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你的王國,我的王 文 / 天下歸元
第一眼看見正午的陽光。
正午金色的陽光從遠處奔來,照亮一條逶迤的鵝卵石小路,那些顆顆挑選過的圓潤的彩色石頭,在金光下閃爍著琉璃般的光彩,從遠到近,一顆一顆被點亮,像從混沌深處逐漸閃起的星光,鋪設天梯到她足下。
四麵綠草茵茵,柔軟如一片綠毯,毯子盡頭,是一段鏤空的花牆,透過花牆,看見一座……別墅。
真的是別墅,不是南齊幾進幾出,重門拱梁的宅院建築,就是她在現代那世常見的西洋風格的小別墅。
太史闌不懂建築風格,卻也知道這白牆紅瓦,石雕廊柱,雕花拱門,圓形露台,鏤花鐵欄杆的風格,和南齊不相幹,和古代不相幹,和這妙音灘外的一切都不相幹。
她回過頭,就看見身後是一片不算大的林子,栽著些青青花樹,她也不認識花木,隻覺得都清雅好看,樹皮青綠,樹根處泥土翻新,可見是剛剛移栽不久。有些樹上還開著淡黃的簇簇的花,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樹林並不算規整,四處生著些灌木野草,可仔細看卻不顯得雜亂,像是特意安排,增添了幾分野趣卻又不露亂象,很用了幾分心思。剛才她嗅見的木香樹香花香草香,便是此處了。
再轉身往前看,鵝卵石小道,綠草地,小別墅,小麥色沙灘,翻湧著白色蕾絲邊的蔚藍色海岸……
她深深地吸口氣。
這些日子,他早出晚歸,忙碌不休,就是給她蓋了這座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小別墅?
別墅的式樣他是怎麽知道的?想必從她給景泰藍的畫本子裏得來,換句話說,這是他自來靜海之前就做好準備的。
難怪這次來他帶的人多,可就算這樣,要在短短一個月內,建成這麽個範圍不小,連帶周邊綠植都已經種好的別墅,近乎奇跡。僅僅光是揀掉外圍道路的石子並將道路平整,換成尋常人家就是幾個月的浩大工程,何況還有這些樹木移栽,園子修建,屋子建造……
她忽然想起在靜海府門前看見的,說要去妙音灘打工的少年,想必這工程,近期很解決了靜海的就業問題。
她靜靜地站著,並沒有移動,隻先用眼光收納他的心意,他也不動,隻看著她,用心捕捉她臉上因此綻放的每一分光彩,心滿意足。
“用了多少銀子?”她末了問了個很俗氣的問題。
容楚笑吟吟地靠近來,下巴擱在她肩上,“半生積蓄啊……我這回真的赤貧了……”
“難怪剛才還見你還價來著。”太史闌順手摸摸他的頭,“你也是,在靜海花這麽大心力造房子,難道還認為我們一輩子都呆在這裏?”
“這裏很好,將來就算你不就藩於此,也不妨常來住住。”容楚道,“這次生產,你的體質下降,年老的時候或許有些不適,靜海的氣候會比較適合你。”
太史闌忽然微微有些出神——年老……
不是怕年老,而是微微有些歡喜。以往的日子血火太甚,她總是不太敢去憧憬老去以後和他安享天年,如今卻覺得,這樣的想法漸有實現的可能,那真真是讓人想起便要微笑的美好。
他著迷地注視她的微笑,覺得這一月辛苦操勞,能換她這一抹笑,也真真無比美好。
他將腦袋蹭在她肩上,還在歎息,“沒錢了……”
“沒事。”太史闌玩著他的頭發,“我養你。不過我沒你有錢,能造這麽大座房子花園。我可以弄座小房子木屋藏嬌。”
“好極。”他道,“夠兩人住就行了,不帶跟屁蟲。”
“好。”
“全木製作,醒來時有木香花香,廊簷下生著藤草,屋頂上掛下鮮花。”
“好。”
“隻有一個房間,在高處,麵對大海。睜開眼躺在**就可以看見大海。”
“好。”
“房間內要有張大大的水床。”
“好……嗯?”太史闌眼睛斜過去,“水床?”
