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拿鐵傳訊

那盲人少年也開始脫衣服,他很瘦,前胸背後都有些斑駁的白痕,邰世濤不想看他,眼神卻不由自主落在那些白痕上,認出那是鞭痕,有新有舊,經年日久。

他心中掠過淡淡的憐惜。

邰世濤看著少年悉悉索索脫衣服,很擔心他要求自己連褲子也脫了,還好對方沒有,隻是將原本放下的帳子撩開一半,露出兩人的上半身,下半身掩在垂下的帳子後,一眼看去,會給人兩人都沒穿衣服的錯覺。

他又迅速指了指太史闌,邰世濤明白太史闌現在還放在床裏很容易被發現,這少年隻有一床薄被,根本遮不了許多,唯一的辦法是用被子裹了放在腳頭,好在床寬大,腳頭有帳子完全能遮住。

隻是邰世濤對姐姐愛慕崇拜,拿她當心中的神,怎麽做得到將她放在自己腳頭?如果不是太史闌現在暈迷著,他連這假戲都沒法做到。

少年看他不動,急起來,自己起身去挪太史闌,邰世濤怕他碰到太史闌傷口,隻好幫著把太史闌橫放在腳頭,好在她一直都沒醒。

剩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忽然一陣風聲近前,那少年臉色一變,一把伸手拉下邰世濤。

“砰。”一聲,兩人胸膛相撞,邰世濤被那少年精瘦突出的胸骨咯得胸前劇痛。耳邊聞到一股淡淡的好聞的味道,非花非草,令人覺得幹淨,他下意識要掙開,少年卻已經伸出雙手,抱住了他的背。

“好哥哥……”他低吟著,“你……你輕些……”

他原本聲音悅耳,但聽起來莊重,沒想到此刻暗夜黑沉之中,這般輕輕呻吟,忽然便嬌媚旖旎,風情銷魂,僅僅幾聲低哼,便聽得人心中**漾。

他身子也在微微扭動,幅度不大,卻盡顯身軀柔軟,烏黑的發從床沿流瀉,一抹月光亮在雪白的額頭。

這安靜時蒼白瘦弱的少年,動情時卻自有一番常人難及的風致。

邰世濤偏過頭,臉上騰騰燒起來,連身上肌膚都似燒紅了,看上去倒真像情動的模樣。

他身軀僵硬,底下的少年不得不做水蛇纏繞之態,好讓動作看起來更自然些。

黑屋,月下,吱嘎作響的床,一對纏綿的美貌少年。

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稍稍停留,然後去了。

窗邊有微微的起伏聲,淺淺一頓,隨即掠過。

兩人又等了等,隨即同時鬆開手。邰世濤一低頭,正看見少年大而茫然的眸子,一雙唇飽滿鮮嫩,花一般在眼前綻放。

他火燙著一般趕緊鬆手,從少年身上翻滾下去,滾進床裏一動不動,那模樣便似被輪的處女。

床尾忽然傳出“嗤嗤”笑聲,隨即又是一聲低嘶,似乎笑的人牽動了傷口。

邰世濤一怔,臉又轟地紅了,好半天才低聲道:“姐姐你醒了……”他撞上太史闌目光,才驚覺自己上身沒穿衣服,急忙抓起自己衣服擋在胸前,這回看起來像個即將被強的處女。

太史闌抿著唇,壓住笑,以免讓邰世濤更尷尬,輕聲道:“很好。”

邰世濤不答,那少年隻笑了笑。

“但還不夠……”太史闌慢慢地道,“還會……來的。”

兩人都一驚,隨即也明白,對方搜過一遍不會放棄,對方也未必想不到會有偽裝。

可是外麵有敵,裏頭四壁空空,怎麽藏?

