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夠了兩個時辰後才停止了。

天氣放晴,太陽重新鑽出來,但已沉落西山,金色餘暉激射萬丈,血紅的彩霞染透了半邊天。

薑神明的那張巨臉隱去不見了。崔和尚的身體已變得巍峨雄偉無比,直聳入雲霄,從下麵抬頭望去,根本看不到盡頭。他的身軀寬度超過兩千米,幾乎占據掉半個村子的地方,擠破夷平了許多房屋。

腰身彎曲,低垂下頭,他露出了一張麵積大得可抵得上普通足球場的浩然臉盤,說話聲音更是猶如自天際間傳過來的炸雷:“二桃,薑神明被我嚇跑了,咋辦?”

口中叼著煙眯起了眼睛,我沉吟了半晌,將煙蒂掐掉彈出去老遠,恨恨地說道:“去追,務必要追到他,一定要把他給我殺了,提他的腦袋來見我!”

“你們兩者之間若要廝殺起來,勢必會給天地間帶來一場不可估量的大劫難,到底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能不能放下?”崔和尚皺起眉頭,一副婆相地勸道。

“如果我把你老母給捏死了,你能不能不找我報仇?”我舉出個例子,反問道。

“絕對不能!”崔和尚回答得很是幹脆。

“那不就是了,有些東西,根本就放不下,休得再哆嗦了,快點兒去吧你!”我不耐煩了,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朝著他用力擲了過去。

磚頭還沒到他的臉上,就成為一個小黑點隱去不見了。

“好吧,但是有一點我要告訴你,我之所以會獵殺薑神明,並不是全因為我怕了你,還有其它一半因素,那就是我把你當成朋友了,二桃,你懂嗎?”崔和尚鄭重其事,麵帶憂鬱地說道。

沉默了一會兒,我點了點頭。

頓時響起一陣疙疙瘩瘩的沉悶雷聲,崔和尚的浩瀚之軀瞬間化為一條黑色巨龍,騰空而起,朝西方遊躥過去,挨近了絢麗多彩的晚霞,將貯存在肚子裏的雨水噴了出來,在昏黃陽光的折射下,出現了一道美麗的彩虹。

然後黑色巨龍再是搖身一變,恢複了崔和尚原本的樣子。

他走在彩虹橋上,一個人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由南向北去,一直走了很久,過了彩虹橋,便縱身鑽進一朵灰色的雲層裏,沒了影蹤。

天黑了。

沒有燈火。

月亮升了起來。

慘白的月光照著大地。

眾星繁多,卻很遙遠。

更顯寂寞冷。

坐在太師椅上,我閉著眼睛。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或者,什麽都沒有在想。

腦子裏的一切,非常虛無縹緲。

這種迷惘的感覺,越來越嚴重。

是個病,得治。

耳朵聽到腳步聲,一下一下的,十分沉重和清晰,證明來人並沒有刻意掩飾。我漸漸地睜開了眼,看見一位麵容滄桑,眼神堅毅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衣服,在這明媚的夜晚,顯得格外紮眼。

他在門口停住了,站了良久。我也看他看了良久。

“你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我掏出了鏡子,就著月光照起來,淡淡地說道。

“我為什麽要開心?我一出世,就死了這麽多人!”他顯得更加悲傷了,一雙漆黑的眸子中泛著淚光,幾乎要流出來。

“但你若不出世,就會死更多的人。”我挪開鏡子,緊緊地盯著他,將這句話說得非常肯定。

“是嗎?你這麽說,我心裏就舒服多了!”他逐漸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非常潔白整齊的牙齒。

“以後要多笑笑,你笑起來跟周潤發似的,特別有魅力!”我站起來,迎了過去,指著自己的臉,神情嚴肅地問道:“你覺得我長得咋樣?說實話!”

“像極了一個明星!”端詳了一會兒,他也變得嚴肅起來,甚至,比我還要嚴肅上三分。

好像,我們是在討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嗎?”我將鏡子舉高,強忍著沒笑,反而更加陰沉了麵孔,揚起木梳打理起頭發,“說吧,我像哪個明星?”

“王寶強!”

“到底?!”

“真的是王寶強!”

啪!渣滓亂飛。我將鏡子給狠狠地摔了。

又是一陣哢嚓。木梳也讓我給掰零散了。

“人們的眼都瞎了!”我背負起雙手,仰望著星空,痛心疾首地說道,眼睛使勁一眨,擠出了兩顆眼淚。

“可我不是個人!”他用一種幽怨的口氣說道,眉頭又緊擰了起來。

“你是人魔!”我以尊敬的態度說道。

“是的,我就是人魔!”他又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聲音變得有些嘶啞,“一個不吉詳的人魔,每天都要吸收掉一千個人的性命!”說著,他不禁哽咽了,將臉埋在掌中,痛哭起來。

