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流淚,雙肩聳動,無顏麵對我,“我也是沒辦法……”
我相信他這一刻是真情流露的,他瞬間的怯懦無顏愧疚也是真的,我控訴,“你讓我怎麽辦!我該怎麽活!”
他涕淚橫流,全身顫動,再也說不出話來。
長久沉默後,他用衣袖擦去眼淚,“如今走到這一步,爹爹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若是爹爹拿不回花名冊,你和你弟……”他遲疑一瞬,“你我都會有生命危險。”
我看著他一點點變陌生的臉。
“小乖乖,還記得爹爹送你的那個胭脂盒嗎?”
爹爹長歎一口氣,愁眉苦臉看我,“爹爹送給你的禮物,你會當寶貝珍藏的,對嗎?”
我低聲,“你隻要回答我兩個問題,我就給你。”
“爹爹一定知無不言。”
“你曾經派人對紀淩修一家滅門對嗎?”我輕輕,“但被人從中作梗,計劃沒成功。最終寧乾洲對紀家出手,隨了你的心意。”
爹爹臉上浮起一絲驚訝,許是沒想到我會曉得這些。他頹然點了點頭。
“為什麽?”
他說,“他們一家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寧乾洲都沒查出來的事情,他們怎麽會知道!”
爹爹說,“紀振宇的同窗曾是我的同僚,那個人背叛了組織,組織追殺他的時候,紀振宇暗中救了他,還收留過他。當然,這些是我多年後查到的,那個人臨死前必是跟紀振宇泄露了太多情報……”
“可是他們一家替你保守了秘密!”我全身顫抖不止,“他們從未泄露一個字!”
“微兒,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道理,你明白嗎?”爹爹陌生狐疑的眼神看著我。
我臉色漸漸冷了下去,就像是瞬間冷硬下去的心腸。
上一世發生的一切,都串成了線,跟這一世重合。
哪怕時間線亂了,哪怕事件發生的因果變了,可萬變不離其宗。
紀淩修沒有騙我。
“第二個問題。”我說,“當年省城通勤車爆炸案炸死了十幾個學生,是不是你策劃的。”
爹爹沉默許久,許是曉得我了解真相,沒必要騙我,他沉重點頭,“那幫學生總壞事,爹爹受命於此,也是沒有辦法。”
我慘白著臉,攥緊拳頭。
“小乖乖,胭脂呢?”爹爹問我。
我從內襯小衣裏掏出那小心翼翼珍藏的胭脂遞給他。
爹爹從容拿過,緩緩擰開胭脂盒,扣下脂粉,又剜出內膽,裏麵空空如也。
他臉色瞬變,霍然抬頭看我,“裏麵的東西呢?”
我慢慢攤開掌心,將折疊成很小很薄的正方形紙張緩緩展開,爹爹大跨一步來拿。
我驟然抽回手,躲身向一旁,當著他的麵,吃下了那寫滿數字暗號的密文。
爹爹大駭,一把掐住我的臉揚起,大力捏開我的嘴,手指往我嘴裏剜去。
可惜,我早已咽下。
看著他瞬息暴露的凶狠殺意,我氣息悠長笑了起來,大笑。得意揚揚,大快人心地看著他。
當初爹爹身份暴露以後,我被抓進監獄酷刑審問,他們問我要花名冊。我雖然不知道花名冊跟我什麽關係,但曉得跟我爹爹有關。
被釋放以後,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些人為什麽問我要花名冊,我回憶過跟爹爹之間的點點滴滴,他近期送給我的唯一東西便是那個胭脂。
百無聊賴的時候,我把玩它。在脂粉快用見底時,我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摳開了內膽……發現了玄機。
爹爹扼我頜骨的手驟然用力,仿佛要掐死我。這一刻,他哪裏還是小老頭哭哭啼啼的樣子,全然變了一副心狠手辣的幹練惡人。
他的臉破碎在我的淚光裏,四分五裂,麵目全非,如同過去美好的記憶一同粉碎。
他哄我,“小乖乖,你吐出來,那張紙上除了愛國組織安插的情報員,還有揭露敵軍情報員的名單。你不想保護漢奸,對嗎?”
我說,“數字暗號,我都背下來了,隨時能寫。”
“你寫下來。”
我示威般看著他,“不。”
他微笑,“如果我拿不出這份花名冊,洋人就會對你和你的兒子下手,爹爹是為了保護你,才走到這一步。”
我堅定搖頭。
爹爹臉上最後一絲偽善的耐心消失了,他扼我頜麵的手更大力,另一隻手戳進我喉嚨裏進行催吐。
隻是狠狠催了幾下,他忽然踉蹌晃悠了一下,天旋地轉般,往後退了幾步,全身被麻痹似的癱軟靠在一旁櫃子上。
我忍住翻江倒海的惡心感,搖搖晃晃扶著桌子撐住身體,抬起臉喘笑,“爹爹,你不該來的。”
“你做了什麽。”爹爹難以置信看我。
我說,“下了毒。”
他狐疑,進門這麽久,他沒喝過茶水,沒吃過東西,也未有異常事情發生。下一秒,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膝蓋,驚駭萬分。
徹底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
我拿出繩子,一圈圈捆住他,“那膝蓋藥貼上用了超劑量麻催藥,能短暫麻痹你的身體。爹爹,今日你若是喝水,我便在水裏下毒。你若是抽煙,我便在煙裏下毒。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不能放你走。”
“微兒!”他錯愕痛心,震驚失聲,“爹爹這樣愛你!你如何忍心!”
我擦了把眼淚,用力吸了吸鼻子,“你愛我?明知道寧乾洲盯著我,你卻來我家中!我去過醫院,我逛過街,你哪裏見我都可以!你卻來我家中!”
我壓著顫抖的聲線,將他綁死,拍了拍掌心的灰,“為什麽?因為你想用我的孩子威脅我!爹爹,你是不是知道孩子的身份存疑?你是不是聽見了很多風言風語,留心過他們究竟是誰的?是不是暗中派人找紀家的親屬求證過!”
爹爹掙紮,痛惜怒聲,“微兒!”
“你來我家,除了以我的家人威脅我,亦是想用這兩個孩子牽製那個人,對嗎?沈靜姝失蹤,也與你有關對嗎?”我笑了聲,“一個沈靜姝不夠,你又加碼我兒子,賭上一切,前來拿花名冊。若非這般萬全之策,精明如你,怎會自投羅網。”
他像是看一個陌生人那樣審視我。
在他的注視下,我給彭昶打了一通電話,“安排兩個心腹開車來我家,抬個人走。這兩個心腹不能出自鏢局,最好是外省的亡命之徒,用完就逃亡那種,戴麵具。”
“爹爹,我要用你反釣寧乾洲。”我蹲在他身邊,看著他勾著身體掙紮的樣子,我心如刀割,抬起衣袖擦幹淨臉上的淚,我說,“所以,你不能在我家中,我要把你轉移去方便辦事的地方,引寧乾洲出來。”
我靜靜蹲在他身旁,深入骨髓的血脈親情斬不斷,這顆心愛著他,亦恨著他。情感卻出現了斷層,麻木又冰冷。
“爹爹,你把沈靜姝借我用用可以嗎?”我輕聲,“我怕寧乾洲派人來抓你的時候,他自己卻不來。若是用沈靜姝,他可能會現身。”
就算他不愛沈靜姝,可沈靜姝跟十一那樣相像,又背靠沈家雄厚的財富資源,寧乾洲不肯讓洋人資本染指寧軍,便是靠國內錯綜複雜的資金盤供養軍隊,以及平京城勵精圖治的繁榮經濟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