容楚曖昧地咬著她的耳垂,“我聽景泰藍說的,覺得很有意思,本來想這裏也搞一個,不過到底怎麽做還沒揣摩出來,要麽你……嗯……”
“嗬嗬。”太史闌答。
……
“去看看房子吧。”容楚抱著叮叮當當,親手給她拉開白色雕花的籬笆門,“這裏是你的王國,我的王。”
女王臨風而立,巡視著自己的新領地。
院子裏……很豐富。
遍地綠色植物,大多是闊葉常青花樹,並無可以攀援的大型樹木,一色鬱鬱青青。院子正中有白石花池,裏頭引的大概是海水,碧藍湛清,遊著些色澤鮮豔的海魚,繞過池子是白石拱廊,果然也仿造西洋風格雕了花,線條柔曼精美。小樓共分三層,還有地下室,一道階梯上大門,從底層到頂層一側都有圓形露台,一圈原石走廊,繞著整個建築,側麵開落地窗,設花台,純然是精致的小別墅造型。
大門階梯兩邊各有小天使,卻不是愛神之流,左邊肚兜男娃右邊花褂女娃,男娃兒執劍,劍柄上刻“當當”,女娃兒撫琴,唇角笑意盈盈,琴身上刻“叮叮”。太史闌仔細看了看麵貌,竟然和身邊兒女七分相似,是叮叮當當的兒童放大版。
“景泰藍說你們那什麽別樹,”容楚很滿意地在她耳邊道,“有時候會雕什麽愛神,就是個不穿衣服拿弓箭的娃娃。要我說,天底下什麽娃娃有咱們叮叮當當好看?當然叮叮當當不能不穿衣服,我給他們精心設計了肚兜和褂子,好不好看?”
太史闌瞟他一眼——景泰藍傳達錯誤,八成把教堂和別墅混淆,丘比特就算出現也是在門廊裝飾上,也不會像門神一樣一左一右。
“下雨怎辦?”她眯著眼睛看琴劍合璧小叮當。
容楚早有準備,微笑自旁邊變戲法般抽出兩把精致小花傘,插在琴劍版叮叮當當肩頭預留的一個空隙裏。
身後蘇亞火虎噗地一聲噴了。
“打雷怎辦?”太史闌猶自不放過。
“海底精采珍貴白石,堅韌無比。”某人從容地答,“雷劈不壞。”
叮叮當當腦袋偏過去,咿咿呀呀地盯著放大版叮叮當當,很感興趣模樣。太史闌低頭看了看執劍版當當,小肚兜底下,竟然一柱擎天。
她為某位老爹的無恥無語望了望天,繼續朝裏走。
按照現代別墅的格局,一進門自然就是大廳,容楚照搬了個十足十,連地麵都是大塊白色原石,打磨得極其光滑,看上去很有大理石的效果,為了防滑,又鋪了深紅羯胡長毛絨精織地毯,繪七彩鳥獸圖騰,十分豔美,衝淡了地板過於清素的感覺,整間大廳顯得堂皇鮮明,色彩明麗。
太史闌習慣性看看頭頂,天花板的吊頂極其別致,四道流水般的弧線,攢到中心如水花綻開,綻開的水花位置,正好是一隻巨大的貝殼燈,貝是深海巨型粉貝,非常少見珍貴的品種,天然有水波般的回旋紋路,被外頭射進來的日光一照,暗處是深粉色的,亮出卻淡淡七彩,和地麵相呼應,一抹幽黃的光芒落下來,灑下點點光斑如落英。
誠然很美,太史闌看見幾個護衛都看得有點發呆,蘇亞更是眼神閃動,十分喜歡的模樣。容楚攜著她的手,笑道:“據說你們女人都是喜歡美麗珠貝的。”
太史闌覺得貝燈美,更欣賞的是那木製吊頂,她很少看見能將簡練和華麗熔於一爐的設計,不用問,自然是容楚手筆。
太史闌摸摸臉,心想容楚是天生的美學欣賞家,唯一一次眼光出岔,可能就是自己?
