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準確的信息,間隔時間又不很長,在現代城市中尋找一輛車不是很難的事。很快,交通指揮中心的監控錄像中出現了這輛車的影子,進而發現,其昨晚七時三十分許從城南回到城中,緊接著又向東駛出了城。這意味著,馬氏兄弟極可能是在處置藍小娟。李斌良的心提起來,立刻帶陳青、韓心臣、智文等人沿路追查,並打電話命許墨帶技術大隊的人馬隨後跟上。出城後監控錄像稀少了很多,但是一些重要交通路口仍然能夠找到,最終發現,馬氏兄弟的車駛出市區五十多公裏後,拐向一條僻靜的鄉鎮公路,再拐進一條村屯土路,最後,在一處廢棄的沙坑內,發現了藍小娟的屍體。
許墨和技術員迅速趕到,查看屍體後確認,其是被繩索勒緊脖子窒息而死。
還是晚了一步,李斌良沮喪而又痛恨,痛恨馬鐵馬剛,痛恨張華強,痛恨嶽強發。他對許墨說,藍小娟死亡時間不是很長,現場還沒有破壞,他在現場勘查和屍檢中,一定努力獲取微量物證。
但是,藍小娟死了,她這條線索又斷了,還從哪裏進行追索呢?李斌良一時想不出別的辦法。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起,指揮中心值班人員向他報告,有個叫洪寶的男子要見他,此人來自棠樹縣明山鎮四道河村。
什麽……
沒容李斌良發問,指揮中心的值班員繼續說:“他說,他的媳婦叫藍小娟,昨天被咱們碧山市公安局的人帶來了,一直沒有消息,他來尋找妻子,可是問了很多單位都沒找到,所以非要見你不可。”
“你告訴他,我馬上回去。對,就讓他待在你們指揮中心,一步也不要離開。”
放下電話,李斌良好像在黑夜中看到了篝火,他把韓心臣和智文叫到跟前,要他們立刻組織力量,繼續沿途追索馬鐵馬剛車輛的影子,還特別下令,發現二人,立即拘捕,如果他們拒捕,可以開槍。隨之,自己帶著陳青返回市區,連午飯都顧不上吃,就給指揮中心打電話,把藍小娟丈夫送到他的辦公室來。
洪寶是個不到三十歲,麵龐端正的農村青年,忠厚樸實中也透出一絲精明。他焦灼地告訴李斌良,昨天下午他下地幹活兒了,晚上回家發現院門和房門都鎖著,家裏沒有一點兒生氣,覺得不對頭,向鄰居一打聽才知道,是碧山市的警察把妻子帶走了。他昨天晚上就給碧山市公安局和幾個分局還有下邊的派出所打過電話,都沒打聽到妻子的消息。今天一大早租車來碧山,打聽了一溜十三遭,也沒打聽出個頭緒來,就給市公安局指揮中心打了電話,要找局長反映……
李斌良聽後,沒有馬上告訴他藍小娟被害真相,而是閑嘮起家常,先問起他和藍小娟感情怎樣,是怎麽結合到一起的。原來,藍小娟和洪寶是中學同學,兩個人在班級裏就互相印象很好,產生了感情,可是,畢業後,都因為學習一般,家境窮困,放棄了高考,開始謀生養活自己,補貼家用。也是因為都窮,二人雖然相愛,卻不能結合,因為洪家拿不出錢來娶妻,藍家也不想讓閨女嫁給這樣的人家。無奈,兩個人都外出打工,藍小娟來了碧山,給宋國才的父親當了保姆,三年後,她返回家中,賺了一筆錢,而洪寶在外辛苦打工三年,同樣賺回一筆錢,兩人這才結了婚……
聽著洪寶的話,李斌良暗暗心痛,兩個心心相印的年輕人,好不容易結合到一起,哪想到,會是這樣悲慘的結局,洪寶哪裏知道,妻子此時已經亡命他鄉……
但是,李斌良知道,自己必須控製這種感情,必須冷靜下來,當務之急是破案,是查找藍小娟被害的線索和原因。“洪寶,我得讓你明白,現在你說的每句話都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說真話。你們的結合是不是太容易了,兩人分別外出打工,都賺回一筆錢,然後就結婚了。錢是這麽容易掙的嗎?我問你,你外出三年,掙了多少錢?”
