個老者,一個較為年輕,三十來歲模樣,應該是另外三家的老大。
兩個老者中的一個,著一身白袍的,可能是聖門之主。另一個老者,一身墨藍色的衣袍,色彩斑斕濃重,應該是北冥海的海主。最後一個男子,穿鬆綠色袍子,應該是鬆風山莊的首領了。
可惜這幾人都背對她,看不清臉,不過四人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聖門那位白衣服老頭,一直癲狂般地在抖。
太史闌目光一掃而過,隨即撞上李扶舟的目光。
她在看他的敵人,他在看她。
兩人目光撞上,太史闌一霎間隻覺得李扶舟目光深邃,似有無數言語要在瞬間傾訴,然而卻悄然放飛,落在了星空深處。
而李扶舟也微微一怔,發覺她的眼神也和以往不同,眼睛看起來大而幽深,專注看人時流光掠彩,讓人滿眼裏都是她的眼神,神魂都似因此輕輕一飄。
兩人目光一觸即分,都覺得對方這眼神不能多看。
太史闌也不敢驚擾了他對戰,走到韋雅身邊,問她:“怎樣了?”
韋雅有點怔怔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道:“你終於肯來了。”
這話說得有點不客氣,蘇亞和花尋歡眉頭一挑就要駁斥,太史闌一擺手。
“李家主救過我不止一次,如今武帝世家有麻煩,我自然是要來的,就是不知道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幫忙……”韋雅古怪地重複了一句,望定她,忽然一笑道,“太史闌,你知道不,你如果不存在,就是幫了主上最大的忙。”
“你什麽意思!”花尋歡立即拔刀,再次給太史闌擋了下來。
“告訴我理由。”她凝視著韋雅。
韋雅扭過頭去,不肯說話,倒是她身邊一個少年冷冷道:“聖門聯合其餘三大世家圍攻我們,曾提出兩個要求,其一是家主給聖門小公主神位下跪賠禮,守靈三年,這個自然是不行的。其二是家主迎小公主神位入門,此後她便是這一代家主夫人,三年之後家主可納妾。甚至可以迎平妻。這一條……家主也拒絕了。”
說完他緊緊閉上嘴。
太史闌瞧著其餘人表情,看樣子都對第二條心動。也是,在武帝世家的人看來,李扶舟原本就和風挽裳有情,風挽裳為李扶舟而死,武帝世家迎她為正室,說起來還是一段深恩不負的佳話,也不妨礙之後李扶舟再娶妻,又可免了武帝世家及其從屬目前的災厄,何樂不為?
但是李扶舟拒絕了,拒絕的原因他沒說,但跟隨在李扶舟身邊這些人自然知道是因為誰。
如果這個誰和家主兩情相悅也罷了,關鍵人家還是名花有主的,這叫這些武帝世家的人如何甘心?
太史闌深切地感覺到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不過她還是認為李扶舟拒絕得對。
武帝世家的從屬目光短淺,沒看出聖門的深意,迎風挽裳過門是小事,但從此聖門就成為武帝世家的親屬,有這麽一個野心勃勃明顯不懷好意的猛獸在臥榻旁酣睡,保不準還時不時爬上床,武帝世家焉能安寧?
但此時她也不好和人家分析這個,眼睛一轉,就看見邊上還有一大群男女老少,各自據守在一個方位。
“那是我們的人,包括上任老家主在內,都在全力發動大陣,主上用計騙得四大世家家主進入,之後所有人都絆在這裏。”韋雅答。
太史闌感覺到那邊有銳利的目光掃過來,重重地刺在她身上。
“那邊是其餘四門的人吧?為什麽你們不動手?”
“不能動手。”韋雅看白癡一樣地看她一眼,“大陣氣機平衡,不允許任何幹擾,外頭的人都在大陣範圍內,隨意動幹戈會被大陣察覺,引發內部動**,後果是什麽誰也不能預料。有可能是四門的宗主死,也有可能是主上亡,誰敢冒險?”
“就這麽僵持?沒有解決的辦法?”
“有。”韋雅又古怪地看她一眼,“現在內部五個人僵持,誰也無法置對方於死地,需要有人破局,破局者本身還要承受天譴。就是主上,擅自發動了大陣,也會受到一定懲罰,隻是不知道這懲罰會是什麽……哎呀不好!”
她忽然驚呼,驚得太史闌也急忙轉頭,正看見大殿中,忽然翻翻滾滾生出許多雲團,將眾人視線遮蔽,隨即殿中錚鳴之聲不絕,聲音又急又快,像是無數人在大力撥動無形的絲弦。
隱約可見殿中五人身體搖晃,那個鬆風山莊的莊主,最先一口血噴出,他的血竟然不是散開在空氣中落到地上,而是呈直線形往前飆飛,唰一下射向李扶舟。
空氣中一道細細的血線筆直,直逼李扶舟眉心。
李扶舟抬手一夾,血線在他眉心三寸前停住,似乎被瞬間剪斷,無聲落地。然而李扶舟這一抬手,原先手中隱約牽著的氣機頓時變動,整個大殿都發出雷鳴轟然之聲,雲團越來越濃,轉動也越來越劇烈。穿梭在眾人身側,將眾人身形帶得東倒西歪。
隨即萬象宗的宗主,也噴出了一口紫血,紫血逆行如線,再射李扶舟。
“不好。四大宗主可能內損太過,等不及了,這是要魚死網破了!”韋雅眉頭一挑,“主上初承大法,隻能等日正當中時才有可能將他四人一舉拿下,可是現在……還差一個時辰!”