客廳的陳設相對顯得簡單,不知道為什麽,容楚沒有使用任何帶有中式風格的裝飾,純粹根據景泰藍一言半語的描述,造了這個房子。屋內沒有八仙桌,沒有屏風茶幾陳列案,沒有條椅。正對大門是一個畫框,用紅布遮著。畫框之下,是一排沙發。
太史闌揉了揉眼睛。
誠然是沙發。
真皮製作的,巨大的,圓形的,白色沙發。
“那是什麽?”蘇亞問。周八一臉不以為然,“據說叫法紗。”
太史闌一聽就知道景泰藍又記錯了。一轉臉卻看見蘇亞臉紅了。
好端端地臉紅什麽?
太史闌又端詳一下,才恍然大悟——這沙發太大了,而且還是圓形,乍一看,很像床。
在客廳正中放一張床,然後上麵還搭著和地麵同色的豔紅七彩鳥獸圖騰毯。
讓人不往****的方向去想也難啊。
容楚在一邊操著手,神情滿足,太史闌瞟一瞟他,確定其實也許可能或者某人就是這麽想的。
她上前去,在沙發上坐了坐,這沙發是聽景泰藍口述製作的,沒有人真正坐過,自然隻得其形不得其髓,她已經做好了要麽硬邦邦要麽一坐下去就陷進屁股的心理準備。誰知道一屁股坐下去,還當真有點彈性,軟軟的甚舒服。
“你用了彈簧?”她問。
現有的一些精巧機關已經有了彈簧的初期雛形,隻是還沒有精確地達到現代那世符合“虎克定律”的彈簧理論,使用螺旋壓縮彈簧的彈簧秤還沒有問世。
“沒有那麽巨大的彈簧,不過我想,一些打造可伸縮軟劍的材料,應該可以支撐這樣的力度。”容楚舒舒服服地在她身側躺了下來,看那樣子很想立即驅退閑雜人等,和她在這沙發上滾三滾。
太史闌把叮叮當當放在沙發上,兩隻立即咿咿呀呀地試圖爬動,容楚搔著叮叮的小腳心,笑吟吟地道:“叮叮乖,這個要給你爹娘先睡一睡……”
太史闌白他一眼——這家夥忒小氣,八成是怕兒子女兒先尿上一泡,弄髒了他的雪白沙發。
她抬頭對沙發上遮了紅布的巨大畫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容楚,容楚卻專心逗兒子,似乎沒打算掀開來給她看。太史闌向來不是好奇心泛濫的人,他不說,她也不提,
抱著叮叮起身,又看了看樓下的客房,也是裝飾精美,另外在客房和客廳之間,還有一個隱蔽的浴間。廚房則獨立在別墅之外。
客廳有一半連接著圓形的露台,半圓的全景走廊一直繞到屋後,走廊的地麵則是全黑的打磨原石,另一種風格的凝重。
從露台的一側可以轉上樓梯,樓梯果然是螺旋式的,紫紅色鬆木樓梯,打磨光亮,弧度優美,欄杆一路雕花,卻不是西洋風格,而是精致的鏤空人物圖,最下麵是一對嬰兒,一男一女,笑眉笑眼,憨態可掬。再上一級,孩子又大了些,一兩歲模樣,赤腳玩樂,表情生動。再上一級又大了些,五六歲模樣,背手讀書,搖頭晃腦……一級級階梯上去,是一對雙胞胎的成長,從嬰兒到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從粉妝玉琢的繈褓之中一直到玉樹臨風身姿娉婷的青年男女,再往上依舊有一個輪廓,卻是簡筆。容楚在她身後笑道:“他們缺失了哪幾年,以後讓他們自己來補罷!至於成年之後,咱做爹娘的還沒到那年紀,何須替他們操心那麽多?他們若有興趣,自己慢慢補上也成。”
身後蘇亞等人嘖嘖驚歎,不住道:“如此奇思妙想,國公如何想來!”太史闌默不作聲,心中卻也震驚。這是一個古代人發揮自己想象,在自身文化品味基礎上,對外洋文化的接納和再加工。所以所有的設計,因此便顯出一種特別的韻味,既有西洋化的浪漫華麗,也有東方古韻的精美細致,偏偏雙方都不顯得誇張,結合得恰到好處。
能形成這樣張揚又收斂的風格,在細節處處奪人眼目的人,自然得有七竅玲瓏心思。容楚當仁不讓。可是有這能力是一回事,願意這樣用心,又是一回事。
她回身,想要給他一個笑容,容楚卻豎指“噓”了一聲,道:“且莫讚美,好的還在後頭呢,你讚得太早,後麵沒詞了怎麽辦?”