太史闌閉著眼睛,手指點了點床板。邰世濤盯著床板看了一會,恍然大悟。

他把想法和少年說了,少年點點頭,有點猶豫地望了望太史闌的方向,“這樣……她比較吃苦……”

邰世濤垂下眼,道:“姐姐向來是不畏懼這些的。”

“她很勇敢。”少年慢慢地道,“聰慧而鎮定。”

“是的。”邰世濤道,“等我們脫險,我們會重重謝你。”

少年隻笑了笑,道:“妖桃兒說過很多次,說等她成功了,發財了,給我贖身,買間大屋子,養我一輩子。不過我覺得,現在這樣也很好。”

邰世濤愕然看他,不明白居然會有人覺得這種生活也很好,難道他自甘下賤。

“我知道她做不到。”少年輕輕地道,“但是我願意陪她一起幻想,人沉浸在美好的幻想裏的時候,總是歡喜的。我還知道如果她真的做到那些,那麽一定會付出很大的代價,或者自己死去,或者傷害不該傷害的人……那樣的代價換來的優渥生活,我想我無法享受。”

邰世濤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那少年輕輕道:“我也怕我真的擁有那樣的生活後,再想起以前的我自己,會……會更加難以忍受。”

床尾,太史闌忽然微微歎息。

這世上所有若無其事的忍耐,背後都寫滿長久壓抑的疼痛。

兩個少年說著話,手上卻不停,邰世濤將自己一件裏衣撕碎,連成長條繩索,隨即將太史闌抱起,放在一邊的椅子上,和那少年一起,將床板翻開。

這個地道做得簡陋,沒什麽技術含量,就是翻開床板下地道,所以此刻床板一翻,便現出下頭的地麵。

兩人將太史闌綁在翻過來的床板上,邰世濤握著太史闌的手,輕聲道:“姐姐忍著點……”太史闌一抬眼,看見少年烏黑眸子裏,滿滿的憐惜與……心疼。

太史闌心中一跳,不動聲色抽出手指,淡淡笑道,“你信你姐姐。”

邰世濤聽著最後微微加重的兩字,心中一痛,急忙別過臉去,和那少年將床板翻下去。

這樣**就沒了人,太史闌在翻板的床下。這張床原本就不算床,隻是個磚砌的墩子,裝上了床板。這邊貧苦人家買不起床榻,都是這樣睡覺。

兩人剛剛把床板放好,門就被敲響,有人在門外道:“小哥,睡著了嗎,給送夜宵來。”

邰世濤這回很熟練地壓上少年的身體,少年側著頭,迷迷蒙蒙地呢喃:“咦……今天怎麽有夜宵……”

對方卻不待他回答,已經進了門,視門閂為無物。黑暗中兩人隻看見一個高壯的身影,手中是有托盤,托盤上卻無食物。

他快步行到床前,邰世濤拉住被子蓋住下半身,探頭怒道:“懂不懂規矩!哪有大半夜擾人好事的道理?滾出去!”

那人在床前稍稍一停,**一覽無餘,唯一一床被子蓋在兩人下半身,除此之外空空****。

“是,是,是小人孟浪了。”那人致歉,語氣卻毫無歉意,隨即快步出門。兩人豎著耳朵聽著,聽見他在門口站了站,似乎和人低語了一句什麽,隨即腳步聲過去。

兩人都舒了一口氣。

邰世濤趕緊爬下來,又翻回床板把太史闌抱上來,原以為太史闌被捆在底下,要更緊張虛弱些,誰知道抱上來一看,她居然又睡著了。

邰世濤無比感歎佩服姐姐鐵打的神經,少年也笑道:“令姐真是奇人。”

太史闌穩穩地睡著,兩次查看不會再有第三次,這些東堂人畢竟不是本地官府,行事限製很多。她心事已去,急需一場休整恢複的睡眠。

之後果然安靜了,那少年也十分疲憊,很快睡著。隻有邰世濤不敢睡,果然很快,太史闌就開始發燒,高燒燒得她神智昏迷,嘴唇幹裂,臉頰上兩團不正常的紅,邰世濤和那少年兩人半夜下樓打來涼水,用毛巾敷了輪換給她降溫,邰世濤又找出李扶舟贈的那些藥給太史闌服下去,他知道重傷之後這種高燒極為危險,熬不過就是一條性命,整夜他握著太史闌的手,感覺著她火燙的溫度和細微的抽搐,隻覺得心如刀絞。

“姐姐……姐姐……”他一遍遍在她耳邊低喊,“你熬過了那麽多的苦!你受過了那麽大的罪!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你沒道理倒在這裏!孩子們還在等你,國公還沒看到孩子和你,你們還沒成親,靜海還沒勝利,陛下的天下還沒安定……姐姐!太多的事情還沒做!你不能讓老天欺負了去!”

