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路上,李斌良覺得空氣格外不好,天雖然還是晴的,但是粉塵顯得格外濃厚,使人更加難以看到天空的真實顏色,太陽雖然也放射著光,但是,光線卻難以突破粉塵的阻隔,看上去模模糊糊,無法透過遮攔而照到大地。當然,他的心情更惡劣,因為從梅連運的口中,他發現自己麵對著的是一個無惡不作的罪犯,卻對他無能為力……不,自己麵對的不隻是嶽強發一個人,而是麵對一個看不清的無底黑洞,不,不是黑洞,是黑色的深淵……
李斌良心裏很清楚,梅連運說的是實話,但是,自己真的很難管得了。“存在就是合理的”,嶽強發能幹出這些事不受任何懲罰,肯定有充分的原因,他背後不知有多少掌握實權的人物在支撐他,自己雖然是碧山市公安局局長,可是,既沒那麽大的權力,也沒有那麽多的精力去與其鬥爭……
怎麽辦?難道,聽了就聽了,裝沒聽見?對,別的可以不管,涉及碧山市公安局職權範圍的也不管嗎?他多次偷越過境,也不管嗎?和公安機關內鬼勾結,迫害他人,也不管嗎?那麽多人的財產被他奪去,不管嗎?可是,你怎麽去管……
這時,李斌良清晰地意識到,在碧山,嶽強發將是自己無法回避的對手,一個強大的敵手,是自己從警以來最強大的對手。相比而言,當年清水的季寶子,隻是個殘忍的殺人犯罷了,隻不過偵破過程複雜一些,是牽扯到一些政界黑幕,可是,那些黑幕一旦揭開,犯罪者立刻無所逃遁,受到懲罰;在白山參與偵破的殺害縣委書記妻女的案件也同樣如此,對手趙漢雄是稱霸一方的黑惡勢力,可是,敗露後同樣立刻完蛋;還有奉春的任大祥、袁萬春之流,雖然陰險毒辣,結成犯罪集團,可是仍然無法和嶽強發相比。
此時,李斌良心裏第一次感到,自己沒有必勝的把握。因為他意識到,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人,是很多人,還是一種社會環境,麵對這一切,他孤身一人,又能怎麽樣呢……
“李局,別想那麽多了,做好我們的工作就行了。”
鬱明的話打斷了李斌良的思索,像在安慰,也像是提示。李斌良問鬱明,梅連運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鬱明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讓督察室主任曾玉說,曾玉笑了笑說:“梅連運說的隻是一小部分,嶽強發的事多了去了,比這嚴重的也不止一件兩件。”李斌良問:“嗯?你也知道?”
“嶽強發的事,碧山沒幾個不知道的,公安局內部有點兒資曆的都知道。”
“既然都知道,你們就這麽任他為所欲為?”
曾玉苦笑道:“李局,我隻是個督察室主任。別說我,在碧山誰敢跟他鬥啊,沒人能鬥得過他。他上邊有人。”鬱明插進來說:“隻能等他惡貫滿盈了,不過,他現在順風順水,離滿盈早著呢!”李斌良問:“你們還知道什麽?”鬱明鬱悶地說:“李局呀,你再問,心情更沉重了。過三過五地再跟你說吧!”曾玉苦笑著說:“是啊,咱們現在對付的是胡金生鬧訪,還是琢磨琢磨怎麽對付他吧。”李斌良問:“那麽,梅連運說,胡金生鬧訪是嶽強發指使的,到底是不是?”曾玉說:“沒人指使,胡金生能有那麽高的覺悟,為了國有資源損失而舉報?”鬱明說:“再說,他舉報的那些東西根本就是捕風捉影,一件也站不住啊!”曾玉說:“據我所知,他過去也控告過梅連運,都是在嶽強發和梅連運鬥爭激烈的時候。”李斌良問:“你的意思是,他現在控告梅連運,也是同樣的目的?”曾玉說:“最起碼,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李斌良覺得曾玉的判斷有幾分道理,但是又覺得不是全部原因。
