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歌 戲文
天氣自從入秋後就寒極了,蛇妖雖然早已擺脫了本體冬眠的特性,卻到底是畏寒的。
劉叔見她隻著青衫,有時冷得發抖,便差人去成衣鋪子裏給她添了好幾件夾襖,蛇妖裹在身上果然暖和了不少。
蛇妖是真心喜歡和劉叔打交道,無事就跟著劉叔轉轉,偶爾去個賬房廚房,也會陪劉叔安排下人打掃屋子。
其實她和趙易舒的生活方式相差太遠。
趙易舒是喜歡些高雅的,比如吟詩作對,高山流水;然而蛇妖雖然也喜好幾句詩詞,但並不甚愛,她更喜歡去街道走走,看看小販在地上擺的奇怪物什……
趙易舒不在府上時,蛇妖不是與劉叔一起,就是一個人轉轉,偶爾也出門去看隔壁人家的小孩子踢蹴鞠。
她過得不好,無事可做,而並沒有人問起過。她想念留溪鎮,碧落山,小鬆鼠,阿陸,還有**妖。
一日出門,又無事可做的蛇妖幹脆獨自去了戲樓。
她曾在趙易舒的書上看見,唱戲的有唱過千年白蛇妖和書生相愛的故事,她想聽那白蛇是如何說人間的生活。
她交了銀子進了戲樓,看已有許多人坐在戲台下了,她也趕緊找了個位置坐下。
台上的青衣花腔婉轉,咿咿呀呀唱得人心都軟了,蛇妖竟也仿佛體味出幾分情意,搖頭晃腦起來。
許久這青衣撩起衣擺微微一矮身便下去了,蛇妖未明了這人間看戲的規矩,幾分莫名也沒輕易舉動。
許久才出來一旦一生,女子白色裙袂如仙如幻,男子一身青衫溫潤如玉,各自行了禮便唱開了去。
“來日,你將我忘卻,
這紅塵,是你修行之地,
卻不是,你我恩愛之所。
可憐我,原以為,兩廂廝守,到白頭,
卻不料,人世間,變數多如此。
你先削盡了,三千頭發絲,
還責怪,我身是妖,哄騙了,無辜書生。”
花旦的戲文,是被書生辜負了以後,情至深,所以聲聲泣血,仿然那白蛇就在眼前。
而書生眼看著和尚收了蛇妖,無動於衷,卻原來,早斷了紅塵孽根。
蛇妖靜坐於台下,淚落如明珠。
紅塵輾轉,不知上天許予我們多少緣,而相遇的結局,必定是分離。難道人妖始終殊途,沒有任何折中的方法嗎?
如若沒有,那為何又安排我們相遇,如若有,上天又為何不曾指示。
直到戲幕落下,人都散了幹淨,蛇妖才恍然回過神來,原是自己入戲太深。
撫撫早已冰冷的雙頰,用力的顫抖了一下,整理好情緒回府。突地卻當頭罩下一件溫暖的貂裘,暖和得蛇妖不想移動。
她回頭去,看見他長身而立,鳳眸中柔情萬千。
“我與你是真有緣,近日都會麵三次了。”
“第一次見麵我便囑咐你添衣,你至今也沒記得。”
今日出門未想起添衣,恰好又被他遇見,蛇妖低下頭去,臉上盡是羞赧的顏色,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許久她抬頭問,“我還未聽你說起你的姓名呢。”
“姑娘又不想嫁我,知道我姓名做什麽?”
“我不是說了麽,我有想嫁的夫婿了。”
“那,他可願意娶你?”
“…………應當,是願的吧!”
“為何猶豫了,難道姑娘是一廂情願?”
“他說過金榜題名了便會娶我,但不知為何後來再也沒提起過……”
“可見那男子並不鍾情與你。”
“他是守信之人,應當不會食言。”
“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執迷不悟,來日方知,竟真是一語成讖。
你愛他,他心心念念的,卻並不是你。這人世的情愛,其實並無先來後到之說。
公子依舊將她送至狀元府前,他說貂裘贈她,蛇妖將手中血色玉玦遞予他。公子見蛇妖固執堅持,自懷裏掏出枚玉玦來。
那是枚血色的玉玦,如果說它是殘缺的,那麽蛇妖那枚亦如是。
兩枚玉玦放在一起,卻是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蛇妖驚詫不已,滿目震驚地看向麵前人。
“所以你曾拿出來,我的友人很驚奇。”
“這枚玉玦確然是從小伴我的。”
“我並沒有猜測你哄騙了我。”
“那為何你會有這枚玉玦?”
“這是我的家族傳下來的,許多年了。”
“這枚玉玦也並不常見啊,為何我與你共有?”
“我亦不知。”
“你家住哪裏?如若我要尋你,要去哪裏?”
“之前的珠寶鋪子罷,老板他便會告知我。”
“你家住哪裏?”
“進去罷!天氣冷了。”
“你是蒙騙少女的那種采花大盜嗎?”
“……”公子的麵容有點扭曲。
“為何不肯告訴我你家住哪裏?”
“那是秘密,如若你不肯嫁我,我便不會告訴你。”
“那我回去了。”
“……”
蛇妖提步往府裏去,走了幾步往回看,那公子卻還在原地。
蛇妖朝他揮手,那公子微啟唇角笑了起來,蛇妖竟也笑了起來,她仿然看見,許多年前未成仙的狐妖在鳳棠樹下對她微笑。
蛇妖想起,已經很多年沒再聽聞狐妖的消息了,而碧落山,自己也已許久未曾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