從深夜到天明,他喊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時候,太史闌的燒就如退潮般,忽然退了去,出了一身淋漓的汗。淡紅的晨光裏,她麵色依舊蒼白,卻已經不見昨夜深青的死色,疲憊而平靜。邰世濤盯著她的睡顏,身子一軟坐倒在床,一瞬間想笑,眼角卻滲了淚,他默默伸手抹去淚水,想要喊醒在椅子中累極睡著的盲人少年,卻發現喉嚨疼痛如裂,呼喊一夜,竟至失聲。

但兩人也沒能休息,天一亮就有人敲門,砰砰砰十分凶狠,門外人喊:“起來!你這懶鬼!快起來!後院的柴不夠了!水還沒燒,你要害大家餓肚子嗎!”

少年趕緊坐起,匆匆穿衣,歉意地衝邰世濤微笑:“一不小心睡遲了……我得先去幹活,等會想辦法看能不能給你們帶點熱粥。”

邰世濤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是帶了錢的,掏出一張小額銀票,道:“拿去買些吃的吧。”

少年摸了摸銀票,卻搖搖頭,道:“我們這裏用不了銀票……我也不能出門……”說完匆匆去了。

邰世濤看著他瘦弱疲倦的背影,皺起眉頭。出身大家的公子哥兒,曾經以為自己在這一兩年內吃了很多苦,今日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更多的苦,永無止境,無人知曉。

四麵還靜悄悄的,明顯別的小倌都沒起身,這少年卻要去做粗活,想來他因為眼盲,在小倌館中也是地位最低下的。

一個時辰後這少年才回來,端回來熱騰騰的粥,隻是粥很薄,數得清米粒,一看就知道是人喝剩的鍋底粥,少年臉上又是那種歉意的笑容,反而看得邰世濤更加心酸,不待他道歉便搶先道:“這種粥好,姐姐現在也隻能喝這個。”

他將太史闌扶起,喂她喝粥,太史闌喝了幾口,便道:“夠了。”邰世濤立即發急,道:“怎麽可能夠!姐姐你不用留給我,我會想辦法自己弄吃的……”

“你會離開我一步麽?”太史闌淡淡道,“何況這位小哥,也一定沒吃。”

“啊不,我吃過了。”少年立即申明,但姐弟兩人都一副你說白說的模樣,將粥碗堅決地推了過來。

少年咬著唇,站在當地,似乎為自己不能給他們提供溫飽的食物而羞愧,臉上起了薄紅,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地道:“公子把那銀票給我吧,我……我去找人幫忙。”

“可靠不?”邰世濤關心這個。

“初清哥哥脾氣壞些,計較些,人卻是好心的,館裏也就他肯幫我了。”少年回眸一笑,“我不會和他說你們的,我隻說我的一個客人賞我的,請他偷偷派人幫我買些東西。”

他說完匆匆去了,過了一陣子回來,手中捧著些布,米和軟糕點,少量銀耳紅棗等物,甚至還有一個小鍋。他又從院子裏偷偷撿了些樹枝,關上門窗,就在屋內生了火,給太史闌煮粥,煮紅棗銀耳湯。邰世濤則用他拿回來的布給太史闌換藥,換藥時少年背對這邊,屋中隻有邰世濤的呼吸粗重——他不能麵對那傷口,每次麵對都驚心至痛徹心扉,他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力量支撐她堅持下來,他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力量支持自己去平靜麵對。

太史闌若無其事,她唯一的要求是傷口要緊緊包紮,當然每次看見自己的傷口她的心情其實還是有點鬱卒的——容榕女工水準實在太差了。

銀耳紅棗湯沒有調料,這種地方賣的糕點自然也相對粗糲,太史闌卻毫不計較,一點也不浪費地吃了,又讓兩人趕緊吃飽肚子。

到了下午的時候,小倌館開始上客,那少年卻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步伐歪斜,臉色蒼白,對上邰世濤疑問的目光,隻笑笑道:“去幫廚房幹活了。”