回到市區,李斌良直接去了國土資源局,了解梅連運侵吞國有資源八百多億的問題,國土資源局局長一聽就說這是胡說八道,還專門找來負責業務的人員,給李斌良算了一筆賬,在胡金生舉報梅連運侵吞國有資源那個年代,整個碧山市的煤礦也不值八百億,明確指出,胡金生是在誣陷。之後,李斌良又去了安監部門,了解梅連運所開煤礦曾經發生過的礦難情況,安監部門說明,確實發生過幾起,都如實上報給他們,他們也查過了,不存在瞞報問題,但是又神秘地告訴李斌良,梅連運沒有瞞報,市裏往上報的時候打了折扣。
掌握了這些情況,李斌良心裏有了底,回到局裏再和法製處進行了研究,法製處認為,胡金生的行為涉嫌誣陷,如果受害人控告,完全可以追究他的刑事責任,但是,因為梅連運本人沒有控告,所以不能據此對他進行處罰,不過,他嚴重幹擾破壞正常的工作秩序,可以據此給予行政處罰。
李斌良心裏有了主意,打電話給趙充,要他通知並專門派人送胡金生和另外兩個代表來見自己,特別指示,一定確保他們來市局。次日上班不久,趙充打電話說人帶來了,李斌良做了部署安排後,讓趙充和鬱明把胡金生帶進自己辦公室。
胡金生的表情不像上兩次,略微有點兒不安。他坐到李斌良對麵後,眼睛不斷地閃著,他有點忐忑地問:“李局長,怎麽隻讓我一個人進來呀,那兩個也是代表,他們掌握的情況比我多,我知道的很多事都是他們告訴我的。”
李斌良說:“他們有他們的事,我先跟你談。”胡金生說:“這……談吧!”胡金生觀察著李斌良的臉色,仍然顯得不安。李斌良沉默片刻開口,說已經對他舉報的梅連運的問題進行了調查,問他是不是還堅持,舉報的問題是真實的。
胡金生結結巴巴地說:“當然,堅持……”
“那好,我就把調查的情況一筆筆說給你聽。”李斌良看著眼前的記事本,首先向胡金生說了自己的調查經過,還說明,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有事實做基礎,在國土資源部門、煤炭部門進行了核實,可以負完全責任。然後指出,他控告的梅連運侵吞國有資源的數字根本不可能,用國土資源部門業務人員的話說,當年全市所有的煤炭貯藏量也遠遠達不到八百億元,和他的舉報相差十萬八千裏,問他怎麽解釋。
“我沒細算……對,當時沒八百億,現在總有了吧,我是按現在的價計算的。”
李斌良指出:他已經舉報同一個問題多年,在舉報材料中,是按當年的價值計算的。可是胡金生卻聽而未聞,堅持說他是按今天價格計算的。
就按今天計算吧。李斌良告訴胡金生,有關部門經過計算,即使按今天的價值計算,梅連運的煤礦價值也遠遠不值八百億元。
“這……我隻是舉報,錢數是估摸的,沒有八百億,也有八十億?八十億沒有,八個億總差不多吧?”
李斌良說:“有關部門提供的數據證實,梅連運現在煤礦貯藏量不足六個億。”
“這……六個億也不少啊,六個億還不夠處理的嗎?”
鬱明忍不住了:“胡金生,你聽清楚,梅連運的煤礦貯藏量不足六個億,可是你舉報他侵吞國有資源八百個億,你怎麽解釋?”
“這……我說了,六億也不少啊……”
“胡金生!”李斌良猛地拍了桌子:“梅連運的礦產總資源還不到六億,那麽,你說的他侵吞的八百多億去哪兒了?”
“這……這……”
趙充大聲說:“胡金生,沒聽著李局長問話嗎?說呀,你說的侵吞八百多億在哪兒?”
“這……我是聽別人說的。”
李斌良冷冷地問:“那,你能告訴我,聽誰說的嗎?”