太史闌也一驚,抬頭看天上雲層翻卷如怒,黑色的那一邊慢慢地向著白色的那一邊移動,整個建築,乃至整個山頭,忽然都給人一種傾斜感。
這看上去不像什麽好兆頭。
她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要看清大殿裏的景象。
韋雅原本就站在大殿邊緣,最前麵的位置,離大殿最外麵一根柱子隻有幾步遠,太史闌這一向前,就離大殿更近。
隨即她忽然身子一傾,感覺到身後有人將她重重一推!
太史闌猝不可防,在一片驚呼聲裏身子向前一衝,連衝出七八步,看見麵前一堵白色牆壁,急忙伸手扶穩。
身後驚呼更響,還夾雜著李扶舟的怒喝:“韋雅!”
太史闌心知不好,一轉身,就看見外頭人影虛幻,飄來飄去。再定定神,才發覺四麵白牆紅柱,上頭穹頂如金,身邊雲霧團團,隔著雲霧看出去,剛才在身邊的韋雅蘇亞等人,忽然都很遠。
她進入大殿了!
外頭韋雅似乎在大笑,笑聲竟然有幾分得意,“你們看!她果然能進去!剛才乾坤陣射日輪阻擋她進入,結果什麽事都沒發生,我就知道她能進去!”
太史闌想起剛才推開門那一霎,有東西射來,卻最終斂去。那是乾坤陣出手?
她看見蘇亞花尋歡都大步向殿內衝來,立即大喝:“韋雅!你敢讓她們進來,我就幫聖門宰了李扶舟!”
唰一聲韋雅掠出來,一手抓住一個,將蘇亞花尋歡拎了回去,回頭時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很不滿。
太史闌挑挑眉——什麽話最有效果她就說什麽。至於做不做那是她的事。
隨即她轉身,沿著回廊向大殿中去。
既然進來了,也沒事,正好幫幫李扶舟。
她想著自己怎麽能進來的?難道過於天生麗質,讓這有靈性宛如鬼神的乾坤陣一見鍾情?還是穿越萬能金手指?手指一戳阿裏巴巴洞開?
她摸了摸腰間,記得最初那乾坤陣殺手,是在快要到達她腰間的時候停下來的。
腰間隻有幾件暗器。龍朝用那天上奇鐵給她打造的暗器。
太史闌若有所悟。
這乾坤陣和她身上的這些暗器,都不是人間之物吧?想必都曾使用了一些奇特的天物,因此也形成了氣機牽引,乾坤陣感覺到她身上有熟悉親近的東西,為此放棄了對她的殺手,還允許她進入了外殿。
可憐,一定是很久沒見家鄉人了。
不過太史闌走著走著,又發覺不對了。
雲霧忽聚忽散,景物因此顯得虛幻,身周的牆壁因為是半透明,連帶地麵也是半透明的,因此行走時便有種奇特的感覺,仿佛沒落到實處,總有種不得勁兒的感覺。
她現在能看見李扶舟的側影,以及最外麵萬象宗宗主的側臉,但是剛才看是多遠,走了半天之後還是多遠。
鬼打牆?
太史闌看看四周,柱子都是紅的,牆壁都是白的,雲霧都是亂的,沒什麽兩樣的。
乾坤陣終究還是不許她踏入內殿中樞之地?
也是,家鄉人雖然是好的,但未必沒有騙子的。
太史闌忽然覺得,隨著她步伐向前,四麵的環境忽然更加壓抑,聲音、氣息、都似漸漸離自己遠去,人好像被困在了一個密封的玻璃瓶裏。
這種感覺她上次有過,就是在康王別院裏中了喬雨潤的毒,之後五感短暫喪失,就是這種感受。
她心中一跳,想起剛才韋雅說的遭天譴,剛才應該問問,是什麽樣的天譴?
忽然她隱約聽到一聲叱喝,聲音很遠,模糊到讓人以為是夢囈,她一抬頭,卻看見李扶舟近在咫尺,忽然噴出一口鮮血。
太史闌一驚,忽然拔刀,大步向前,狠狠一劈。
“啪!”麵前裂開一大塊,掉落一些奇異的板塊,板塊發白,露出一層層的似石似玉的內質,一大團雲霧湧向縫隙,再從縫隙裏溜出去,曳出一條長長的白色的帶子。
太史闌抬腳一踢,嘩啦一聲麵前的阻礙物被踢開,她一步躥了進去。
砰一下她蹦到地麵,一抬頭正看見李扶舟,尊貴高華的新任武帝,正毫無形象地愕然張嘴看著她,唇邊一抹鮮血未幹。
她又感覺到背後如芒在背的目光,一轉頭看見那四大宗主,也用一種無比震驚詭異的目光盯著她,連下一步的殺手動作都忘記了。
再望望大殿外,所有人維持著向前衝、探頭、張大嘴、霍然站起的各種動作,僵在原地。
太史闌沿著所有人的目光緩緩看向身後——
然後她也呆了呆。
身後斷壁殘垣,一地半透明石板,一個人形大洞懸在眼前。
她剛才把人家大殿的牆給踹了?