邰世濤不信,幹活能幹成這樣要死的模樣?他關心太史闌安危,生怕這少年有什麽不妥,還要追根究底,卻被太史闌的眼色止住。

邰世濤順著太史闌眼光望去,才看見少年褲子上似乎有隱隱血跡。他臉色一白,住了口。

太史闌垂下眼,心想自己吃的粥,喝的銀耳湯,讓這少年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那個什麽初清哥哥,能那麽快幫他買回東西,想必是這裏的紅牌。既然所有人都不幫他,這個紅牌會幫,自然也要他有所回報。

小倌館的客人,有些難免有殘暴的特殊嗜好,身份又不能得罪,想必紅牌不願意伺候的人,便由他代了。

不過,隻要她能活著出去,回到總督府,這孩子的苦日子,她會替他結束。所以她即使知道這些,吃粥喝湯也毫不猶豫,她必須盡快好起來,別人才有活路。

吃喝完她就睡覺,也讓邰世濤盡量休息,下午的時候她又發起了燒,兩個男人忙碌了一下午,好在到晚上的時候,她退了燒,這讓邰世濤鬆了口氣。晚上三人擠在一床,各自安眠。第二夜也是安穩的,連邰世濤都休息了一陣。

再次天亮的時候,太史闌睜開眼,道:“走吧。”

邰世濤心中一震,走到窗邊看看外麵,沒有看見人影。

“他算定我會心急出海,所以第一晚查過這裏沒有後,便會在前往出海的路上堵截我。”太史闌道,“我偏偏多休息了一天一夜,雙方已經錯開。”

“如果蘇亞她們沒死,我不必急在這一夜,如果她們已經死了……”太史闌抿抿唇,“我趕再急都沒有用。”

她語氣平淡,邰世濤卻聽得心中一慟,忍不住又為她掖了掖被角。

他看著她微微憔悴的臉,隻是兩天工夫,她就瘦了一圈,臉頰淺淺地陷了下去,倒顯得眼睛大了不少,眼神卻是疲倦的。

傷及根本,卻不得休息,甚至連初生的嬰兒都隻是匆匆一眼。

邰世濤忽然明白什麽才叫真正的犧牲,忽然對龍椅上的皇帝產生了一絲淡淡的憎恨。

若有一日他掌握軍權,若有一日她遭遇鳥盡弓藏,他必以血相償這薄涼皇朝。

太史闌可不知道他心中瞬間轉過這麽大逆不道的念頭,隻疲憊地道:“孤身去黑水峪太危險,府裏的護衛還是要想辦法召喚的,不出去怎麽留記號。”

“好。”邰世濤抱起她。正考慮怎麽出去,那少年走了出來。

“我今天接到了一個采買任務。”他歡喜地道,“城內固定的那家送菜的,院主說價錢貴又不新鮮,他打聽到這家的菜其實也就是在西城門外一個小農莊買的,轉手到城裏就貴一半,那農莊離我們這不遠,院主讓我們幾個趕車去看看農莊,和莊主談談直接送菜的事情。”

邰世濤眼睛一亮,這確實是個好機會,可是要如何不引人注意混進車內?

“打昏他們。”太史闌幹脆地道。

少年驚得臉都白了,實在對太史闌簡單粗暴的風格接受不能。

“你不用再回這裏了。”太史闌道,“不必顧忌他們的生死。”

邰世濤深以為然,少年卻有些猶豫,眼睛看著床板。

他不留戀這小倌館,卻留戀那黑暗裏的擁抱,和那個和他互相給予溫暖的人。

邰世濤低下頭,妖桃兒已經死了,他不能留這樣認出自己的細作活著。隨即他抬頭,道:“妖桃兒逃走了,我想,她回到了她的地方。”

少年籲一口氣,良久道,“這樣也好。”

