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為滿足酒泉鋼鐵公司的煤炭供應,國家開始投資建設礦區石城。
在大西北的山邊上,石頭跟著風沙跑的艱苦時代,能成為礦區工人是許多人的驕傲。退伍返鄉的石建國也光榮地當上了第一批煤炭工人,並且娶妻結婚的第三年生下了長女石秀英。
石建國稀罕女兒,每天下班都會給石秀英帶塊兒糖,父女倆嬉鬧一會兒才進屋。偶爾碰上個可心的小玩意兒,兩人能玩上半個小時。
自從石建國當了工人,家裏生活條件一路走高,一連添置了好幾件大件家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石家有錢了。因為喜歡孩子,石建國、於淑珍後來又生了老二石建英、老三石平英,老四石慧英。兒女雙全,令人羨慕。
1977年,初秋。
石秀英十七歲了,建英十六歲、平英十二歲,小妹慧英八歲。
傍晚,石建國風塵仆仆地回到家,把一隻會跳的綠皮青蛙,放在了石秀英的手心裏。
這綠皮青蛙在國營小賣部裏可是限量的時髦的新玩意兒,石秀英能得到這個玩具,那簡直是礦區大院裏的佼佼者!一般人隻有眼紅的份兒!
石秀英趕緊把坐在爐子上的鐵鍋端到一邊,脫掉圍裙,找了塊兒幹淨的紅磚地,擰了發條開心地玩起來!
這青蛙沒有方向感,跳得東倒西歪,惹得石秀英開懷大笑。
突然,青蛙被人一把抓了過去。石秀英抬頭,是小兩歲的弟弟石建英放學回來了。
“呀!綠皮青蛙!”石建英樂滋滋地喊。
石秀英臉色驟變,快步走過去,伸手想要奪回來。石建英卻側身一躲,將青蛙藏在了身後,嬉皮笑臉地說:“姐,這個玩具給我吧!你天天擱家做飯,沒時間玩兒。”
“誰說沒有,這是爸爸給我的。”石秀英再次伸手去搶,卻沒成功。
石秀英表情嚴肅,眉宇間已經擺起了大姐的威嚴,建英卻一點沒怕,小舌頭一吐做了個鬼臉,撒腿往屋裏跑兒。
平常石建國、於淑珍不在家時,建英最怕石秀英,一點都不敢造次。但父母在家時,那便是有人給他撐腰了,自然膽也肥了,就敢光明正大地搶東西。
反正於淑珍每次都會向著他,一點虧也吃不著。
每次隻要石建英搬出“重男輕女”的於淑珍,總能壓大姐一頭。往往這個時候,石秀英基本上沒有轉圜的餘地,隻能聽從父母安排。
“你是大姐,讓著弟弟怎麽了?”
果然,耳熟能詳的謙讓論調又來了。於淑珍不知什麽時候從屋裏走出來,招手把石建英叫過去,護在身後。
小心思得逞,石建英趴在於淑珍的肩膀上,衝著石秀英做鬼臉。
“去盛飯,大家都等著呢。”於淑珍溫和地催促,在石秀英聽來,都是冰冷的命令。
被掃興的石秀英轉身進了小廚房,將一家人的飯菜都端上了桌。
意外的是,她的位子上多了一張表格和一支筆。
石秀英拿起空表看了下,眉眼都開了。她認出來那是一張招工信息表。秀英兩隻手緊緊捏著薄薄的紙,藏起半張臉,小心翼翼地問石建國:“爸爸,這是給我的嗎?”
石建國笑眯眯地說:“是,明年你就十八了,礦上招人,我就跟領導打了個申請。”
“太好了!”石秀英從板凳上跳起來,興奮地轉起圈,她終於也可以進廠當工人了。
豈料,石建英的涼水潑來得更快。
“姐,礦上都是男人,成天下井,很辛苦的。別高興得太早。”
愛逃學的石建英,瞅著那表格眼紅。
“用你管,吃你的飯!”石秀英第一次當著父母的麵,堵了弟弟一句。
石建英還想撒嬌,卻被於淑珍白了一眼。
“快吃飯!”
兩人這才乖乖坐回去。
一屋的人因為這張表,晚飯吃得極其安靜。石秀英嘴角的笑容一直沒有散去,倒是石建英盯著大姐手裏的招工表,味同嚼蠟。
收拾完廚房,石秀英捧著字典,工工整整地填好了所有內容。貼照片處空著,隻能等後麵貼了。準備工作做完了,石秀英摸了又摸招工表上的每一個字,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了,才小心翼翼地交給了石建國。
一想到第二天就要麵試,石秀英就特興奮,特意奢侈地用肥皂洗了頭,準備好幹淨的衣服和發繩。萬分期待和父親一起上班的日子。
石建國很少講礦上的事,每次都是石秀英問才說。
在大西北有一句調侃是“一年不刮風,一刮刮兩季,一季刮半年”,在西北的山邊上,一年四季除了風沙隻剩下風沙。
開礦的那幾年,荒無人煙的山邊上,為了打井,所有流程都需要人工挖掘。從山邊挖走的山石,從地下挖走的泥土,都需要人工一袋一袋地背到外麵去。
沒有運輸車,也隻能靠人力運輸。或許是工資高,也或許是大家都窮怕了,似乎從沒有人意識到這種日子有多苦,有多累。
石建國每次下班回家,更是隻字未提,石秀英也僅僅從父親的臉上,看到幾分疲憊和憔悴。
後來,隨著廠裏挖出煤炭了,那煤炭又黑又亮,放進爐洞裏點著了,也沒多少煙兒。運輸到外麵,受到了好評,廠裏的效益好了,才特意購置了一批勞動工具。慢慢地,有了小推車,挖掘機,開始著手鋪設小軌道。
一礦的煤炭進入穩紮穩打的時期,廠裏的領導又商量著在十幾公裏外的選址二礦開采。石秀英還是聽著礦區大院裏的阿姨叔叔閑扯,知道的。正是緊要關頭,石建國當年打仗落了腿疾,一直走路有一點坡腳。一礦大食堂吃飯也比較方便,二礦食堂裏還沒幾個煮飯師傅呢。石秀英正擔心父親的身體,要是能和他一起上班,每日她早起一會兒,就能帶上,免得擔心父親舍不得花錢湊合吃飯。
礦上一旦有什麽事,她也能第一個知道,不用整日提心吊膽地擔心父親的安全。父女倆也能相互照拂。
那一夜,石秀英睡得很香兒,做了一夜的美夢,暢想著家裏又多了一個工人,生活更幸福了。
天亮了,雪白的窗戶紙上,通紅一片,透出一道金色黃的光,刺得石秀英睜不開眼。太陽仿佛比平日裏升起得要早,石秀英轉頭沒看見弟弟妹妹,匆忙翻身洗漱。
她麻利地把黑如瀑布的齊腰長發,擰成粗粗的麻花辮,油光油光的,恨不得一根頭發也散不下來。整理完頭發,她又對著鏡子拽了拽衣襟,這才出門。
然而,當她走到大門口時,才發現石建國已經帶著石建英上班去了。
連同那張表格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