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寧夏如何飛天。
西廂閣有兩層半樓高,最上麵的那半層,是個閣樓。其實這個閣樓並不叫做西廂閣,隻是正好西廂閣上,有個閣樓。
大冬天的,院子裏人不算多,隨著雪越來越大,夜色加深,守院的人都進到走廊上去了,於是那不算寬敞的走廊上,三步便是一個衛兵。
這大雪,正是寧夏最好的掩護,然三步以內,即使雪下成了冰雹也掩護不了她。
西廂閣的圍牆外,有一棵老樹,樹很高,超過了閣樓頂許多,樹上都是枯萎的藤蔓。流夕站在樹下,本想看寧夏如何來個潛行術跑進閣樓救人,不料她要爬樹。
他懷疑地看著寧夏,那麽高的樹,她能爬上去?
寧夏脫下鬥篷,叫流夕拿著,撩起裙擺,以非常不優雅的姿勢,在流夕目瞪口呆中,像隻猴子一樣躥到樹上,還回頭對流夕招招手。
流夕眼角抽搐了下,把包袱和鬥篷放地上,也跟著爬了上去。
蹲在大樹枝頭,寧夏目測下自己與閣樓的距離,拉起樹枝上的藤蔓試了試,向靠近閣樓的樹枝一端走去。
流夕一驚,拉住她,壓低聲音說:“你想幹什麽!會摔死的!”
“我那麽怕死,不會拿自己開玩笑的。”寧夏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挪開他的手。她沒有把握一定過得去,更沒有把握過去了可以一定不被發現。她隻是賭一把,賭自己的運氣,賭莫淩霄即使抓住她也不會加害她的感情。
她拉過藤蔓,縱身,一抹藍色的影子順著藤蔓的弧線**了過去,在最高點鬆手,抓住閣樓上的瓦片。忽然她一隻手抓空,身體向下劃去,伴著輕微的瓦片滑動的聲音,寧夏在身體滑落的瞬間抓住了瓦沿上的突起,才停止了下落的趨勢。
而她的腳下,巡邏兵走過,好在雪很大,紛紛揚揚,才遮住了瓦片上滑下的積雪掉落地上的聲音。
流夕的心髒差點跳出來,寧夏隻一隻手抓住了瓦沿,整個身體是騰空的,藍色的紗絨裙擺在風中晃**,像是鵝毛一般,沒有分量。
等巡邏兵走後,寧夏才把另一隻也手搭上瓦,爬了上去。看來這半年來莫淩霄對她進行的力量訓練,收到了充分的成效。
爬上屋頂後,寧夏回頭對流夕做了一個勝利的姿勢,然後站起身拍拍雪,跪在屋頂上,研究了一番,開始移開屋頂上的瓦片。
夜幕如黛,雪中的閣樓頂上,那抹纖細的身影不禁讓流夕心中一動。他學著寧夏的動作,以藤蔓晃到屋頂上,然後過去幫她一起挪開層層瓦片。
扳開最後一層蒲草和青瓦時,寧夏探頭向下望去,正好遇見烈驚訝的眼光。她心中一喜,把洞挖得更大,足夠出入一個人。
烈被軟禁在閣樓,沒有被捆綁,莫淩霄也真沒虧待過他,好吃好喝的,一個月內,他不但沒瘦下去,反而還胖了!
這期間他試過很多方法想要逃離,但所有窗戶都是訂死的。他也想過從屋頂走,無奈拆屋頂的行為隻能從上麵進行,在下麵根本沒辦法。而且他發現莫淩霄對他戒備很森嚴,派來看守他人簡直多得不象話!
要逃出這裏?長了翅膀也不一定真能飛出去!
想象過很多次離開這裏的情形,但烈還真是做夢都沒料到,這個時候居然真有人能從頂上跑來救他!
還是這個百無一用的像小混混一樣的契沙王的相好!
閣樓頂不高,流夕和寧夏一把就把他拉了上去!寒風一陣吹來,烈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打了個噴嚏,才出聲,就被寧夏捂住了嘴。
“將軍,你不知道我們腳下有多少守衛麽!真是……老給人添麻煩!”她白了烈一眼,氣得烈幹瞪眼。
寧夏抬眼看四周,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們要怎麽下去?
將近三層樓的高度,有七、八米的高,除了往下跳,寧夏還真想不出別的辦法,可是,跳下去還有命活嗎?
