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既往不咎

“簡如風,你給我站住!”追蹤了十四天,姚夜辰終於在靠近川西沼腹地中將他攔下。

少年依舊白衣勝雪,佇立在枯枝之上靜若處子,對足下深潭的沼澤鱷魚虎視耽耽視而不見。

簡如風的雙眸看似平靜,心底卻驚詫於姚夜辰的狼狽,他束發散盡,淩亂披在身後,衣袍被沼澤的枯枝劃破,汙泥沒過長靴,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凝如玉,修如蘭,衣衫的狼狽絲毫壓不下他與身俱來的貴胄天成。

兩人視線相交,時間似乎停滯在了他們的對望之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姚夜辰終於向前跨出一步,在他的身後,幽影重重。

“是不是從此再也不相見?你不能把她犯的錯恨在我身上。”他的目光深深攫住她,鋒利中深沉含著脆弱,卻又滲出一絲重見他的狂喜,各種神色混在一起,交替沉浮,矛盾到極致!

姚夜辰臉頰一邊沾滿點點血跡,讓他不由一驚……他被沼澤裏的死靈傷了?

不可能!姚夜辰身上流的是最純粹的聖子之血,那些死靈根本不敢靠得太近。

他臉上的血,或許是和沼澤猛獸惡鬥時留下的,以姚夜辰的武功,受傷的應是猛獸。

簡如風不語,眸中是強作的平靜,連日來,一直聽到他近乎恨怒到絕望的嘶吼,他站在高處,透過繁枝的縫隙看到他到處尋找他,看著他被沼澤死靈團團圍住,看著他與毒貂惡戰……。

他幾次想喚他上來,但一想到寶兒還在等他挽救,一大堆的事情要做,他哪有時間與姚夜辰無休止地糾纏下去。

但今晚是月圓之夜,死靈的靈力會數倍猛增,它們匯集於沼澤腹地,他擔心姚夜辰受到死靈群體圍攻,隻好露麵。

“你說話!”

簡如風抬首破過重重繁枝,低聲道:“天要黑了,死靈馬上要出沒這裏,不想麻煩的話,跟我來。”說完,旋身躍上重重疊疊的繁枝,立在參天大樹之頂上。

姚夜辰這一路的狂奔、尋覓,沒有稍釋一緩,隻想著再看到他時,再不管諸多顧慮,便是折了他的翅膀也要將他囚禁在身旁,可僅憑少年一句話,心情便如如寒冬遇暖陽,冰雪化盡。

姚夜辰追上時,方發覺樹頂之上,是另外一種天地,繁密連綿的枝葉遮住了陽光,象是光明與黑暗的交界,少年身形輕盈,在樹枝上幾個跳躍,衣袂飄飄,便飛出百丈開外。

難怪這幾日,他明明感應到簡如風離他不遠,上竄下跳,甚至潛入沼澤潭底,一無所獲,原來如此。

姚夜辰緊緊跟隨至一間搭在參天大樹頂端的竹屋裏。

“這裏的東西都別亂動!”簡如風帶著警告瞥了他一眼,就自行忙開,姚夜辰早已情不自禁,但一時之間也不敢太過癡纏,恐少年突然發難,將他驅逐。

沒有燈光,月光從窗口流瀉進來,小屋顯得冷冷清清。

屋子建得似乎有些年代,那些竹子被時光打磨得光滑圓潤。寢房雖小,精巧的擺設繁多,竹編的衣櫃、架子,上麵放滿書籍,還有有兩個竹編的籃子掛在窗邊,一個放著一些新鮮的磨菇,一個晾著魚幹,窗邊有一張長桌,上麵放滿瓷瓶。門邊有張床,看上去很小,上麵放著幾件舊衣裳,目測大小,不過是十歲出頭才能穿。

這才是少年真正的居所!

他竟肯心無芥蒂地讓他進入到他真正的區域。

姚夜辰這一想,熱心霎時沸騰,壓製住淺動心緒悄悄走過去,不著痕跡地將手觸在那張竹**去感應,霎時,腦子裏晃過一些零零碎碎的畫麵——

一個小小的少年推開竹門走進來,穿著一身短馬褂,赤著腳,露著胳膊和小腿,他放下後背的竹蔞,精疲力盡般地蜷縮在竹**。

小**的孩子很瘦小,胳膊細細,可以看得見的肌膚到處是擦傷和淤青,小腿肚上尚流著血,小孩似乎沒精神處理,小孩的臉在月光下清晰起來,眉目初見俊俏風骨,令人心疼的那觸目心驚的傷疤幾乎占據了小孩一邊的整個臉頰。

小孩似乎輕歎了一聲,他的表情沒有一絲這年紀的孩童該有的稚氣,而後,閉上眼,就這樣昏昏睡了過去。

竹蔞裏,顏色豔麗的毒蛇露著獠牙,吐著舌信,大紅色的蟾蜍胸腹鼓鼓,不時發出警告之聲——

窗外,時不時傳來惡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小孩卻睡得人事不知,夜風吹進時,小孩蜷了一下身子,無知無覺地摸索著身邊的衣物,蓋在了自已身上。

那是怎樣的歲月?