太史闌搖搖頭——自戀到這程度,誇他實在多餘。
叮叮當當對滿樓梯的自己似乎也很有興趣。叮叮不住揮舞著小手,想要抓一抓那樓梯上和自己很像的娃娃,連當當也斜了斜眼睛,似乎照了照光可鑒人的木雕麵,大抵是對雕刻的那個娃娃不太滿意,咧嘴又哭起來。
容楚連連歎息,“你就是我的魔障,上輩子和我有仇,但凡我做的事,你從來就沒捧場過……”
太史闌已經走上樓梯,忽然停住腳步。
樓上全木地麵,深紫紅色木質光滑潔淨,日光照上去如一大片紫色錦緞,木地板離牆邊還有半丈遠處微微抬高,像一個榻榻米,榻榻米上是大開的連幅軒窗,窗下紫檀小幾,白瓷棋罐,收納晶瑩圓潤黑白子。一旁原木色的花瓶裏,幾支紫白花朵斜插,姿態靜謐。
如果說樓下是精致和華貴集合的狷狂,此刻便是和諧與靈韻集合的靜雅。
太史闌忽然被這個角落的布置擊中,眼神微微濕潤——容楚總是能知道她想什麽。
這一個角落,未必一定是指對弈的期待,不過代表著平靜和皈依。
很多很多年後,對坐廊前,閑敲棋子,聽天海之聲,看人間落花。
“現在就感動了?”容楚在他身後低笑,“你這樣多愁善感,我要嚇得不敢再帶你走下去,萬一你激動得投懷送抱怎麽辦……”
“天還沒黑,就有人做白日夢了。”太史闌看看左右,各有房門,右邊兩道小門,想必是兒女房間,左邊一道大門,應該就是主臥。她停住,向後看了看。
後麵一排等著開眼界的跟屁蟲,眨巴眨巴望了她半晌,最終在她的目光中敗退,周八當先默不作聲轉頭下去。
容楚笑而不語。
就知道她心底有最關鍵最珍愛之處,是不願意任何人分享的。
對於她這樣的小自私,他很樂意看見。
太史闌推開了那道大門。
對於這個主臥,她很有些期待,前麵處處見巧思,這間最重要的房間,沒可能毫無特色。
此刻連她的心都砰砰跳了跳,懷裏的叮叮,愛嬌地將腦袋貼在她心口。
門打開,黑漆漆一片。
太史闌怔了怔。
此時還在下午,海邊無遮無擋,日光還算爛漫,屋子裏就算暗,也不可能一點光線都沒有。
“有些東西,一開始亮出來就沒意思了……”容楚的聲音從她耳後傳來,低低如呢喃。
太史闌猜著莫非等下就是燭光紅酒鮮花——言情劇的老梗。
如果是那樣她也很期待,不過她不記得自己有對景泰藍普及過言情劇知識,因為她對那種虛耗生命使人變笨的玩意嗤之以鼻。
容楚輕輕推著她,走到屋子正中,她可以感覺到屋子很大,也感覺到屋子裏並沒有很厚的帳幔,奇怪那些光是怎麽被遮擋住的?屋子裏不可能沒有窗戶。
忽然她聽見容楚聲音道:“左!”
這一聲聲調上揚,她恍惚以為這是導演在喊“action!”
隨即她感覺到身邊一亮,嘩啦一聲,一束光忽然從左邊射來,金黃光柱,落在她腳下。
她一怔。
“後!”
又是嘩啦一聲,似乎什麽東西被抽起,隨即一大片金光從身後撲來。
“前!”
“嚓”一聲,又一道金色光柱逼到眼前,她眯起眼睛,看見光線裏金色的浮塵。
“側方!”