流夕用一副“我就料到你沒想到”無奈表情看著寧夏,寧夏自知理虧,抓抓頭說:“這不是沒想那麽多麽……”
烈伸出腦袋看了看樓下,眉都沒皺一下,深吸一口氣,縱身躍下。
這點高度對烈來說,還不成問題。可寧夏一急,本是出於好心,拉住烈的衣角,於是身子也被帶下去,而流夕見此又抓住寧夏,於是三個人串在一起向下墜去!
烈低聲咒罵了一句,回身托住寧夏的身子,流夕從上麵硬生生翻身至寧夏下方,托住寧夏的腰。這些動作都在一瞬間完成,接著雪地中一聲悶響,三人很狼狽,也勉強算安穩地跌倒在地。
寧夏揉揉屁股,暗想幸虧雪很軟……她瞥了眼臉色很差的另兩個男人,悄悄問,“剛才那個是傳說中的輕功嗎?”
兩人很默契,都沒理她。
在大雪的掩護下,三人翻牆而出,轉過幾條巷子,便見有輛馬車在某家屋子底下等候。馬車夫一見流夕,上前恭謹地拉開簾子讓他們上去,這顯然是流夕提前安排好的,那馬車夫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驅馬而行。
盡管是夜間,城門早已關閉,但有了莫淩霄的令牌,他們還是很順利地過了關,隻是風雪很大,馬兒也跑不快。
烈很好奇寧夏他們怎麽會去救他,詢問之下,得知寧夏和流夕本來就計劃好了要離開,而寧夏堅持要去救他,竟然飛身上樹,再從樹上用藤蔓**到屋頂!
那棵樹烈是知道的,距西廂閣樓有段距離,而寧夏沒什麽功夫,能有這樣的膽識,讓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聽寧夏說了中箭之後發生的事,烈知道了個大概,當然她把與莫淩霄之間的瓜葛一句帶過,烈也就沒多問。可是很顯然,若他們之間真沒什麽,莫淩霄又怎麽會關心她的傷?又怎麽會讓寧夏這麽容易偷到令牌跑出來?
烈願意相信寧夏那雙眼睛,可是龍沫九會相信嗎?阿木圖會相信嗎?契沙會相信嗎?他不禁為她擔憂起來,她或許沒有想過,這樣回到契沙,她可能會讓自己陷入困境,光憑她與莫淩霄的關係,就能讓她死上一百次了!
烈又看了眼流夕,這個美倫美煥的少年,還是一貫以來冷漠的表情,可是眼中卻多了份堅定。或者,這些他都想到了?隻是不想阻止寧夏?
烈歎了口氣,總算寧夏救了他,必要的時候,他或許會幫她……或許……隻要不危及到契沙。
“我們要怎麽走?”寧夏問。她拉開簾子,隻見外麵白雪茫茫,幾米開外便已經看不見了。
“去永州城。”流夕說。
永州城,位於彤城之東,青峽關以南,若是沒有出現彤城的意外,龍沫九恐怕早已拿下了永州!
到了永州再輾轉向北回青峽關,這確實是條最近的路!可莫淩霄又怎麽會想不到?烈暗自歎息,今夜過後,恐怕漢統地界上都得封起來了!
但事實上,行至第五日,都沒有任何抓捕他們的痕跡。
寧夏在第二日便回了男裝,在馬車裏連續顛簸了五天,她差點就吐血了……而按原定預算,他們還將這樣跑七天才能到得了永州!
那天傍晚,路過一個小鎮時,三人投宿客棧。也幸虧了寧夏出來時帶了許多銀子!當然銀子的來路就不需多問了,反正漢統泱泱大國,也不會差這一點……
客棧底樓是飯館,大過年的,吃的人不算多,杯酒下肚,寧夏隻覺一陣暖意。
這時,寧夏聽到隔壁桌上兩個看似商人模樣的人在聊天。
此兩人的聊天相當繁複無聊,聽了半天才在其中提煉出了幾條重要消息。
概括來說,如下三點。
一,漢統國王重病,快不行了,但至今未立太子,於是七子王位之爭使中央局勢處於緊張狀態。而同時外憂未解,契沙軍的虎視眈眈使漢統國內人心惶惶。
二,現今契沙王的母親是漢統的和親公主,不明白這外甥為何要來打舅舅。
三,阿木圖迎了一個邦什公主做老婆。
來漢統將近兩個月,烈和流夕已經能基本聽懂漢統話了。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了然,恐怕真是宮裏發生了什麽,不然莫淩霄怎麽會放著他們不抓了?