沒有再說話,我點了根煙叼在嘴上,一口接一口地吸著,噴出一股接一股的濃霧。

煙霧還沒來得及彌漫在周邊,就被一陣風給吹散了。

對於抽煙,我好像越來越上癮了。

“二桃,你有什麽打算?”人魔停止了哭泣,抬起頭問我。

“挖出地龍,帶它回去!”我輕描淡寫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用長指甲摳出一坨黑乎乎的鼻屎,嘣地一聲,彈了出去,落在了人魔的嘴角上。

“它在地球上已經存在好幾千年了,你為什麽非要帶它回去?”人魔麵帶不解地問道,努動了一下嘴角,上麵的鼻屎飛了起來,鑽回了我的鼻孔中。

“聽說過共產主義社會嗎?”我問道,再次將那坨鼻屎挖出來,嘣地一聲,又彈了出去,又落在了人魔的嘴角上。

“一個沒有階級製度、沒有剝削和壓迫,並且進行集體生產的社會!”人魔對答如流,嘴角又努動了一下,鼻屎又飛回來鑽入到了我的鼻孔中。

“不錯,地龍屬於地球上的上等根脈,凝聚了天地間的權貴之氣,但它隻滋潤了一部分命格比較好的人,這樣一來,命格差的人卻要落後吃虧了,受到權貴的束縛和奴役,使得當今這個世界上貧富差距愈來愈大,階級越來越明顯,實在違背以人人平等為基礎的天道。”我將鼻屎又摳出來,懶得再彈出去,直接抹在了人魔的衣服上。

“照你的意思說,若把地龍帶走,這世界上沒有了權貴之氣,就能實現人人都平等了?”人魔從自己鼻孔裏摳出一塊黃色較黏的鼻屎,也抹在了我的衣服上,抱著絲毫不相讓的態度。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

人魔捂上了臉,臉上帶著疑惑和吃驚,問道:“打我幹啥二桃?”

啪!

我又扇了他一耳光,罵道:“能不能別玩鼻屎?”

“......好像是你先玩的!”人魔流露出委屈。

啪!

第三個耳光,還是我打的他。

“再打我一下試試?”人魔怒了。

啪!

又打了一下,我挑起了眉毛:“啥感覺?”

“很憋屈的感覺!”人魔的嘴唇顫抖著,裂眥嚼齒,快要按捺不住的樣子,“你還講不講理,是你先玩的鼻屎!”

“講啥道理,打你是看得起你!”說著,我又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教育起來,“這就是有權和沒權的區別,讓你嚐嚐,體驗下處在水深火熱中的老百姓的生活!”

“但你好像不比我有權吧?”人魔氣不忿兒地問道。

“可我比你有錢,有時候,錢也能用來買權,打你又咋地,我還用錢砸你,你別不服!”說著,我掏出一枚一毛的硬幣,用力扔在了人魔的頭上,“有錢還不讓任性麽,拿著錢抓緊給我滾蛋!”

“搞啥?媽的!”人魔徹底惱了,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我的衣領,照頭上給我弄了一拳頭子。我哎喲痛喚一聲,抱著頭蹲下來。

“神經病,不跟你在這瞎耗了,餓了,我去找飯吃!”

噗!人魔一口痰吐在了我的手背上,轉過身離開,出了大門往西拐不見了。

揉著頭上的大疙瘩,我慢慢地站起來,舉起鏡子照著,又用木梳打理了一下頭發。走過去,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掏出衛生紙拭擦去手背上的痰。

忽啦一聲,衛生紙燃燒起來,冒出紅色的火光,越燒越旺。

半個時辰過去了,衛生紙還在燃燒著,與其說是衛生紙在燃燒,不如說是人魔的那口痰在燃燒。

正當我躺在太師椅上快要睡著的時候,有人喊我。

睜開眼一看,是劉禦龍到了我的跟前,模樣非常狼狽,衣服襤褸,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的。我問他咋了,他說是被一個嬰兒給打的。我不禁啞然失笑,說它不是你劉家的人麽,剩下來的最後一個,咋還會打你這個當長輩的。

劉禦龍頓足捶胸不已,異常激動地說道:“格老子的,被陰了,那根本不能真正算是我劉家的人!”

“那是誰的?”我頓吃一驚,訝然問道。

“其實上是我師傅柳洪的,媽的,原來是他把劉申橋的閨女給睡了,我被蒙在鼓裏很長時間,完了,一步走錯,全盤皆輸,成了給別人做嫁衣了!”說罷,劉禦龍一副精神渙散的樣子,搖搖晃晃出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歪抽著嘴巴嚎啕大哭起來,像極了一個絕望無助的孩子。

“這個......”我不曉得該說什麽用以安慰了。

“二桃,明天我就帶你去找柳洪,你幫我滅了他,行不?”劉禦龍咬牙切齒地說道,一雙瞪得很大的眼睛逐漸變得通體渾黑,完全沒了眼白,像兩團濃鬱的黑氣在裏麵翻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