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馭江山 和親王妃 錯係 2 涅破 網
良美人幽幽道,“長公主,無論他是誰,俱已不重要了……我已是將死之人,這是我心中那個曾經奉為天神的良人賜予我的,我想我是不是也該知足了。”
我緊緊握住良美人的手,喉間似被團團棉絮堵住,酸澀莫名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隻道,“你不會死的,本宮會為你請來最好的太醫診治。”
我轉頭看向門外,怒道,“太醫!太醫來了麽?”
李公公嚇得一哆嗦,“回長公主,太醫,馬上就到——”
良美人竭力扯起唇角,笑笑,“我命如草芥,到死卻是不相幹的長公主來看我!以前亦聽人說過,說長公主媚迷亂皇上……皇上,真的是鍾情於長公主麽?”
我窒住,握住良美人的手不由鬆了下來,怔怔看向她。
她看看我,嘴角淒苦一笑,“現在我倒想明白了。皇上鍾情於長公主,亦是因為在這如黑水潭般的深宮裏,長公主還有一顆憫人之心——”
說完,良美人眸子裏的光亮一閃而過,頭一歪,手隨即垂了下去。
太醫匆匆趕到,我愣愣看著太醫上前搭上良美人的脈,瞬間便搖搖頭,退了下去。
煙翠將良美人輕輕放下,扶我起來。
渾渾噩噩回到宮中,一推門,便看到那明黃的身影在窗前負手而立,淡淡的臉龐望著窗外,似乎在專門等我歸來。
我頹然轉身,頭靠在門框旁,此時最不想麵對的便是眼前的人。
提起裙裾剛要踏出門檻,身後傳來淡淡的聲音,“既已回來,又要去哪裏?”
我懶懶回眸,“臣妹方才失察,讓菏貴嬪受了驚嚇,臣妹去看望一下。”
“不必去了,她很好。”身後聲音依然淡淡如水。
我隻得轉身再回來,進入中廳,梁文敬正靜靜看我,麵容淡淡,不辨喜怒。
我凝眸看向眼前的人,眉眼間略過一絲陌生,端端下拜,“皇兄,今日之事,還是怪臣妹考慮不周,以致讓良美人被梅枝絆倒,驚嚇了菏貴嬪,臣妹特向皇兄領罪。”
良久無語。
我微抬眸,梁文敬漆黑的眼眸定定看我,“這就是你去看良美人後給朕的答複?”
心下不禁感歎,這皇宮裏一舉一動俱逃不出他的眼睛。
喟然道,“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良美人確實不是存心要傷害菏貴嬪。”
“哦?那麽,按長公主的意思,無心之過,朕就該原諒了?”
良美人的話響在耳邊,眼前的人就是她生前封為天神的良人,生前不曾半眼瞧過她,如今即使她死了,仍是不原諒她。
我直起身,看著梁文敬直直道,“皇兄,良美人已死。雖是死無對證,誰又能保證她不是遭人陷害?”
梁文敬看我半晌,驀地笑道,“朕今日才知道,長公主原來是如此急性子,竟對一個不相幹的人如此上心。”臉上雖是有笑容,聲音卻是少有的冷漠。
我胸口頓時窒住,許久才呐呐道,“臣妹隻是……看良美人可憐罷了……她對皇兄一片深情,又怎會去害皇兄的子嗣?”
梁文敬上前幾步,拉起我冰涼的雙手,看著我白色的袖口已沾上了褐色的藥汁和血跡,淡淡道,“朕記得給長公主兩天的時間,長公主又何須急於一時,兩天後再與朕說吧——給長公主更衣。”
躺在水汽氤氳的木桶裏,不由懷念起在漠北的時候,烏洛帶我所去的溫泉。一池清澈見底的熱水,暖暖的,泡在裏麵,讓人渾身放鬆下來。大梁皇宮裏的水俱是從距涼京數十裏地的清泉山上引來,水質甘甜細膩,宮中飲用水都是如此,但是引自清泉山的沐浴的香湯卻不是人人都可以享用的。隻有婕妤以上的嬪妃或者要侍寢的貴嬪、美人和才人才可以享用皇宮中的清泉山的水。
宮裏有皇帝和皇後專門的沐浴泉池,龍泉池和鳳泉池。如今皇後被禁足,鳳泉池已是空的。
我隻是每日在棠梨宮用碩大的木桶洗浴,裏麵放滿花瓣,再放上太醫開的藥草。自上次大病後,身體總是懨懨的,太醫便道每日用藥草泡上個把時辰。
在桶中嗅著淡淡的藥草香昏昏欲睡,耳邊傳來喜兒輕輕的聲音,“公主,剛內務府來人,皇上已走了。”
我慢慢睜開眼,“什麽時辰了?”
