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小時後,李斌良和陳青來到了荊北監獄,先走進辦公區,見到了監獄領導,再之後,見到了監獄的監區責任民警耿曉兵。
耿曉兵三十七八歲,聽到李斌良打聽王壯的情況,回憶著說,王壯進來後,表現還好,已經服刑四年多,就要釋放了,又說,他們監區的犯人都出去幹活了,王壯因為肚子痛,正在監舍內休息。
李斌良要去監舍看看王壯,民警答應下來。
走進監區後,李斌良不能不感歎,近些年來,監獄的條件有很大改觀,不但衛生狀況良好,簡直一塵不染,而且,監舍各種生活設備也很完善。走到王壯在押的監舍向內望去,見裏邊隻有四張床,其中兩張床隻擺放著疊得整齊的行李,另兩張**坐著兩個男子,一個五十多歲、臉色陰沉,另一個三十歲許,身體健碩。聽到腳步聲,二人的目光都疑慮地向窗口看來。估計,這年輕男子就是王壯。
不是犯人都出去勞動了嗎?怎麽監室內有兩個人呢?
耿曉兵小聲告訴李斌良,監獄實行人性化管理,這個年紀大的犯人身體不好,幹不了重體力活兒,所以沒讓他出去。
李斌良看了看王壯,見其一副愚頑的表情。他想了想對民警小聲說,自己想跟王壯同監室的年長犯人談一談。
監區內部值班民警的辦公室,年長一點兒的犯人被耿曉兵帶進來。李斌良要其坐到一張擺好的辦公桌對麵,然後打量起他來:五十五六歲年紀,棕黑色的臉膛,雖然住著監獄,可是看上去挺富態,隻是表情陰沉,目光中透出戒備。
耿曉兵說:“徐峻嶺,這位是碧山市公安局李局長。”
徐峻嶺沒說話,眼睛盯著李斌良。
徐峻嶺,名字怎麽有點兒耳熟?
李斌良正在琢磨著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民警把一張卡片遞到他麵前,原來是犯人資料:“徐峻嶺,1955年出生,碧山市林泉縣人,破壞安全生產罪,侵占罪,有期徒刑十二年。”
碧山市林泉縣,他……
李斌良心裏劃著混兒開了口:“徐峻嶺,你進來幾年了?”
徐峻嶺說:“兩年多了。”
“你進來之前是做什麽的?”
徐峻嶺不語,戒備的表情變成了敵意。
李斌良說:“徐峻嶺,怎麽不說話?”
“你是公安局局長,能不知道我是誰嗎?”
李斌良一下子被這話提醒,對,一定是他,他一定是那個人,那個小官大貪,在縣裏當著煤炭局長,家裏卻開著煤礦,身家數億,後來被譚金玉發現,把他挖了出來,不但雙開,還移送司法機關,判了刑……
李斌良低聲和耿曉兵核實了一下,正是此人。太巧了。李斌良對眼前這個人產生了興趣,一時忘記了找他談話的真正目的,反而聊起他本人。“徐峻嶺,進來後,感覺怎麽樣,有什麽反省嗎?”
“有,太有了。”
“嗯?什麽反省?”
“我呀,還是官小錢少,交的不廣,要不,也不會是這種下場。”
這是什麽話?
陳青忍不住開口了:“徐峻嶺,你這是什麽話?你怎麽改造的?”
“就是這麽改造的,我說的不是真話嗎?我要是像有的人那樣,有幾十億上百億,把省裏、北京的大領導都交上,能落到這種下場嗎?我呀,當時也是鬼迷心竅,就知道賺錢、攢錢,不知道拿錢去維持人,結果呢……咳,不說了。李局長,你們來找我幹什麽?我可是老老實實在裏邊改造,罪行也完全交代了,別的什麽也不知道。”
李斌良一下被提醒,順勢回到正題上:“徐峻嶺,我還沒說話,你怎麽就封門兒啊?我找你來,不是打聽你的事,而是別人的事。”
“誰的事?”
“你同屋,王壯。”
徐峻嶺愣了一下:“王壯?王壯怎麽了?”
“你別管他怎麽了,他進來後,和你一個監室,有什麽不正常的表現沒有?譬如,他認罪不認罪?”
“認罪?”徐峻嶺突然笑了,“他認了?他又不傻,能不認罪嗎?”
這又是什麽意思?“徐峻嶺,你說清楚些,王壯到底有什麽表現?”
“不是說了嗎?他認罪,老認罪了,不讓他認他都不幹。你想想啊,明明是開車把人輾死了,被當成交通事故判刑,他能不認嗎?”
“徐峻嶺,你要對你的話負責。”
“我當然負責,他自己跟我這麽說的。局長啊,別看我在裏邊,也聽到你一點兒名聲,聽說來碧山挺管用的。對,你是查王壯的案子嗎?我得提醒你,王壯是一條人家利用的狗,他的主人太厲害,你鬥不過,還是算了吧!”
