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月無邊
盧縈慢慢回頭。
陡然對上她的臉,阿煦雙眼一亮,迅速地,他上前一步,讓自己的高大身軀擋住盧縈後,他低聲問道:“你怎麽來了這裏?”
盧縈抬頭,低聲回道:“張豐把我擄來的。”
聲音一落,阿煦臉色大變。這時,盧縈又道:“是半個時辰前擄我前來,我打暈了婢女,走到了這裏。”
盧縈看向他,黑白分明的雙眸中帶著幾分請求,“你可以送我出去麽?”
想了又想,盧縈還是直接向他開口求助。
阿煦正要開口,張豐的聲音已從身後傳來,“阿煦,叫你呢,你在這裏磨蹭什麽!”竟是越來越近。
阿煦臉色微變,他低喝道:“你朝那邊走。”
他指向右側樹林處。盧縈恩了一聲,轉身提步。
哪知她剛剛提步,張豐地喝叫聲陡然響起,“站住!”
這喝聲,又響又厲,一時之間,眾人同時止住了喧囂,轉頭朝這個方向看來。
今天真是失算!
盧縈苦笑了一下,她緩步走到一側,右手從袖間掏出一個片,剛才在路上時信手摘下的竹葉。
然後,盧縈緩緩回頭。
麵對著認出她來,怒氣衝衝大步而近的張豐,以及抿著唇一臉沉鬱的阿煦,盧縈突然轉身,隻見她朝著眾人福了福,聲音一提,清冷地說道:“張家郎君誤會了。小女子既然應承了來向各位演奏,又豈會臨陣退縮?”
“你在說什麽?”張豐聽得莫名其妙。手已經朝她伸來。
盧縈卻隻是淡淡一笑,她仿佛沒有發現張豐那隻伸來的手掌一般,把竹葉朝嘴裏一含,吹奏起來。
她吹奏的。正是〈白頭吟〉。
清亮中帶著些許纏綿的竹葉音。在這喧囂之中響起,四下一愕,連張豐也是一怔,停下了腳步。
這陣子,那一首琴和竹葉的合奏曲名傳成都,可不管是哪個大戶人家,都找不到真正擅長吹奏竹葉的人,現在陡然聽到盧縈會吹,所有人都愣住了。
盧縈一邊吹奏著白頭吟。一邊越過阿煦,朝亭台中走去。
竹音清冽,纏綿。緩緩而來,卻帶著一種任何樂器無比相比的冷和澀。這種冷澀,仿佛滄桑,有的時候聽來,是上不了大雅之堂,可在盧縈吹來,卻因這份冷澀,使得它獨一無二,使得眾人竟是同時體會到,當年卓文君在彈奏這首曲子時。是何等的滄涼,以及自我嘲諷!
這是無可替代的樂音!
盧縈越過了張豐。
這時的張豐,已放下了舉起的手,少年的雙眼發著亮,那慍怒的表情已換成了得意洋洋。如果在這樣的場合。自己新納的小妾給自己出了大風頭。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一邊緩步而行,一邊靜靜地吹奏著。不一會,盧縈已來到了亭台處。
站在亭台中,她慢慢拿下竹葉,含著笑低頭看著琴師,說道:“君子何不奏樂?”
那琴師抬頭向她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十指放在琴弦上,然後,一陣流暢悠揚的樂聲飄**而來。
正是〈鳳求凰〉。
盧縈走到一旁,她倚靠在亭台欄杆上,目光微垂,信口呤誦起來,“臨邛卓氏有女,名文君,眉色遠望如山,臉際常若芙蓉,皮膚柔滑如脂,才學絕倫……成都有一子,名司馬相如,年少無親,擅琴,偶至縣令家,知文君新寡,美貌無雙,才華絕倫,於是奏以《鳳求凰》以訴衷情。”
聲音如剛才的竹音一樣,透著種清冷,透著種低揚,婉轉而來,流暢如春風。
慢慢的,花園中的眾人都向這邊走來,然後靜靜地坐下,靜靜地傾聽著。
吟誦過後,便是樂音,琴聲和竹葉音配在一起,中正中帶著一種近乎偏激的清冽,大雅中透著一種大俗,讓人明明沉浸在那美麗的夢幻中,卻不得不清醒,不得不從靈魂深處感受到,這是假的,這些所有的美好,所有的纏綿,都隻是一時的虛妄!
樂音還在飄**,清冷的吟誦聲還在繼續,不知不覺中,少女們的哭泣聲卻幽幽而來。
眾人已然癡迷。
花園中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支合奏曲到現在,已在成都流珩一陣了,可每一次演奏,眾人隻是覺得新奇,隻是想道:原來樂音也可以用故事的方式表達出來。
同時,他們也會想到,聽說原音是用竹葉音混在琴聲中吹奏出的,隻是不知那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現在,他們終於懂了。
原來,那似乎鄉庶之民才會吹奏的竹葉音,配在琴聲中,會讓人泫然泣下。
原來,百數年前,那個膽大包天,視世俗於無物的絕代佳人,也會有這樣的絕望和悲傷……
慢慢的,一曲終了。
在安靜無聲中,盧縈瀟灑地拿出唇瓣間的竹葉,朝著還沒有回過神來的眾人盈盈一福,清聲說道:“那日與文家郎君,尚氏阿緹,蕭氏阿燕共奏此曲後,小女子一直閉門不出。竟不知此樂已唱遍成都。一時技癢之下,讓各位見笑了。”
她坦坦然地說道,她之所以出頭表演,是一時技癢。
不過眾人注意到的,都不是這些。
而是,原來這支紅遍成都的樂曲,便是眼前這個姑子所奏?