容楚不斷命令,嚓嚓礤嚓連響,牆壁四麵不斷有光柱,一段一段地打過來,在她麵前交織、穿射,織成縱橫交錯的巨大金色經緯,而她在經緯之間,被虛幻之光穿透,如在穿越。
黑暗依舊,卻有這些光柱穿透空間,她揚起頭,上方金光璀璨,打入黑暗中的金光分外有穿透力,深邃延伸,讓她恍惚以為這是刺破黑暗,通往異世的通道。
真是奇妙景象。
一瞬間她真有時空穿越之感,這樣的感覺,很像黑色高大攝影棚裏,聚光燈忽然先後打亮的效果。
然而聚光燈也沒這麽亮,這麽密集,隨著容楚不斷地發出方位指令,越來越多的光柱投入,那些光柱漸漸連綿成片,成塊,充盈室內,一切通明。
太史闌忽然就看見了雲海。光是一點一點連成片的,雲海也似拚圖一般,在那片光中被拚齊,然後忽然撲入眼簾。一色的湛藍如綢緞的海,近處深藍遠處淺藍,海天交界處是一片淡淡的白,霜雪一般的純淨,而天又在那片白中延伸,一點一點渲染鋪陳,又從淺藍到深藍,和大地的明媚藍交相呼應。此刻已將黃昏,遠處夕陽在地平線上跳躍,是一簇深紅的火焰,燃燒開七彩的晚霞,將天際塗抹斑斕。
太史闌怔怔退後一步,才發現她的麵前,左側,乃至身後,都是大幅的透明窗戶,將四麵背景收納在全室之內——竟然是二百七十度全景玻璃落地窗!
此時夕陽碩大通紅,正懸在玻璃窗的正中,紅中帶金的光芒灑遍室內,太史闌有點癡癡地轉了轉眼珠,看見懷中女兒仰起臉,張大了小嘴,身側容楚抱著兒子,父子倆一模一樣眯著眼睛,霞光將父子三人的臉色都鍍成金紅色,光豔動人。
她忽然覺得她永不能忘這一刻,大幅窗前,夕陽燃燒裏,披著滿身金光,靜靜看海的一家人。
她的愛人和她的一對兒女。
一霎圓滿。
因為心中震懾太過,她忽然有點腿軟,退後一步,腳跟感覺到床腳,她順勢坐了下去。低頭一看,整張紅珊瑚大床。
一瞬間她有點慶幸幸虧這個時空沒有反腐敗,也不需要申報官員財產。
叮叮忽然張開雙臂,迎著霞光雲海啊啊地叫起來,整張小臉紅得發亮,看出來情緒十分激動。
當當眯著眼睛看一會兒,頭一歪,又睡了。
身邊一沉,容楚抱著兒子也坐了下來,躺在她身邊,滿足地籲了一口長氣。偏頭看了看她,似乎對她臉上有點恍惚的表情和滿意,唇角弧度彎起,湊過去啄了啄她。
太史闌順勢舔了舔他的唇角,喃喃地道:“你哪來的這些東西……”
容楚眼眸如春水,低笑道:“聽你這說話語氣,也不枉我為這南洋玻璃費盡心思。”
太史闌知道遠洋商船是有販賣玻璃製品到靜海來售,但都是小件製品,最大的也不過是個插屏,因為價格昂貴又易損壞,路途上也不能多帶,始終沒有太大市場。像這樣大塊玻璃,簡直不可思議。
“老天要成全我討你歡心。”容楚笑道,“原本我隻想著,能買到一兩塊大的,做正麵窗戶也便好了。景泰藍說的落地窗,實在很難做到。誰知道就在前幾天,周八來說有個遠洋商船,竟然帶來了一大船的玻璃,其中損毀大半,但還剩下不少,隻是本地人隻看過玻璃製品,卻沒見過整片玻璃,無人購買。我便趕去買了下來。”
太史闌想著大抵就是前幾日他最忙碌的時候,不過她還是有些疑問,“怎麽會有商船運載大片普通玻璃來賣?這不怕路上一個風浪便毀了?”
“這個商人說他是羅得人。羅得島上已經開始有人製作彩色玻璃,這種玻璃大量積壓,他手上這一堆,是一個破產商人用來抵債務的,這東西在本地價格太低廉,而他自己也有一身債務,聽說這裏玻璃價昂,無奈之下便裝船運來,誰知道眾人圍觀多日卻無人購買,他隻得將價格一壓再壓,所幸他等到了我。”
太史闌撇撇嘴,“就算這樣,怕也得不少銀子?”