“這……我是在路上聽說的,不記得誰說的了。”
李斌良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說:“你道聽途說,就到公安局大鬧,信口開河,影響正常工作,要負什麽責任,知道嗎?”胡金生強裝鎮定地說:“李局長,你這是啥態度,我舉報犯罪是好事啊,我還舉報了別的呢,你別盯住這一件事啊!梅連運的煤礦出過事故,死過人可是真的。”李斌良問:“我正要問你呢,我們已經做過徹底調查,梅連運自開煤礦以來,一共發生過九次礦難,死七人,傷十二人,而且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你又怎麽解釋?我再問你,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為什麽不舉報,偏要這個時候舉報?”胡金生說:“梅連運打我,我才告他的,他打我是真的吧,你們得處理他吧?”李斌良說:“胡金生,你知道不知道,梅連運公司安裝了監控錄像?”
胡金生一下愣住了。
“怎麽,不知道?你要惹事,得先進行偵查呀?我親眼審查了錄像,那天,完全是你們挑起事端,到人家公司鬧事,而且是先動手打的梅連運……對,你先把茶杯向人家腦袋砸去的,多虧梅連運躲得快,沒砸上,否則肯定頭破血流。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保安才將你們向外拉,你們不走,還動手打保安,保安被迫還擊,雙方發生互毆,保安人多,最後把你們驅出了公司。視頻我已經拷過來了,就在電腦上,你看看吧!”李斌良打開電腦,尋找視頻,胡金生急忙地說:“行了行了,我不看,我不看。”
胡金生的頭上冒汗了,躲避著李斌良的目光,眼睛急促地閃著。李斌良說:“胡金生,梅連運跟我們說了,你跟他並沒有多大的過節,你這麽幹,肯定不是自己的本意,說說吧,是誰指使你這麽幹的?”
“這……沒人指使,真沒有……”
“胡金生,你可要爭取主動,知道那兩個代表在幹什麽?跟你一樣在接受審查。你不說實話,他們先說了可就晚了!”李斌良話音未落,響起敲門聲,韓心臣走進來,手上拿著一個U盤,走到李斌良跟前,對他耳語了幾句,把U盤交給他。李斌良說:“胡金生,你的兩個朋友他們已經說了實話。你看看他們的交代錄像吧!”韓心臣說:“他倆都說,是你鼓動他們帶頭鬧事的,還說,跟著起哄的那些人,也都是你們三個鼓動的,來一次二百塊錢,有這事吧!”胡金生磕絆地說:“這……”此時胡金生已經滿臉是汗,他說:“李局長,我錯了,我不該胡鬧,我再也不這樣做了,對不起,我走了!”胡金生起身要走,被趙充一把按在椅子裏:“你給我坐下,這是什麽地方?你高興了,就帶人來鬧一通,影響工作不說,李局長放下重要案件,為你的事跑了好幾天,現在查實了你是胡說八道,你說一句錯了,就想走?”韓心臣繼續說:“對,你們已經涉嫌誣陷罪,還阻礙公安機關工作秩序,要負法律責任。”
“這……什麽責任?”
“最低也要行政處罰,態度不好,可以追究刑事責任。”
“是啊,”李斌良接著韓心臣的話說,“現在,你必須交代,為什麽這麽幹?是誰指使你這麽幹的?坦白從寬,隻有說實話,才能從輕處理。”
“真沒人指使啊。對,就因為那年他欠我工錢一直沒給,我衝他要,他又打我,不,是我們打了起來,我才告他的。”李斌良說:“你這也是說假話,我們查了梅連運公司當年的工資單,明明已經把工錢付給了你。”
“這……他付的不夠,還差三千多呢……”
李斌良說:“胡金生,到這時候了,你還狡辯?我問你,網上那些誣陷梅連運的帖子和你有沒有關係,為什麽你跟他們反映的問題完全相同?”
“不是不是……啊,是,我就是在網上看到了那些帖子,才照方抓藥,用來舉報梅連運的……對,這可不是我造謠,是網上貼著的!”
想不到,居然被他找到了借口。胡金生說完這話,臉上出現了笑容。
李斌良說:“胡金生,你不要以為,這就能推脫了自己的責任。網上怎麽回事,我們也會查清的,但是,你必須為你的所作所為負責。”
“這……我怎麽負責?”
李斌良說:“趙充,先把他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