“公主,已是晚膳時分了。”
我從桶裏出來,換好衣服,心下苦笑,幸虧走了,不然自己得泡到什麽時候。看看身上,泡得都有些起皺了。
我草草用過晚膳,疲憊躺在榻上,隻叫人讓燃上細細的燭火。
煙翠剛回來報適才良美人撲倒的地方早已被清理幹淨,地上一無所有,連根茅草已是不見。
我歎口氣,好快的手法,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那慘死的良美人,又是一個錯付終身的女人。“後宮不缺美麗的女人,不缺多情的女人;一朝動了情,來日必是傷心。”這是母親在冷宮的時候說過的話,我印象頗深。
想起良美人臨死前淒慘的話語,“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如今良美人香消玉殞,想必不全是內傷造成,一顆心錯係了人,心已傷透,頹然活下去又有何意義?心裏不禁慨歎,天下為情所傷的又何止你一個?轉念一想,心已死,徒留軀體又有何意義?
那句“皇上,真的鍾情於長公主嗎?”讓自己不禁當頭棒喝,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哪怕一個眼神,已讓宮裏的人。不禁自嘲一笑,或許隻自己還活在夢中,自欺欺人罷了。
如此一想,惆悵頓生,母親的仇尚且未報,如今憑空多了如此的話題,看來,自己在宮中,更得小心了。
內心之前雖是對良美人並無深刻的印象,但是,因為與呂昭儀一起被禁足,想來是和呂昭儀一起的。呂昭儀對自己敵意不淺,這個良美人恐怕亦不會對自己好到哪兒去。不然,梁文敬不可能讓她們一起禁足。
心下慨歎,皇兄,你一意孤行,自認不讓我受委屈,讓我得到無上的榮寵,卻不知暗裏已為我招惹了多少的埋怨和敵意。這次的事情,可謂一箭三雕,除掉菏貴嬪肚裏的孩子,嫁禍於良美人,又讓自己受到牽連。
難怪連臨死前良美人都說過深宮如黑水潭。遍體涼意頓生,這些女人,被嫉妒折磨得真是瘋了!!
我從榻上霍然起來,令煙翠更衣,煙翠驚訝地看著我,“公主,如此晚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自然是太後那裏。”我淡淡道,“今日之事,太後怕是早等不及了。”
煙翠飛快替我更衣,披上厚厚的白色狐毛披風,往太後宮中走去。
果然,剛到太後宮中,太後跟前的侍女福福身道,“太後等待長公主多時了。”
隨侍女進得太後宮中。
這是第一次獨自一人進得這後宮最有權勢的女人宮中。
慈寧宮自太祖時就在,後來曆經幾朝太後。到現在的太後,經過幾番修繕,比之前的慈寧宮大了一倍不止。
進得裏麵,雕梁畫柱,無處不透著威嚴。
侍女引我進得太後的寢宮,太後郭宜正半倚在榻上,鳳眼微閉,旁邊一個侍女正為其輕輕捶著肩膀。
我恭敬跪下,“皇兒卿卿拜見太後,願太後萬壽金安!”
太後睜開眼睛,看看我,示意侍女扶她起來,方才淡淡道,“皇兒平身。”
我起身站立一旁。
太後先是接過侍女遞過的茶,輕輕啜了口,這才緩緩開口道,“今日之事,哀家都聽說了。”
我恭謹道,“是卿卿思慮不周,讓菏貴嬪受到驚嚇。”
太後看向我的眸子裏閃過不易覺察的機芒,淡淡道,“說起來,此事也不怪你。這個良美人,確實莽撞了。”
我垂眸附和道,“太後所言極是。此番讓菏貴嬪受到了驚嚇,又驚動了太後,卿卿著實心裏不安,如今良美人已去,卿卿特來向太後領罰。”
太後隻管低頭撥著手裏熱茶,片刻抬眼淡道,“此事,長公主自然是要擔責的。”
她放下手裏的茶盞,麵容肅然,“此番賞梅長公主雖是好意,但是此事關係到宮中子嗣,若是菏貴嬪肚子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這個良美人即便死千次都不足以頂罪。如今一去,倒是便宜了她。”
提起良美人,太後鼻子微哼一聲,微眯的鳳眼裏閃過一絲厭惡,仿佛這個良美人是個什麽不吉祥的物事一般。
我站在那裏,良久沉默後,太後對我閑閑道,“自敬兒將金寶賜予長公主後,哀家認為長公主能效仿皇後,擔此重任;卻不知今日生如此大禍;之前長公主對有孕的菏貴嬪愛護有加,如今怎麽反而大意起來?”
太後句句帶刺,暗裏藏刀;先是認為我不如皇後,導致生“大禍”,而一切責任都是自己的“大意”。聽後,禁不住要撫掌稱讚,所謂薑,還是老的辣。
我忍不住跪下,悔恨道,“太後教訓得是,卿卿甘願受罰。”
餘光裏閃過太後的眼中細碎的光芒,她片刻歎道,“起來吧,哀家老了,管不得這些閑事。長公主回宮後仔細思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