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乾洲沉沉“嗯”了一聲,鋼筆在文件上劃過潦草字跡,“考慮周全,想過繼續上學讀書嗎?”

他沒表態對這件事怎麽處理。以長輩口吻,問了我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我搖頭,“我隻想陪我爹爹頤養天年。”

這亂世有幾個能順利把書讀完的呢?上一世我跟著紀淩修住在租界,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他不準我外出,亦不讓我插手男人的事業,我是名副其實的閑太太。

心中無大愛,也無大恨。

寧乾洲將文件上的一個人名圈起,“挺孝順。”

語氣隨意,沒什麽情緒。仿佛打發小孩子那般,寥寥幾個字便結束了對話。

他不跟我講話,我便不敢觸犯他的威嚴。等到了城郊外,便看見烏泱泱的人頭,他讓人給我準備了一套合身軍裝,先我一步下車。

森嚴的軍隊排列於難民前,呈對峙狀跟難民拉開陣仗。放眼望去,起碼有上千人,這是大事件啊。

如果這些人全都湧進城內,會給平京城帶來巨大的安全隱患,難怪寧乾洲會親自來。

我在車內換了身軍裝,遠遠看去,寧乾洲站在軍前,仿佛陣前鼓舞士氣那般沉喝著什麽,聲音雄渾如鐵,擲地有聲。似乎能擊碎人的恐懼,給人托底的安全感。

他一人,仿佛能震萬軍。

而他身後的軍政高官們皆是大半夜趕來,陪同處理。

“少帥在安撫難民的情緒。”那名瘦瘦的軍官迎我下車,“隻有少帥親自前來視察,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才會重視這件事,誰都推脫不了責任,多部門統籌聯動,才能妥善解決難民安置問題。”

“這麽多難民不可能突然出現。”我低聲,“之前沒接到消息嗎?”

“突然出現的,才接到消息。”瘦瘦軍官說,“之前是靳軍為了獲得輿論支持,裝模作樣接收難民,結果他們今夜途經平良山時,把難民全丟下了,往平京城趕。平良山距離平京城很近,難民們就都往平京城跑了。”

“真缺德!”我憤憤,“故意把難民丟平京城門口製造禍端。”

我好奇寧乾洲會怎麽處理這波民意危機,沒多久,老弱婦孺排著隊先進城。難民開始分流,年輕/壯年男人依然被拒之城外接受盤查,其中發生過局部騷亂,但都被鎮壓。

我盤起長發戴著軍帽悄悄來到寧乾洲身邊,他穿著製式軍裝時特別威猛高大,大雨潑天灑下,難民們淋著雨,所有的軍人全都不準打傘,包括寧乾洲,也屹立在雨中。

這種鋼鐵軍人的形象在我心中特別偉岸。

“看過煙花嗎?”寧乾洲忽然問我。

我說看過。

他屈指彈了一下我額頭,“哥哥帶你看點不一樣的。”

我吃痛捂住額頭,每次都用這麽大力彈我。我一路小跑跟著他來到百米開外的臨時帳篷營地,那裏紮著供難民過夜的朵朵遮雨棚。

還未站穩,便聽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傳來,極致明亮的火焰在雨夜乍現衝天,揚起塵土遮雲蔽日,強大的衝擊波掀起巨風幾乎將我撲倒。

我嚇得連連尖叫抱住寧乾洲胳膊,直直往他背後躲。

寧乾洲紋絲不動,他說,“你看到了什麽?”

我仰頭看他,他好像並沒看我,而是注視前方餘火。

到處都是哭喊聲,尖叫聲,那些驚恐絕望的臉晃動逃竄。難民們躲雨的密封帳篷被炸得四分五裂,人群軒然大波,一陣騷亂過後,很快被維穩。

不懂他的用意,但著實嚇到我了,我驚魂未定,“哥哥,是不是有敵軍混入難民中搞的。他們想嫁禍你屠殺難民呢?”

“帳篷裏沒人。”他往城門口走去,“再猜。”

那兩個帳篷裏沒人?難道寧乾洲及時察覺敵軍混入難民中要製造爆炸嫁禍的意圖了?並且把敵方安插的人給抓了?那為啥炸兩個空帳篷呢?難道是寧乾洲命人炸的?為什麽?

我遲疑,“是不是原本敵人想混入難民中搞爆炸襲擊,但是被哥哥提前反製,為了順藤摸瓜抓住敵軍各個關節的奸細,你將計就計?靜觀敵人下一步計劃?”

以身入局,以己為餌。讓敵人誤以為計謀得逞,這樣就能搞清楚是誰將今晚的消息透露給敵方,敵方那邊又是誰接收消息上報。上報以後,社會上,又是哪些領域的關鍵人物推動事件擴散發酵。

這樣以來,能揪出不少安插在社會各個領域的敵方棋子,還能引出敵人下一步棋的走向,從而預判敵人的預判,關鍵時刻給其致命一擊。

可是,上輩子這件事發生後,國內和國際上就出現了一股勢力瘋狗一樣的咬寧乾洲,各種把他妖魔化和汙名化,明明無一傷亡,卻說他屠殺難民,瘋狂給他潑髒水,動搖他的民心。

他不在乎嗎?

寧乾洲低頭看我,波瀾不驚的深眸浮現神秘動**,他唇角微揚,“想從軍嗎?”

我笑,“我行嗎?笨手笨腳的,上了戰場肯定第一個死。”

小時候雖然跟我爹爹走南闖北倒貨,但爹爹從沒讓我受過窮,也沒讓我吃太多苦。跟這些難民比起來,我算是生活富足無憂了。心中無大愛,也無大恨的我,哪裏想過從軍呢。

前陣子為了吸引寧乾洲的注意,參加那場軍事人才選拔考試時,我所出之言,不過是投其所好討他歡心罷了。

“隻想跟爹爹過小日子。”我低聲。

“沒誌氣。”他以長輩口吻隨口說了句,不輕不重的。

我像是被批評了,臉上火辣辣的窘,“哥哥,進城的難民都住哪兒呢,這麽大的雨。”

“暫時住帳篷。”

我迫切想要獲得他的認可,“我家在平京城有很多房產,可以拿出來暫時安頓難民。我爹爹還有好多糧倉,我可以開倉放糧救濟他們。”

這樣以來,就可以替哥哥分擔很多壓力了。

寧乾洲忽然止步,再次低頭看我。

我眼巴巴望著他。

果然,他漂亮無波的眼眸裏有讚許之色,大掌覆我頭頂拍了拍,“不愧是小微微。”

他的聲音開懷器重,神情耐人尋味。

若我有條尾巴,現在定是搖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