姚夜辰倏地縮回手,竟不忍再探——

眸光落在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上,忍不住又走了過去,拿起一個瓷瓶,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到邊緣地帶尋找簡如風的蹤跡時,曾也看過這樣的空瓶子,許是那時候,簡如風便常出沒在沼澤中,為姚冰凝尋找藥材。

最後一道的藥引,應是他身上的聖血。

彼時的少年,是怎樣憑著堅韌的信念,一步一步走過來,治好了身上的殘缺,引出母親身上的蠱蟲,擺脫姚族的追殺,帶著母親遠走高飛。

可一切,還是被他毀了,蒙山之上,他毀了少年半生的期盼,如今還要奢望少年的愛。

喉嚨象似被什麽堵住了,情緒翻滾中,不知覺已欺身過去,從身後摟住了他,千言萬語,百種心緒,最後都化作了低低懇語:“簡兒,對不起、對不起!以後……全都聽你的。”

簡如風手一頓,將手中的蛇膽放在罐中,剛封好,身子便被身後的人輕輕一帶,轉過了身。

下一刻,姚夜辰低了頭,嘴辰剛觸及他的額頭,尚未來得及感受少年身上清新的氣息,便被少年扣住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擰,“等天一亮,馬上離開這裏,別妨礙我做事!”

姚夜辰心一涼,那種熟悉的、被拒絕的失落情感再次翻騰、湧動,仿佛要撕**體衝出來。

夜色下,如此近的距離,終於完全看清他的臉,簡如風狠狠吃了一驚。

姚夜辰一臉的憔悴,眼窩輪廓凹陷,眼底一片深重的於青,手心手背處交叉縱橫的疤痕,象是被利齒所刮,留下的創麵既粗糙,又凹凸不平。

難道?他傻得闖食人魚潭尋他的下落?

這樣的傷口,分明是被食人魚攻擊。

光手心手背都有十幾條深深淺淺的傷口,那其它地方呢?

他忍不住捉了他的手,掀開殘破不堪的衣袖。

這一瞧,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他的手臂上,有一條傷口幾乎深及入骨,雖然已經結了痂,但看上去卻依然是觸目驚心。

“你怎麽把自已傷成這樣!那食人魚潭你根本不熟悉就下水,嫌命長?”陡然間覺得一點心慌,那從內心深處湧起的不忍和震驚在一瞬間將他胸臆中所有堆積的不滿抵消了——

“沒傷到臉,怕你嫌棄,真的要休夫。”吃了一口蜜糖,姚夜辰心裏又小小得意起來,隻恨不得身上多出幾條友磣人的傷口,順著勢又摟住了他,溫暖的氣息盈溢在他的唇鼻間,冷不妨兩片溫熱重重壓到他的唇上,輾轉吸吮,帶著強烈的掠奪氣息和微粗的呼吸。

簡如風這一次沒有推拒,甚至順著他還張開了唇瓣,令他有些意外,正當旖旎滿腹,滿腦子想著如何把他誘哄出沼澤,隨他回姚族聖地時,簡如風突然伸出手,抵著他的胸堂使勁撐開,身形一晃,退到窗邊,掩了鼻息,擰著眉頭上下打量著他,嘴上嫌棄,“太臭了,你這是死人坑了?去洗一洗。”

姚夜辰先一驚,也沒聽清楚他說什麽,眼神先慌起來,傾身將他整個人複抱進懷中,緊接著會意過來少年話中之意,卻立刻覺得自已實在是太髒,立即放下他,而後,還拽著袖子聞了一下,蒼白雪暇的麵容突然蘊著一抹深情紅暈,“是……有點臭!”

簡如風“噗嗤”一聲笑開,又換上一臉嫌棄表情,直接推他出另一道門,指了指門外的浴桶,“洗幹淨後,記得把浴桶刷幹淨。”

姚夜辰被少年的情緒搞得一驚一乍,在門外愣了足足有半盞茶時,門突然又開了,少年把一堆衣服往他手裏一塞,“弄幹淨再進來。”

門“砰”地一聲,又關上。

姚夜辰又愣了一下,終於會意過來,沒趕他呀!隻是嫌他髒而已,還允許他穿他的衣服,這麽說,前事不咎了?

姚夜辰腦子裏紛至遝來的全是喜悅信息,一腔熱血無從發泄,隻好捧著衣服近鼻息處狠狠一嗅,滿滿是他的味道呀!

沼澤雨水很豐富,每天午後都會下一場雨,簡如風還真懂得過日子,浴桶就放在門外露天走廊上,上呈雨水,滿了後,把桶下塞子放開,水便從竹道縫隙中流走。他不僅利用雨水洗浴,他還看到另一個缸裏養了幾隻草魚。

這是他的家,以後,也是他的家了!

褪去身上髒得幾乎滴出泥漿的衣袍,坐在浴桶中時,清風陣陣,皓月當空,姚夜辰沒有心情感受周遭的美好,隻想馬上把自已弄幹淨,送到少年的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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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推鳳今的《一品仵作》,也是一篇以情節為主,懸疑風的穿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