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兀然到了空中,我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疾速栽了下來,一頭攮在了綠化帶裏,這運氣還算好,裏麵是鬆軟的土壤,總比磕在水泥地上強,就是被樹枝給刮破了臉,脖子給崴了,一時半會兒伸不直溜。

一股臭烘烘的味道熏鼻子,我往頭上抹了一把,黏糊糊的,憋住氣放到眼前一看,不禁凸目驚呼道:“哎呀,是黑屎!”

隻見前麵的十字路口處,停著一輛帶花燈的警車,站著兩個交警。劉興州已經把摩托調個頭,口中急嚷道,二桃快點上來,讓交警摁住就糟糕了。話音沒落,交警就伸手指著他,吹響了口中的哨子,蹬蹬地跑步攆了過來。

顧不上再管我了,劉興州自個騎著摩托車一溜煙逃掉了。交警把我給抓住了,問我跟騎摩托的是啥關係。我解釋說,其實那人我不太熟,就是在半路上打了個順風車。

但交警明顯不相信我,掏出小本本,不知道往上麵記載些什麽,給我出了兩個選擇,要麽替摩托車主繳納二百罰款,要麽跟他們去隊裏一趟。我指著自己的鼻子,氣憤地說咱馬上就是五百萬的主了,還能在乎這二百塊錢不成。交警說既然不在乎,那就掏錢吧。

在口袋裏摸了半天,才掏出了七塊錢,往其中一個交警手裏塞了五塊,我說沒錢了,就帶了這麽多,得給我丟兩塊錢買彩票,要不然我咋能成五百萬的主呢。交警把五塊錢扔地上,說這肯定不行,拿不出錢就把你帶隊裏,跟狼狗拴在一起過幾晚。

一聽我再忍不住,發火了,說又不是我騎的摩托,有摩托你們不去追,在這找我茬幹啥,給你們五塊錢是應付你們,今天是個大喜日子,我不想找事兒啊,別逼我。

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交警抬腳跺過來。我今天穿的肥西裝直褲,褲襠有些大,往下耷拉著。嗤啦一聲,讓他一腳把褲襠給我跺叉了。然後我就捂住下體躺在地上打滾起來,嘴裏嚎叫著*啦,都來看,*了。

兩個交警愣眼巴望了一會兒。跺我的那個有些慌張了,說別讓這小子把咱訛住了。另一個也淡定不住了,說快走吧,咱們又不是臨時工,再為了這檔子破事兒丟了工作不值當得。

於是兩人就上了車,閃著車頂上的花燈,踩著油門子跑了。我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找個地方坐下,從包袱裏掏出針線,低著頭專心逢起褲襠來。

約有個十分鍾過去後,劉興州騎著摩托又返回來了,說二桃,上車吧,剛才對不住了。咬斷線,打了個結,撕撕縫好的褲襠,繚得挺結實的,於是我用袖子拭擦掉快落下來的鼻涕,又吩吩地吸了兩下子,滿意地站起來走過去,重新坐上了摩托,說沒事兒,快去城裏吧。

到了城裏的東頭,劉興州不敢再往裏去了,怕前麵再查,讓我下來走著去彩票站。我說你等我一陣子吧,我買完沒啥事兒,直接回家。劉興州抬腕看看表,說我還得幹活呢,時間恐怕不夠了。我把臉一耷拉,說不夠意思了是吧,剛才你摔我那一下子我都沒跟你算賬,這樣吧,待會兒我跟你一起去幹活,咱家不要工錢,給你白幫忙好了。

這劉興州才點頭答允了,讓我快去快回。

到了彩票投注站上,我掏出那張紙片和兩塊錢,扔給老板,讓他照著上麵的數字給我輸入,隻買一注。

老板一看紙片上的數字,臉上霎時變了色,嘴唇哆嗦起來,結巴地說:“真......真......真的要買這個號麽?”我見情況不對勁,忙問咋了,有啥問題嗎。

他環目四周看了看,一副很警惕的樣子,側過身來,將嘴巴附在我的耳朵旁低聲說道:“最近半年來,每個月都有人來買這注號,但聽說,每個買的人在開獎之前都死掉了!”

我驀然一驚,又趕緊問道:“先別說死不死的,那這號中獎了沒啊到底?”老板搖了搖頭,撇著嘴說沒中,連五塊都沒中過,我一直留意這個號很久了。

聽罷,我不禁感到失望極了,同時也惱怒無比。這分明是被人給耍了嘛。我從老板手裏揪出那兩塊錢,說既然中不了獎,那就別買了。老板卻又神神秘秘地說,據聞,要是誰的命夠硬,買了這注號大難不死的話,就能中五百萬。說時,連他自己都激動得將手裏捏的筆給晃了下來。

聞言,我一下子又來了精神,隨即將臉一耷拉,沉聲問道:“是誰告訴你的?”這老板卻垂下腦袋不再說話了。我又催問了幾遍,他還是沒反應。我耐不住性子,有些暴躁,伸出把腦袋給他推得仰了起來,這才發現他已然涕淚滿麵。他哭聲說不要再問我了,我賺個小錢容易嘛我,還得摻合上這檔子要命的破事兒。