不過太史闌也沒覺得什麽,這隻能說明這是豆腐渣工程而已,難怪能呈現透明狀,原來這麽薄。
她不知道,這蘑菇建築本身就是大陣,裏頭一磚一瓦,都神聖不可侵犯並具有特殊效用,多年來這牆別人連摸一摸的福氣都沒有,結果她老人家一來,直接給踹散了一麵……
人家瞧著太史闌,太史闌瞧著李扶舟,李扶舟嘴一開一合,似乎在和她說話,但是沒有聲音發出來。
這人,嚇傻了,聲音都出不來了?
太史闌挑挑眉,繞過那幾個坐著的人,大步向李扶舟走去,一邊道:“李扶舟,有沒有辦法破陣眼……”
她忽然停住。
然後變色。
她沒聽見自己的聲音!
沒!聽!見!
這個認知劈入她的腦海,她傻了三秒鍾。
對麵李扶舟一直緊緊盯著她,眼看一向鎮定的太史闌,忽然站住,變色,眼底浮現巨大驚恐。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驚恐,也從未想過她居然也會有這樣大的驚恐。
那驚恐如黑色夢魘從地獄中奔騰而來,一下就踹中了他。
太史闌怎麽了?
這一霎便如千年,千年裏太史闌曆經恐懼絕望不解和憤怒。她不確定發生了什麽,或許隻是在這大殿裏的暫時反應,或許她就真遭了天譴,從此後聾了。
哦不,不止是聾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也有問題,她感覺自己在說話,但是似乎也沒有發出聲音。
難道她還啞了?
她記得在她劈牆進入大殿之前,她還能聽見李扶舟的聲音,可當她劈牆進入之後,她就不能聽也不能說了。
是乾坤陣對她的懲罰?
到了這地步,太史闌反而不再想了。
殿已經進了,牆已經踹了,禁忌都觸犯了,再退出去也不見得就能恢複,倒不如真將這大殿闖一闖,或者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也未可知。
她隻是一停,隨即繼續大步向前——有種你還讓我瞎了!
倒也沒瞎,視線反而越來越清楚,先前團團的雲霧散了不少。她直接旁若無人走到李扶舟身邊,一眼看見他手中牽引著眾人的並不是線,還是一條似有似無的雲氣,連接著他和敵人的掌心。
太史闌對李扶舟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下,泰然自若。
李扶舟上下打量她,眼神淡淡擔憂,也有淺淺欣慰,輕聲道:“你怎樣?”
太史闌聽不見,但揣測著他想必是謝自己?搖搖頭,一笑。
李扶舟一怔,有點不明白她的意思,又問,“沒覺得不舒服?”
太史闌瞧著他嘴唇,猜測他也許是問自己準備出手?點點頭。
李扶舟一驚,伸手就去握她腕脈,太史闌急忙讓開,對他擺擺手。
這下李扶舟都有些糊塗了,皺眉望著她。
太史闌一瞧不好,肯定出岔了。
她不想讓李扶舟知道自己的問題,以免讓他分心,也不想讓對麵四個家夥知道,以免被鑽了空子。想了想,發現這殿上也是有文房四寶的,隨手拿了一個墨錠,在地上寫字。
地麵也是那種半透明的特殊材質,很容易留下字跡。
太史闌寫:“先別說話,咱們寫字商量下比較穩妥。”
李扶舟莫名其妙地望著她,想了想也隻好寫,“你沒事吧?剛才問你你點頭,是哪裏不舒服?”
太史闌唇角一扯,寫,“剛才我在分神,想著別的事。沒事,好得很。現在這狀況,怎麽破?”
李扶舟正要回答,驀然身子一偏衣袖一拂,打落了一枚射向太史闌的藍色飛鏢。
隨即他冷冷看向那個藍衣陰邪老者,道:“海主,這樣的出手,有失你的身份吧?”
北冥海主冷笑道:“你使計騙我們入陣,將我們困在這裏,現在又招來幫手,你又如何光明了?”
“計策也是能力的一種,上當隻能怪自己不夠聰明。”李扶舟淡淡道,“至於她,隻是誤入而已。你們若隨意傷她,休怪我玉石俱焚!”
“哦?”聖門的門主忽然睜開眼睛,眼神精光四射,“李扶舟,你這般護佑這個賤人,難道她是太史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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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喘籲籲肥來了,聒噪的存稿君可以被雪藏了。
土肥圓這次很見了些世麵,漲了姿勢。在不接散客不許接待訪客甚至連網絡都屏蔽的賓館裏傻眼,在信號不靈連服務員添水都要保持直線的大會堂裏發呆,深刻明白了什麽叫高端洋氣上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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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肥圓因此一直思考著一個深邃而嚴肅的問題:如何成為一個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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