他不再說話,轉身下樓,邰世濤扶起太史闌,將她原先那件寬大黑袍給她罩上,兩人慢慢走下去。

此時正是樓中上客的時候,人來人往,都是嫖客,大家忙著尋歡,誰也沒心情對別人多看一眼。

一輛陳舊的馬車停在後院,車上已經有了幾個人,正不耐煩地罵那少年磨蹭。

邰世濤直接扶著太史闌過去,先一步踏上車子,在那幾個人反應過來之前,一頓狠辣的肘拳,“砰砰砰。”

瞬間馬車裏兩人倒下。車夫還未及回頭,已經被竄出來的邰世濤頂住後心,他感覺到身後硬物尖利,頓時閉嘴,身子僵硬地坐著。

“駕車!立即!”邰世濤等少年把太史闌扶上去,沉聲命令。

馬鞭一甩,車子前行,這裏的動靜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邰世濤掀開簾子看看四周,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車子駛出這片紅燈區後,在一處隱蔽的拐角,邰世濤把車內兩個人踢了下去,清理出一塊地方,讓太史闌躺了下去。

城西向城外出,隻能經過一個鬧市區,是城西最大的集市,邰世濤低聲問太史闌,“姐姐,我們怎麽留下訊息?”

太史闌沒有說話,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

外頭正在說本城前日的最大八卦,“護衛長被誘嫖賭,女總督親自問責”“女總督光降妓院,護衛長酒醉掠主”,說的人繪聲繪色,聽的人目瞪口呆。

“啊,前天午後幸虧我去了十九樓啊!親眼見到總督大人啊,親眼!”

“什麽樣子什麽樣子?”

“啊?啊!啊……忘記了!”

“果然你又胡吹大氣了!還是別信你的好。”

“哎哎你們不懂啊,你們真見了就知道了,總督大人往那一站,沒人敢瞧她的臉,她整個人氣勢太逼人,大家自然而然便忽略了容貌……”

“扯這麽玄乎……”

“真的真的,總督大人就是那種,她站在那裏,人再多你第一眼都會看見,不用介紹你便知道她是誰,別人穿上她的袍子也扮不來她,怎麽說呢,鮮明!那叫一個鮮明……”

邰世濤微微一笑,是了,是這樣的,以她的身份,在那樣的地方表露身份,接受度可信度未必高,唯獨姐姐,站那裏就是最大的證明。

窗外人群還在討論那天的後續,疑問那個膽大包天的親衛隊長把總督搶走之後,怎麽和總督雙雙不見了,立即有人道:“走了唄,人家大人物,發生了這樣的事,怎麽還會興師動眾的走,自然有一萬種法子可以離開,哈,那個喝醉了的家夥,這下要倒黴了……”

接著又有人舒出長氣,道:“前幾天誰傳的謠言?什麽總督大人棄城而逃?總督大人這不明明在城中?還有心抓護衛嫖妓,說明戰事根本沒那麽要緊嘛,這下好了,我也不用猶豫是不是該去鄰城避難了,拖家帶口的,多費事。”

眾人一連聲附和,都露出輕鬆之態,誰也不願意出門避戰亂,聽見總督大人還在城中,都覺得有了主心骨。

邰世濤聽著,也覺得心下安慰。

忽然前方一陣**,隱約似有連綿的馬蹄聲,隨即人群也出現混亂。老遠的聽見有人道:“總督府的人,過來巡查……哦,要去查城西妓院……”

邰世濤和太史闌對視了一眼,邰世濤眼中有喜色,很明顯這是流言已經傳遍全城,總督府出人來尋找太史闌了。他看看太史闌,想問問她有何打算,一眼看見她臉色,不由一怔。

太史闌並無喜色,眉頭還在微微皺起。

她覺得不對勁。

這裏離總督府並不遠,雖說市井流言傳入總督府的速度要慢些,但也不該這麽慢,她原先估計昨天就該到的,到現在才來,這本身就不正常。

換句話說,她心中對內奸的懷疑,此刻終於被證實。

如果換成以前,蘇亞花尋歡她們都在的時候,隨便什麽方法都可以傳訊回去,但現在,她不敢隨便嚐試。

內奸還沒揪出來,府中的親信就那麽幾個,隻要有一個人有問題還沒被其他人發覺,整個總督府都是危險的。

“世濤,你去看看誰帶隊。”