“這……有兩萬多……不,不到兩萬,一萬八千多元。”
“嗯,那麽,藍小娟賺了多少錢?”
“這……她……她賺得比我多點兒,大概有三萬多元。”
“那,你倆放到一起還不到五萬元。如今這時候,五萬元算啥呀,瞧你家的大新房、大院套,還有屋裏的家具、彩電,這可不是五萬元能下來的,還有,你們結婚時的花費呢?彩禮呢?置辦生活用品呢?你們哪來這麽多錢?”
“這……借的,我們……還借了一些。”
“不可能,我看了,你家的家底,沒有二十萬別想下來。你上哪兒去借這麽多錢?說,錢到底是哪兒來的?”
“這……我……”
“怎麽不說話?錢是不是藍小娟的?是她拿錢置辦了你們這個家?”
洪寶垂下眼睛,吭哧了一下說:“是,我們結婚,主要是小娟出的錢。”
“那麽,她的錢又是哪兒來的?”
“這……她說,是打工賺的。”
“你剛才不是說,她打工三年,一共就賺了三萬多塊錢嗎?”
“這……”洪寶不說話了,好一會兒不說話。
李斌良盯著洪寶,忍住心裏的痛苦,不得不對他說了實話:“洪寶,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能不告訴你,藍小娟……已經不在了。”
“啊……”洪寶猛地站起,“你說什麽,小娟她怎麽不在了?你們把她怎麽了,是不是你們害了她。天哪,她已經懷孕了,檢查過了,是個大胖小子啊……”
洪寶嗚咽起來。
聽著洪寶的呻吟和訴說,李斌良也為之心動,他隻能竭力安慰他。
“洪寶,你別急,聽我說。藍小娟確實被人害了,但是,害他的不是我們警察,是壞人……”
“可是,我家鄰居們都說,是你們碧山警察帶走的她!”
“他們是假的,是假冒警察。洪寶,你聽我說,現在,你已經沒有了妻子,包括她腹中你的兒子,難道,你不想為親人報仇嗎?”
“當然想,快說,是誰殺害了她?”
“我說了,現在還不知道,我們也正在找他們。可是,現在關鍵的是,你一定要說實話,把藍小娟的一切如實說給我們,我們才能盡快找到殺害她的凶手,替你報仇!”
“這……好,我說。她的錢是……”
洪寶說起來,李斌良很快聽明白了。
最初,藍小娟給宋國才的父親當保姆時,是全心全意服務的,因此宋國才和父親都很滿意,處得也就越來越好,漸漸地就不把她當外人了。藍小娟很快發現,宋家經常有人來送東西,大包小裹的,不知是什麽,不過,都被送進地下室裏,而地下室平日很少打開,鑰匙捏在宋國才的父親手中。所以,她知道其家地下室藏著好東西,但是到底是什麽,她也說不清楚。不想,這個情況被兩個保安注意到了,就是劫匪馮軍強和他的同夥。有一天她外出買菜歸來,在開門的時候,被兩個家夥逼住了,逼進了屋子,進而將她和宋國才父親捆綁,逼迫宋父拿出鑰匙,打開地下室的門,一起特大搶劫案就這樣發生了。
聽到這裏,李斌良打斷洪寶的話:“藍小娟跟你說過沒說過,宋家的地下室有多少錢?”
洪寶的回答是:“說過,但是她不知道有多少錢,兩個小子逼著她幫著從地下室往外搬,對,搬的時候,有一個紙箱沒拿好,摔開了,露出的都是成遝的一百元。”
“她沒說過,一共有多少紙箱嗎?”
“說了。她說,她看到好像是十個。另外還有一個皮箱,顯得很沉,裏邊好像都是金銀珠寶,還有一個皮箱,輕一點兒,她特意看了一眼,裏邊都是銀行存折什麽的。對,還有好多字畫,小娟說,字畫也挺值錢的,可是值多少就不知道了。”
看來,洪寶說的和自己之前掌握的基本吻合,而且,存折還得到了確認。一個紙箱裝的都是存折,那得多少錢哪?對,還有字畫,這可是以前沒掌握的。
“好,繼續說,後來呢?”