寧夏把杯裏的酒全部倒進嘴裏,說不擔心是假的,宮內的爭奪有多殘酷她豈會不知?!按莫淩霄的性格也確實不會放著他們這樣落跑而不派兵來追!
除非漢統宮裏真出了事!
如果莫淩霄回了鏡安城,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會參與這場王位爭奪戰?以她對他的了解,他並不是那樣的人。如果要權,他不會親自跑去刺殺阿木圖,也不會親自跑進契沙軍營中做內應!
腦海中又出現了莫淩霄對她說的那句話:“我隻是想守護他們。我想阻止這場戰爭。”
寧夏又喝完一杯酒,倒上,想再喝時,被流夕奪過酒杯。
她臉頰紅潤,雙目含水,雖是男裝扮相,卻露出了女兒之態。
烈心下一驚,又見流夕的眼神,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這鍾寧夏,莫非是女人?但立刻又打消了自己這個想法,天底下哪有她這麽混蛋的女人?而且女人怎麽會跑到軍營中!
再說紫霧,初嫁時極度不情願,甚至以死相逼,卻最終在其母親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中遠嫁了契沙。想到自己的妹妹嫁去漢統,嫁給一個快死的老頭,確實算她幸運的了。隻是聽說契沙人都長得跟熊似的,阿木圖更是傳說中可怕的綠眼狼王,她心中就暗暗祈禱,千萬別是滿臉大胡子刀疤,一張嘴就是滿目黃牙,牙縫裏還卡著肉絲那類男人……
如果阿木圖是那樣的,她一定先自我了斷!
在進入都靈城的當天,她見到了阿木圖,他親自前來城前接她。
那瞬間,她被震到了。
他是一個優雅,懶散卻危險的男人!一雙幽綠的狼一般的眼,分明是笑著的,卻還是讓她覺得冷。他身上有一種天生王者的氣質,她知道那種威嚴是學不來的。她的父王——邦什王,無論怎麽努力,也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氣質!
全天下人都知道,邦什的王是個裝飾,隻是雷若月手下操控的傀儡。雷若月能讓他當上王,也就能讓其他人當上王。廢立不過是舉手間的事。
而她這個公主,更是傀儡的附屬品,她的人生她沒辦法選擇。可是似乎在這樣的大勢下,誰都沒有權利選擇,即便是她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像野草一般的堂姐夏寧。
想到夏寧,紫霧歎了口氣。她已經離開宮中一整年了,不知現在可好?
雖然她們從小就是八字不和,邊吵架、打架邊一起長大,可紫霧知道,雷若月的叛變,最傷心的隻能是夏寧。他們的感情,她曾經羨慕不已,她以為,他們一定會結婚,雷若月一定會娶了夏寧。
可誰知道,雷家的滅門來得如此突然,突然到讓他們連個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一道皇令,眨眼間滅了九族!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忽然覺得,生在皇室是種悲哀。而這種感歎還沒完,她就接到了一個更驚人的消息,邦什國王駕崩了,而國王的親弟弟,她的父親,承接了王位。她便名正言順從郡主成為了公主。
可是身為皇族的悲哀才剛開始,雷若月一道指令,又把她遠嫁去了契沙。
有時候紫霧在想,雷若月把她嫁去契沙而讓她妹妹去了漢統,是不是念了他們小時候一起長大這份情?不過馬上她又斷了自己這樣的想法。雷若月能把夏寧趕出皇宮,又怎會念她的情。
宮變後她見過雷若月兩次,他早已不是以前那個翩翩少年了,而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紫霧把手伸向阿木圖,他帶著她,進入了契沙王宮。於是在這個沒有正式妃子的,空曠的後宮中,她成了唯一的主人。
阿木圖封她為貴妃,以禮相待,環境布置也想讓她賓至如歸,可她卻從沒真的體會到他的感情。而他更是沒有逾禮一步,從成親那天起再也沒有踏入後宮一步!甚至新婚當晚,也沒有來同她圓房。
究竟是他不正常呢,還是她太沒有魅力了?若是夏寧知道,一定又會取笑她了!
紫霧梳著頭,心想,是不是她就這樣老死在這裏了?早知道,就該與夏寧一起逃離的!至少這天地,都能成為她馳騁的草原,至少這皇宮,這血統,再也不能成為捆綁住她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