取了打印好的彩票後,我出去了。

站在門外並未走遠,我舉著鏡子照了起來。

現在我都不願看自己這張臉了,上麵的星點密密麻麻的繁多,白天看是褐色的,跟大麻子一樣,到晚上看是黑色的,跟痣一樣,今天擱家時我洗了一次臉,把半盆子水給汙染得猶如墨汁,散發著一股子酸酸的惡臭。

通過鏡子裏,我發現後麵的老板正陰鷙著麵孔,冷冷地瞧視著我。

回到摩托車上,劉興州先是把我載到了縣裏電業局。

領命後,我們又去了他幹活的地點,在郊外的一片荒地上。

他的工作就是爬到高壓線上,去換掉幾個絕緣瓷體,讓我在下麵給他幫襯著,遞下東西或弄個啥的。我有些擔憂地說,危險不啊,別再給電著了。他哈哈笑了起來,說你以為電業局弄啥吃的,現在這座高壓線不通電。

當他往上爬到有三四米高的時候,啪地一聲,有東西從他身上掉下來了。我撿起來一看,是他的錢包,便有些好奇,打開翻看了,見裏麵卡著張女人的照片。我朝上喊道,這女的是誰啊。劉興州說是你嫂。我說咋不帶家結婚。

沉默了良久,一聲重重地歎息從上麵傳過來,他說本來今年要帶家裏結婚的,但她出意外死了。我又問是咋死的。他又沉默了一下,說是觸電死的,真他媽比邪門了,談了倆女朋友了,都是給電死的。我又從錢包裏抽出了一張身份證,正是劉興州的。

看到上麵的生辰八字,我習慣性地給他掐指算了算,立時心驚肉跳,趕緊抬頭喝喊道:“興州,別弄了,快下來!”他一愣,但並沒有開始往下下,而是繼續往上爬去,嘴裏大聲回應道:“咋啦二桃,你又犯啥神經?”

“給你算了下命,你最終的下場也是給電死的,以後別整電了,快下來吧!”我再次急喝道,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汗。

“得了吧二桃,你都不能學好的,老裝神弄鬼的嚇人,找份工作多不容易,哪能以後說不整電就不整了,再說,我可是從來不相信鬼神一說,要咱說,你這算命,就是瞎胡侃!”

說著時,劉興州已爬到了高壓橋的頂端,掏出扳手擰了起來,是要先卸下舊的絕緣瓷體。

我不再說話了,點根煙抽了起來,心裏麵有些發苦。

這劉興州雖然也是劉家人,但他生平沒作惡過,為人熱情正直,我還是希望他能在世上活著。

“二桃,你能算出我啥時候被電死不?”劉興州一副打趣的口氣問道。

“身份證上的生辰八字不夠全麵,不帶幾點出生的,我剛才沒算出你幾時殞命,不過,從你麵相上來看,氣質比較陽光朝氣,在直視前方時,眼瞳位置偏右,再以眼角朝下傾斜的角度來看,我推斷,你應該是在白天下午五點左右出生的,你等會兒,我再給你算算。”說罷,我略一皺眉,凝神聚思,又掐指運訣默算了起來。

“我也不曉得我幾點生的,沒問過家人,不過你胡吹得還挺像一回事。”

忽然,嗤啦一聲大作,火光乍起,隨即就是一陣滋滋噗噗。

在高架橋上麵的劉興州短促地嚎叫了幾嗓子,整個人頓時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球,被牢牢地吸附到了高壓線上,化成一塊一塊的火疙瘩滴落下來砸在地上,就跟燒油紙似的。

沒過多大一會兒,一個好好的大活人就給燒沒了,隻在地麵留下幾片燃燒過的黒跡。我愣怔了好久,腦子裏覺得空空的,唉歎一聲,舉手合起來祈禱了半晌,收拾一番東西,便騎上摩托離開了。

回到村裏,我將事情給死者父親劉申橋說了,可他卻反應不大,異常淡漠地說,死就死吧,王八羔子,連個屍體都沒留下,真是白養了。

倒是劉興州的母親聽罷後,哭得死去活來,癱倒在地上不起來。這劉申橋甚煩了,上去朝她身上跺了兩腳,喝罵道:“哭啥哭,還不是你繁下來的孬種,沒見哪一個爭氣的,人家孩子都當大官,他當電工,還傻個臉往高壓線上爬,不電死他電死誰?”

這老娘們還是照樣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並且一邊哭,一邊嘴裏罵劉申橋不是個東西,光想盼著孩子當官,你自己咋不當個官給孩子鋪墊好後路呢,你個挨千殺的,你個有爹娘養,沒爹娘生的雜畜。

“我讓你罵!”劉申橋*起一根粗棍子,狠狠地掄了一下子,把自家的娘們給敲得頭上冒血。

“老雜畜,你二爺我給你拚了!”劉沛東,也就是劉申橋的二兒子,拎著一把菜刀自堂屋裏急衝了出來,由於一條腿有點兒殘疾,不能正常跑,所以看起來,他人是連蹦帶跳的撲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