“後來,對,是出事以後,宋家跟她說,不用她了,她就回家了,再後來就跟我結婚了。”
“洪寶,你落下環節了吧?藍小娟就這麽回家的嗎,她的錢是哪兒來的?”
“這……”洪寶遲疑了一下說,“是,她離開的時候,老宋家給了她二十萬元,囑咐她,不能對人亂說他家的事,特別是她看到的錢的事。”
洪寶離開了,但是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了,這讓李斌良稍感安慰,因為,藍小娟雖然被害了,可是,情況還是通過洪寶的口獲得了。略微遺憾的是,這些都是間接證據,不過,也正是這一個個間接證據,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證據鏈,使案情越來越明了。
那麽,下步該怎麽辦?李斌良又陷入到思考中,可是又響起敲門聲,他走上前把門打開,發現站在門口的是苗雨。
“苗雨……”
苗雨不請自進,推了一下李斌良走進來。
“苗雨,有事嗎?”
“有,我就要離開碧山了,不過,我覺著,在走之前,應該把掌握的一些情況告訴你,看能不能對你破案有幫助。”
這話引起李斌良的興趣:“那好啊,快說吧!”
“首先,我聽到一些傳言。去年,碧山曾經發生一起影響很大的搶劫案,被搶的是一個國有企業負責人的家,被搶現金一千多萬元。有這事嗎?”
這不和自己想到一起了嗎?
李斌良急忙說有,追問苗雨都知道什麽。
“首先,這些錢數就驚人……對,你不覺得震驚嗎?”
“震驚過,可是,宋國才是華安集團老總,掙的是高薪,每年一百多萬,再加上他妻子的工資,按年計算下來,這個數額不超出他的合法收入。”
“不超出合法收入?多少平民百姓在貧困線上掙紮,他幾年下來居然有一千多萬的現金,還合法收入?啊,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聽人說,他家被搶的實際錢數,可能遠遠超過這些。”
是的,根據掌握的情況,肯定是這樣,可是,這又怎麽樣了,你究竟要說什麽?
沒等李斌良開口,苗雨已經繼續說下去:“他家哪來的這麽多錢,你想過嗎?”
“嗯……沒想過,你知道嗎?”
“差不多。我現在就跟你說一個我調查獲得的情況,你自己分析分析吧。你聽說過前些年也包括近幾年的煤礦並購吧?”
“嗯,聽說過。”
“據我采訪調查所知,這個並購存在著巨大的黑幕,存在巨額國有資源、資產和資金流失問題。就說華安集團吧,他們曾以百億元對價,收購強煤集團所屬十個資產包80%股權,可是,經我們調查發現,該交易評估存在嚴重問題,造成數十億元國有資產流失。”
李斌良聽得動心,在苗雨由於氣憤暫停時,急忙追問:“苗雨,你說的很重要,能不能說具體點兒。”
“好,你聽著……嗯,怎麽說呢,我一時也難以說得太詳細,盡量說吧:在碧山,有一個太平黃崖煤礦,你不知聽說沒有。這個煤礦,說是礦,實際上目前仍是一片白地,井田麵積五十多平方公裏,設計年產規模三百萬噸。如此大麵積的空白資源,是極其罕見的。你明白吧?”
說實在的,李斌良不算太明白,但是又覺得有點兒明白,因此就含糊答應著,讓苗雨盡快往下說。
“當時,新礦權仍被政府嚴格審批,資源費一噸不過幾毛錢,還可分期繳納。所以,誰能獲得新煤田礦權,誰就可在未來的開采、轉讓中,獲得數十倍的暴利。荊原的國企海洪集團和桂蘭集團,對這片煤田均渴望已久,並占有地利優勢。不料,他們在競爭中,居然被當時的一個小小的私人煤礦、也就是強煤公司打敗,這片富礦成了強煤公司的礦產。知道強煤公司的老總是誰嗎?”