太出人意料了,居然這麽容易掌握到真實情況。不過想想也正常,犯人和犯人之間,戒備少,王壯得意的時候,私下裏吹牛,說漏嘴也正常。
“徐峻嶺,你既然敢負責,那麽,敢作證嗎?”
“作證……不敢。”
“為什麽?”
“他主子厲害,我要作證,輕了加我的刑,重了,我死都不知咋死的。”
李斌良拍了一下桌子:“徐峻嶺,我可以告訴你,我就是衝他主子來的!”
“李局長,你可別吹牛,你能鬥過他嗎?”
“徐峻嶺,你這麽大年紀,難道不知道什麽叫惡貫滿盈嗎?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聽著,我以碧山市公安局局長的名義向你發誓,隻要我在任一天,就要和他鬥一天,不讓我抓住他的證據沒辦法,隻要我抓住他的犯罪證據,我豁出一身剮,也要把他送到他該送的地方去!”
“李局,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隻是,我就算是作證,把王壯跟我說的話說給你,拿到法庭上好使嗎?沒有別的證據,他一口咬定沒說過,你拿他有什麽辦法?”
李斌良已經想過這一點,他說:“徐峻嶺,看來,你也恨王壯的主子,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一致的。如果你真的幫了我們,那就是立了大功,我們可以請監獄向法院反映,給你減刑……”
之後,李斌良悄悄對徐峻嶺說了一些話,又做了其他安排,並再三叮囑他和旁邊的耿曉兵保密。二人答應下來。
李斌良懷著激動的心情離開了監獄。他不能不激動,想想吧,如果計策能夠成功,王壯的殺人案能夠認定,那麽,不隻還了當年受害者吳眾的公道,而且,必然把嶽強發牽扯進來。如果這樣,那自己就完成了一個最大的心願,為碧山人民除去一個大害……
且慢,事情能這麽容易嗎?和嶽強發鬥,不會有容易的事,你必須要特別小心,在這個案子上,證據一定要特別確鑿,才能把嶽強發鎖定。
李斌良想到這裏,忍不住又想起來碧山後聽到的嶽強發種種惡行,繼而又想到徐峻嶺。過去,自己曾非常恨這個人,可是現在忽然覺得他不那麽可恨了,跟嶽強發相比,反而對他有了幾分同情。是啊,如果他能像嶽強發那樣有錢,找到高層更強有力的保護傘,相信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一這麽想,李斌良的心情忽然又壞了,剛剛感覺車外的空氣透明度好了點兒,忽然間覺得粉塵的濃度又增厚了,天色又暗下來。這時,他開始把事情往壞處想:是啊,能這麽容易嗎?就算是把王壯的案子真相查出來了,拿到法庭上,能被法庭承認嗎?要知道,嶽強發在全省的公檢法機關可是關係網密布啊。對,自己要複查這個案件,必然會驚動這些人,因為這關係他們的身家性命,所以他們一定會跟自己拚命,自己有必勝的把握嗎?能鬥得過他們嗎?不行,不能單槍匹馬,必須尋找強有力地支持,那麽誰會強有力地支持自己呢?他隻能想到一個人。
李斌良撥了手機,片刻,那頭兒就接了。
“林廳長,是我,你去公安部了?”
“是,部裏搞了一次貫徹習主席依法治國講話精神的培訓班,要求公安廳廳長參加。斌良,有事嗎?”
“我們碧山發生的事你聽說沒有?”
“是看守所出的事啊?古澤安跟我通報了,不過,聽說案情已經查明了?”
“可是,你知道吳有民為什麽上訪嗎?是這樣……”
李斌良把吳有民的兒子在自家承包田內被鏟車輾死,被定為意外事故以及自己剛剛到監獄對王壯的調查情況說給林蔭。林蔭聽完語氣一下子變粗了:“有這種事?一定要一查到底!”
“可是,我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我擔心非但不能把嶽強發怎麽樣,還會傷及我自己。我倒不怕他們把我怎麽樣,關鍵是案子會讓他們壓下。”
“嗯……我明白了。斌良你聽著,這樣的案子,不管多複雜,咱們也不能視而不見,不過你的擔憂也有道理,不能讓你孤軍作戰,你放心,我會支持你的……當然,目前的狀態下,我還不能公開站出來對這個案子表態,我們可以策略一點兒,借助別的力量……”
就這樣,二人在通話中,商討了行動策略。
李斌良放下手機後,覺得心一下豁亮了很多,空氣又變得透明了許多。而且,他還產生一種感覺,一種自來碧山上任後從未產生的一種感覺,一種掌握了主動權的感覺。盡管,這種感覺隻是一點點兒,仍然讓他感到鼓舞。
可是,車還沒到碧山,他接連接到了兩個電話,讓他的心又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