“反正有你養我。”容楚抱著兒子一起撲進她的懷裏。
太史闌揉著兩隻的腦袋,憂心忡忡地道:“玻璃雖美,可是建在這海邊風大之處,這安全……”忽然想起先前聽見的嚓嚓之聲,不禁一怔。
容楚一笑,手指在床邊一按,嘩啦一聲,一扇玻璃窗外落下一層原木窗戶,屋內光線一暗。
“雙層窗戶?”太史闌一怔,沒想到國公爺連這也能想到,真是開明奔放思維活躍。
“外頭那層,是鐵木實木窗戶,非常堅硬結實。”容楚道,“一旦有大風雨,放下就是,這樓上的安全,隻怕還要超過樓下。”
鐵木也極其昂貴,太史闌算算這雙層窗戶的價格,忍不住歎息一聲——好大手筆。
容楚手指在床邊連彈,外層木質窗戶一層層降下,正麵的窗戶還做了精美的鏤刻,光線通過鏤刻射進來,屋子裏光影迷幻,絢爛如生花,又是一番奇景。
“這窗戶可人工拉動也可機關控製。”容楚道,“剛才便是周八開的。我們靜心計算過,怎樣的開啟方式,光芒交織最美麗。”
“我想我永生不能忘記。”太史闌老老實實地答。
容楚一笑,撫撫她頭發,“為你,做到怎樣我都覺得不夠。”伸手拉她起來,“來,瞧瞧。”
他牽著太史闌,帶她去看化妝間更衣室。化妝間裏有全套的首飾,黑色絲絨上釘著無數寶光璀璨的耳環,一旁的白玉橫杠上,掛著一串串的鏈子,卻不是常規的黃金翠玉珍珠寶石,這些貴重金屬隻做了點綴,大多數鏈子都很個性。做舊了的古銀,藏邊紅銅,有滄桑感的青金石,深邃神秘的黑曜石,光澤內斂的蜜蠟,圖案變幻的絲晶,色澤沉厚的赤金……相對於璀璨而略有些輕浮刺眼的黃金珠玉,這些材質顯得更加厚重古樸,很適合太史闌的氣質,同樣也很得她喜歡。太史闌輕輕拿起一串古銀手鏈,銀質交乎於黑白之間,白色是光明的濃縮,黑色是歲月的肌理,雕著一隻猙獰的骷髏,鑲著青金石的搭扣,她眯著眼,想起自己也曾有一串骷髏手鏈,是她唯一的飾品,還鑲了一隻狗牙,上麵有幺雞的名字。後來不知不覺就不見了,也不知道遺落在何處。她向來是個對外物不上心的人,也沒有當回事,此時想起,隱約覺得是在邰家不見的,似乎就是邰家放火燒她那晚之後就沒看見了。
想到那鏈子就想到幺雞,她微微有些怔忪,真是好久沒想起它了,剛穿越的時候,一天想起三遍,之後風波不斷,她一直在生死之中掙紮,連回顧和思念,都漸漸變得奢侈。
哦,還有個原因,是她心中,已經充盈了太多新的生活,她的愛人,她的孩子,和這一地民生,無邊天下。
她輕輕撫摸著那鏈子,想著不知道幺雞跟了誰,感覺中它是被另外三人中的一個抓住的,可能是小珂,但也可能是文臻。跟這兩個她都放心,小珂善良老實,無論如何會護她的狗周全。文臻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卻是個吃貨,幺雞這饞狗跟著她,應該日子不錯。千萬不能跟景橫波,那瘋子高興起來會把它捧在懷裏當乖乖,餓起來也許順手就烤了狗肉吃。
想著那抱在懷裏的小白狗,她的眼神又溫柔了些——但望它也如她一般安好。
“就知道你喜歡這個。”容楚失笑地看著那手鏈,“最醜的一個。”
太史闌扯扯唇角。果然容楚不會喜歡這種,但他依舊為她準備了,智慧的男子就是這樣,永遠不會把自己的意願強加於人。永遠不會以“我這是為你好,我給了自己最喜歡最好的給你”的理由,來禁錮他人的選擇和自由。
太史闌把骷髏手鏈戴在手上,轉頭對叮叮當當道:“好看吧?”