“嶽強發。繼續說。”
“之後,嶽強發的強煤集團迅速擴張,又先後取得了遠通的高岩、黑崗兩個井田的探礦權。這兩個煤礦到了二○○七年,因政策規定無法再延期,成為無效探礦權,可是,到了二○一三年,居然竟又‘起死回生’,最後,被他們通過並購,過戶給了華安集團。你說,這不是咄咄怪事嗎?”
李斌良心中又氣又笑:怪嗎?對,自己也曾覺得奇怪,可是,來碧山後知道的怪事太多了,已經見怪不怪了。
“再說那塊太平黃崖煤礦,我們雜誌調查了解到,為獲得礦權,嶽強發二○○三年專門注冊了‘荊原黃崖能源公司’。而資料顯示,黃崖公司最初由嶽強發和一個北京人、一個澳籍華人共同出資注冊,北京人和澳籍華人各占股20%。可是據我們調查,這兩個人根本就沒出過資,注冊的五千萬元全部來自強煤集團。這兩個人持的是幹股,是替兩個荊原的省委領導代持的。”
這可有點兒出乎李斌良的意料了……不,也不出意料,隻是,苗雨掌握得這麽具體,讓他感到吃驚。
“知道後來怎麽樣了嗎?後來,強煤集團在並購中,把這個花不到兩億元買下的空白煤礦,委托荊原的某礦業評估公司評估後,以高達七十八億元的價格,賣給了國企華安集團。”
盡管這類事情不是第一次聽到,但是,卻是第一次聽得這麽具體,數額又這麽清晰……天哪,這個嶽強發和他背後的人,到底從國庫裏弄出了多少錢哪?
苗雨繼續:“更有趣的是,經我們雜誌調查,自二○○三年進入煤炭開采領域後,嶽強發獲得審批的正規煤礦,至今沒有一個達到開采條件:剛才說的黃崖煤礦是一片白地,本原煤礦仍在基建中,高岩和黑崗還隻是探礦權。換言之,嶽強發這個‘荊原第一煤老板’,應該沒有挖過一兩煤。”
李斌良想平靜自己,可是實在難以平靜,極度的仇恨在胸中燃燒,難以撲滅。
“可是,堂堂的國企不是傻子,國企高官們更不是傻子,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傻子般收購呢?傻子也能想得出,他們在這裏邊撈取了好處。李斌良,這些能不能對你破案有些幫助?”
有,太有了。一切都明白了,宋國才的錢,薪金隻是他小小的一部分,更大的部分,就來自於這種賠本的交易。國家是賠本了,可是他本人和相關人,卻從中發了大財。
李斌良沉默片刻開口:“苗雨,你和嚴記者就是為這事來碧山的?”
“最初不完全是,跟你說吧,是林廳長給我打了電話,說了你和碧山的情況……怎麽說呢,反正,我動心了,反映給雜誌社的領導。我們領導給你打了一次電話,感覺到你的態度是積極的,反映的事情很可能屬實,就把我們派來了。沒想到,就像滾雪球一樣,事兒越調查越多,越調查越大。”
原來是這樣,看來,林蔭是和苗雨保持聯係的,可是,為什麽不告訴我?
苗雨猜到了他的心理活動:“你別怪林蔭,是我再三要求他,不向你透露我的情況。”
“這麽說,這些年,你一直在《明日》雜誌。我覺得,你們雜誌這麽做,風險很大。”
“你也有風險哪,或者說,比我風險還大。網上有個段子看過嗎?‘作為法官,有時最危險的是相信法律;作為官員,有時最危險的是廉潔清正;作為醫生,有時最危險的是不收紅包;作為百姓,有時最危險的是相信公正。’我們都是同樣危險,但是,危險也要發聲,不然,上邊這個段子就會成為事實,而且是被人們接受的事實,並按這個事實來生活,這是最可怕的。碧山不能這樣,荊原也不能這樣,中國更不能這樣,如果這樣,還是人類社會嗎?都倒退到叢林社會了。不,叢林社會也不會這樣,這是一個顛倒的社會,絕不能讓它存在下去。所以,我們應該冒一點兒險。其實,這也是你明知道危險,還是堅持當這個公安局局長的原因。對吧?行了,我說完了,不打擾你破案了。但願,這些對你破案有所幫助。”
“有,太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