過了一會邰世濤回來,低聲道:“姐姐,是雷元。”

邰世濤微微有些焦灼,此刻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東堂刺客還沒發現他們,總督府的人已經先到了,隻要聯係上,姐姐就安全無虞。如果放棄了……

太史闌卻在想另一個問題,如今她已經基本確定府中有內奸,那麽兩個孩子就處於危險之中,她還是得把這個內奸先引出來。

她在回府中救孩子,和繼續前赴黑水峪戰場這兩個選擇中,猶豫了一刻。

若在以往,她會毫不猶豫奔赴戰場,可如今,她有了連心連骨的血肉,她無法明知危險而不奔向他們身邊。

但太史闌思索一刻之後,終究還是決定,不回去。

已經過去了兩天,真有危險已經出事,她奔回去於事無補,現在她的身體無法保護孩子,還會讓護衛不得不分神保護她,會分散保衛孩子的力量。

她隻身在外,才是對東堂人的最大**,他們會丟下總督府,全力追捕她,如此,孩子的潛在危險也會小些,她如果能順利到達黑水峪,扭轉戰局,自然能真正掌握主動權。

後者才是最有效率最理智的做法。

但走之前,先得讓那內奸露出馬腳。

“世濤,”太史闌問他,“你有沒有辦法迅速聯係到你的士兵?”

“有,天紀軍在城內有秘密小隊,其實就是個斥侯營,專門用來偵查城內各類重要消息。我有他們的口令和聯絡方式。”邰世濤忽然眼睛一亮,“我讓他們來保護姐姐……”

“不能,”太史闌一口否決,“不可信,也太冒險。”

“那姐姐你是要……”邰世濤猜測,“傳信?”

“嗯。”太史闌眯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而不能踏入的家門,想著近在咫尺而不能擁入懷中的孩子,心中掠過一絲深深的憤恨。

“聯係上那些天紀斥候,傳遞一個消息給他們。”她低聲道,“另外,在這附近留下一個信號。”

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邰世濤聽完,點頭,“好。”

……

一刻鍾後,這輛馬車拐了一個彎,到了一家草藥堂前,車上的人下來買草藥,不知道為什麽,買草藥的黑臉少年,和店掌櫃吵了起來,店內的人都來排解,那少年怒道:“你這店號稱草藥第一,諸草齊全,為何我要的那種藥卻沒有?”

“公子息怒。”老掌櫃皺眉道。“本店童叟無欺,在此地執業三十年,確實從無拿不出的草藥。但您說的‘拿鐵’這種草藥,老夫確實從未聽說過。”

“那是你孤陋寡聞!如此還敢說什麽諸草齊全?趁早把匾額卸下來才是!”邰世濤橫眉豎目,怒拍案幾。

太史闌在車內閉目養神,嗯,拿鐵,好名字。

“公子,你口口聲聲這東西是邊疆之物,形狀特異,”老掌櫃忍著怒氣,“既然如此,你便畫下來與老朽瞧瞧,也許此物在我等這裏,另有稱呼也未可知。”

邰世濤等的就是這一句,“好!筆來!”

小廝送上筆墨,邰世濤認認真真畫了一個圖案,老掌櫃原本是冷笑等待的,看見那圖案臉色一變,迅速將紙一抽,也不再看,收進懷裏,道:“原來這此物!老朽明白了。公子,此物稍後為您尋來,未知應該送往何處?”

“誰能畫出這物,自然送給誰。”邰世濤一笑,隨即又道,“另有幾樣藥物,請老掌櫃提供。”

這回他要的是幾樣對外傷有極大作用的藥物,雖然珍貴,倒也常見,其中還有一兩樣對產後婦人有用的藥,都是太史闌剛才囑咐他的。

老掌櫃臉色又一變,迅速將藥備齊了送來,邰世濤收了,付了銀子,轉身便走。

老掌櫃站在門口,看那馬車離開,隨即步入後堂,將袖子裏的紙抽出來又看了看,趕緊召來了親信。

“把這個送到總督府,送給史姑娘。”老掌櫃道,“並將剛才發生的事,都告訴她。記住,一定要麵見史姑娘。”

夥計的身影匆匆沒入了人流中。掌櫃轉過身,心想自家少主的標記,隻給了總督大人,另外史姑娘也能看懂,現在總督大人用這種方式傳訊,莫非府中有什麽變故?