“可別嚇著他們。”容楚擋她。
兩個孩子的反應卻讓他意外,叮叮緊緊盯著那手鏈,又咧開嘴去抓,咿咿呀呀叫得歡。當當一貫深沉,難得也來了興趣,細長的眼睛都睜開了些,眼珠子賊亮。
容楚扶額,“難道叮叮當當骨子裏也是霸王,就沒一個像我嗎……”
“識時務者為俊傑。”太史闌拍拍他,“誰難纏就討好誰,我的孩子應該有這智商。”
叮叮當當目光發亮,深表讚同。
首飾都放在化妝間牆內的暗格裏,花樣齊全,數目不算多,因為容楚知道她不愛戴飾品。不過每件都極其有風格特色,太史闌這麽對打扮不上心的人,都把玩了一陣,才關上櫃子,歎口氣道:“三輩子都夠用了。”
“要求太低。”容楚道,“不過是給你戴著玩的。麗京那邊還有一大堆呢,族中親戚送的。不過我看不上那些,太過庸俗,反而玷汙了你。”
“拿去換錢吧。”太史闌毫不猶豫,“請記得在京中銀莊給我開個私人帳戶謝謝。”
“至於嗎?”容楚斜睨著她,“你要存私房做什麽?”
“女人經濟獨立才有話語權。”太史闌正色道,“將來你若出牆,或者劈腿,我也可以帶著叮叮當當過好日子,不至於還要寄人籬下,仰人鼻息什麽的。”
容楚笑不可抑,“這樣的悲慘事兒,輪到我身上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太史闌哼一聲,關上暗櫃的門。順手又拉開一個櫃子,裏頭是四季衣服,冬天皮毛到夏天絲綢應有盡有,那些深紫杏黃黛青淺綠月白黎黑,明綢暗錦絲光棉纏枝繡……極盡人間色澤和手工之美,一打開就像邂逅了女子最為美滿的夢,時光在這樣的精致和貼心中顯得靜謐而值得期待,一眼看繁華,一眼看餘生。
再拉開一個櫃子,是褻衣,柔軟的褻衣一疊疊地擱在錦緞上,七色俱全,太史闌手指撫上去,隻覺得從指尖到心底都是舒適的。她挑挑眉,道:“黑白兩色其實就很好。”
“你錯了。”容楚在她耳側輕輕吹氣,語聲曖昧,“你別以為你不白,其實你擁有這世上最美的膚色。你那蜜糖似的皮膚,適合所有的顏色。豔的素的,深的淺的……別讓單調拘謹的黑白二色,拘住了你天生的美。”
“你說起情話來也是天生的振聾發聵。”太史闌撫著他的發絲,“不就想騙我每天換一套給你看麽?”
容楚笑得像看見一船魚的貓,手指往裏頭一撈,“何止?夫人不介意,連這個也每日一換如何?”
太史闌這才發現睡衣褲裏頭的黑色底襯不是櫃身,而是一層錦布,後頭是……罩罩。
仿造她櫃子裏大波的珍藏罩罩,製作得更加精美。用料更複雜高貴,刺繡更華麗平整,式樣更奇峰突出,罩杯更……合適。
“這是我從麗京帶來的。”容楚微笑,“我上次回去之後就尋了京中最有名的繡莊,找了最好的繡娘,讓她給我趕工出來的,”他瞥一眼太史闌胸口,忽然皺眉,“不對,怎麽嫌小了?”
謝謝親們的平安票,我毫無愧色地收下,因為我忽然覺得這本書是我寫過的甜文之最啊,破了我自己的很多例,真真前所未有,以後會不會有,也很難說。
我甚至有種故事到了這裏已經可以停住的感覺,一眼看繁華,一眼看餘生,便是之後無數波折,有這一霎圓滿也已不負此生。別人的結局,別人的榮辱,別人的悲歡,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依舊溫馨甜蜜章,於聖誕夜,送給所有的親們。願你們亦沐浴光輝之下,獲珍貴心意,得人生圓滿。
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