不知不覺中,眾人看向盧縈的眼神都變了。這變化,不是因為盧縈奏了這曲。這下等之技,再了得,也隻能得到教坊市井間的傾慕。真正讓他們上心的,卻是伴隨著這樂曲流行時,那隻字片語間藏著的,眾世家子女對奏曲之人地維護。
一時之間。嗡嗡聲四起。
於這些談論聲中,走廓處,麗娘急急而來,她在看到盧縈後先是一驚。轉眼鬆了一口氣。然後。她安靜地走到張豐身後,湊近他壓低聲音陪起罪起來。
麗娘的陪罪也罷,慶幸也罷,張豐都沒有看到。
他隻是盯著盧縈。
而盧縈,這時也在向這邊走來。
她走得優雅而閑適,仿佛她的身份本來就高貴,至少不比眼前這些人差上絲毫。
轉眼間,盧縈來到陶氏少女身前,她朝著她福了福後。抬頭笑道:“妹妹見諒,剛才是我撕了謊,我雖與蕭氏阿燕交好。卻不姓蕭,我姓盧。欺瞞之處,還請妹妹勿怪。”
說到這裏,她轉過身,朝著眾少女團團一福,清聲說道:“還請諸位勿怪。”
陶氏少女最先反應過來,她連忙說道:“我不怪你。”
聲音一落,眾少女都反應過來,她們一一回禮。
這時的眾少女,還真是不怪盧縈。雖然信口撒謊真不是什麽好事。可聽了盧縈演奏的少女們,對她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仿佛她道出了自己一直想說,卻怎麽也說不出的心事一般。
不過對盧縈來說,向眾少女致歉,並不是重點。
她真正的重點是想告訴不遠處的張豐那句話。“我與蕭氏阿燕交好。”不僅是蕭氏阿燕。還有尚氏阿緹等人……
盧縈知道,這些長年在權利中掙紮的人。對這樣的話,是很敏感。那是一種寧可放過,也不可衝撞的敏感。
因此,她說完這話後,也不再理會張豐,轉過身,便瀟瀟灑灑地朝外走去。
轉眼間,盧縈便走出了花園。
看到她離去,眾人終於反應過來,一個管事更是追了上去。
張豐和阿煦一直盯著,他們看著盧縈與那管事微笑地寒喧了兩句後,再次轉身離去。他們看到麗娘追上,依然是輕語了幾句後,盧縈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不一會,麗娘回來了,她笑得很勉強,朝著張豐福了福後,麗娘說道:“郎君,盧氏娘子她,說是家有急事,不能停留。”
一陣嗟歎聲和詢問聲四麵而起。
盧縈走出了張府。
而且,她是被張府的大管事,恭恭敬敬,客客氣氣送回府中的。
在送下她後不久,另一個管事和麗娘也趕了來,他們搬下了六個箱子,裏麵全是首飾和錦緞等值錢的物事。
這是陪禮。
做為驚嚇了盧縈的陪禮。
為了表示自己已經不介意了,盧縈把張豐放在這裏的玉佩還給了他們。
盧縈知道,這還隻是第一波。等過兩天他們把自己和阿緹,蕭燕等人的關係完全調查出來後,還會有陪罪的禮物送來。
傍晚時,盧雲回來了。
聽到姐姐說了今天的事後,盧雲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皺著眉頭擔憂良久,又問道:“姐,那你奏了曲,他們會不會把你看低?”
在大庭廣眾當中,拋頭露麵奏樂的,一般都是樂伎。
當然,也有世家姑子偶爾在人前表演一番的,可她們身份不同,便注定了她們做什麽事,也不會被人看輕。
聽到弟弟地問話,盧縈卻不甚在意:“他們在知道我與阿緹她們交好後,便不會看低我了。”轉眼她又曬道:“再說,我還真不想適人。世人讚我也罷毀我也罷,沒什麽好上心的。”
其實,還是好處遠遠多於壞處。
第一次聽到姐姐斬釘截鐵地說不想適人,盧雲呆了。他愣愣地看著姐姐,突然間,淚水盈眶。
抿著唇,盧雲沙啞地說道:“姐。你……我……”
他不知說什麽的好。他想,要不是當初曾郎悔婚,要不是他還太弱小,姐姐也不於受這麽多的委屈,今天還差點被人強擄而去,差點便被毀了清白,更不至於有了不想嫁人的念頭。
盧縈瞟了一眼淚流滿麵的盧雲,忍著笑,沒有安慰他。
這個月好象欠大夥五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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