……

“總督府後院近日好生森嚴,裏麵有什麽要緊人物?太史闌回來了?”

“你明知道她沒有回來。”

“那麽是什麽人在裏麵?守院子的人都是高手,我們的人甚至無法接近。”

“我不知道。”

“……你現在在抗拒什麽?事情已經做到這一步,一刀是殺人,兩刀也是殺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我不是惺惺作態,而是後院確實已經全部封鎖。總督府的護衛力量本來就很雄厚,規矩也大,前院的人不能管後院的事。你問我我也沒辦法。前幾日出那事,是前院保護不力,已經有人懷疑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你更得幫我。否則你被發現了,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我已經死無葬身之地,我連自己的朋友都……”聲音似乎在微微哽咽。

“得了,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節。這點事算什麽?倒是你我,前路未卜,必須得再立功勳。上次勞而無功,大殿下得知消息已經發怒,三殿下去追捕太史闌,萬一給他得手,大殿下一敗塗地,我腦袋落地還是小事,你一番辛苦也就白搭了。”

“那便白搭吧。”說話的人似乎有點意興蕭索,“我是一時糊塗油蒙了心!聽了你的攛掇。總督回來,我不過一死而已,如此還有什麽好說的?”

“你死了,她們怎麽辦?”

死一般的沉默,一片葉子,悠悠地從樹頂打著旋兒落下來。

半晌,有語聲也如落葉般蕭索疲倦,淡淡道:“後院的事,我也沒辦法,你不明白總督府的職司分明森嚴,隨意探問遲早會露出馬腳。我露出馬腳,你們也沒什麽好處。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總督並不在城西妓樓街,倒是今天我們接到一個消息,說有一批人,在城北賭坊街那裏轉悠,說是尋找一個逃婚的女子,這些人形容的形貌,竟然像是總督。我們這邊已經派人去查問,據說這批找人的人,似乎是天紀的秘密斥候。”

“天紀?難道他們先發現了太史闌的行蹤?”

“所以我勸你們,不要想著在總督府守株待兔,等總督回來。總督未必會回來,前方戰事不利,她幾個親信落海生死未卜,她肯定是奔向黑水峪了,你們不如去那裏堵她!”

“廢話!去黑水峪的路那麽多條,我怎麽知道在哪條路上堵!”

“你們三殿下不是智慧卓絕麽?他應該知道。”

“他知道我們才會倒黴!”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別裝傻了。後院裏一定是太史闌的賤種!我們聽說她懷孕了,這兩天她不在,定然是在生產。她的孩子在這裏,她怎麽會奔向黑水峪?世上有這種女人麽?”

“有,她就是。”

“不可能!後院一定是她的孩子,所以防備才會那麽森嚴!你幫我們去把孩子偷出來,隻要事成,你放心,大殿下定會予你下半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希望封侯拜相,大殿下就帶你去東堂,給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耀,你想要人間富貴,大殿下就給你八輩子也用不完的財產。你想要揚眉吐氣,大殿下就幫你把欺負你瞧不起你的家族都給滅了……隻要你想得到,沒有大殿下做不到!”

“他能做到,可這事我做不到。情勢所迫出賣朋友已經是我的極限,再殘殺嬰兒我也無臉苟活。我是無恥,但我尚未淪落為獸……我已經告訴了你那個消息,你還不趕緊去搜捕?不陪了,告辭。”

“哎你——”

……

葉落更急,他從樹下轉出來,臉色蒼白而眼眸黝黑。

------題外話------

發現很多人對蛋糕妹和小甜甜的故事發生了興趣,摸下巴,要不要投月票,押一押下麵一本寫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