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到後來的冷宮,長孫鷺眉亦親口承認她的所為皆是。

我不相信憑梁文敬在宮中的耳目,他會不知曉這些。

梁文敬隻是順理成章將長孫鷺眉配去了冷宮,卻並沒有賜死她。

自己以霍太醫替太後出宮尋醫問藥的借口將其暗中囚禁起來,或許可以瞞過宮中任何人,但是梁文敬,我卻不敢妄自下結論。

難道是梁文敬早已預料到有今天,所以對自己之前私下囚禁霍太醫不聞不問?

腦海裏纏繞著如此多的問題,一時有些頭痛。

我扶著梁文敬的胳膊,慢慢起身下榻,“風大了,還是讓孩子們回屋裏吧。”

“孩子們早已進屋了……”身邊的梁文敬亦站了起來。雖然朦朧中能感覺到是麵對著他,但是,隻能看出他的大體輪廓,根本無法辨別他臉上的表情,“你方才睡著了……”

一陣涼風吹過,我依稀可以分辨出梁文敬身上的白袍被涼風吹得廣袖飄拂。

我垂眸淡笑,“皇兄,所謂未老先衰,大約說的就是這樣吧。”

說完我轉身慢慢向前摸索著走去。

感覺手臂被扶上,人被輕輕一帶,我猝不及防,一下跌入梁文敬的懷裏。

“你還在怪朕?”耳邊傳來輕微的耳語。

我胸口一窒,頓覺喉頭哽咽,內心深處湧出的難以言表的酸楚漲滿胸腔,澀澀的令胸口麻。我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微顫。

良久的沉默後,梁文敬扳過我的身體,下頜抵著我的額頭,清淡的氣息裏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卿卿,不要折磨朕了……朕每日寢食難安。”

自我病後每日嗜睡昏迷,梁文敬臉上難尋笑容。閱讀最近章節就來每日出入棠梨宮,便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隻獨自在我榻前坐上大半個時辰。

喜兒在我醒來後高興地雙手直抹淚,“公主,你可算是醒來了……”

之前太醫用藥無數,不得不向梁文敬實話實說,長公主病毒侵身,能不能醒來,全憑造化了。

喜兒回憶道,當日梁文敬聽得太醫如此說,負手立在窗前的背影分明在顫抖,許久,才說出話來,聲音暗啞,“朕,知道了……”

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的,乃是一味宮內自先帝以來就保存的僅剩的兩粒“雪珍丸”,以天山懸崖峭壁間的雪蓮得以數年積累配置。此“雪珍丸”原先隻有十粒,如今的兩粒皆喂進昔日奄奄一息的我的口中,這才得以保命。

隻是,眼睛卻是半盲了。

想到此,說不怪梁文敬,我是在說謊。

所謂“解鈴還需係鈴人”,自己幽魂香毒,霍太醫及長孫鷺眉是罪魁禍。梁文敬為何從來不提?

我心下一酸,轉身往屋裏走去。

梁文敬牽著我冰涼的手,進入宮中。

在桌前摸索著坐下,聽著隔壁內室傳來的孩子被逗弄時出的咯咯的歡快的笑聲。

今日是馮昭儀當值來看孩子,昨晚因為啟仲有些鬧肚子,方婕妤昨晚在宮中熬了一宿,剛回宮休息。

良久的沉默裏,隻有隔壁內室傳來的孩子的笑聲和逗弄孩子的嬪妃及下人細小的聲音。

聞聽半天,我終於開了口,“皇兄……孩子如今已是討人喜,臣妹身體不濟,馮昭儀與方婕妤最近沒少操心。兩個人是細心的,對孩子們亦是真心喜愛。臣妹竊以為……”

還沒說完,梁文敬已截住我的話,“你先養好身體,這些事朕自有衡量。”

他走近我,語氣淡淡,“若是治不好你的眼睛,朕對柔然王子亦是無法交待……”

我原本要摸上桌上的手一顫,碰翻了桌上的茶盞,清脆的碎瓷聲裏,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麽重重一敲,隨著碎了一地。

……

宮裏的日子就這樣平靜得過著,秋去冬來的時候,除了眼睛毫無起色,我的身體已能支撐著到禦花園散散步。

這日喜兒幾個人扶我到禦花園,清冷的日光下,遠處影影綽綽晃過幾個人。

“奴婢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身邊的喜兒輕微的“皇後娘娘來了”後脆生生道。

不多會,眼前似站了幾個人,除了憑借模糊的正紅的宮裝能辨認出是皇後外,其他的人我看不出來。

喜兒又脆生生道,“奴婢見過昭儀娘娘。”

我心下了然,必是呂昭儀了。

自皇後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在別院相見,已是勢同水火,隻是,那時,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我隻是一個卑微的民間女子,她自是不將我放在眼中,或許亦覺得,多瞧我一眼亦是對我莫大的恩賜;

而如今,我雖然不是梁文敬的嬪妃,但是長公主的身份,與她,已是平起平坐,甚至,因為金寶在手,自己已是冠寵六宮,一如當日的母親。隻是,母親隻是憑借父皇的恩愛;而自己,卻是後宮真正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女人。

郭瑩秋恨毒了我,即使之前麵上掩飾地再好亦遮掩不住眼裏的怨毒與殺氣;自己入宮後不久,便因為背後非議自己而落下中宮失德的名聲,被禁足;後又因殘害菏貴嬪腹內胎兒而金寶易手,成了名不副實的虛名皇後;再後來便是想撫養皇子亦卻沒有如願……

這些,想必皇後是銘記在心的。雖然自己和親到柔然是必然,但是,即使自己走了,這些恐怕亦是皇後至死也抹不去的回憶。

就這樣站在那裏,片刻,皇後說話了,“長公主,這天冷風大,不在宮裏好好保養身體,怎麽也出來了?”溫和的語氣任誰聽了都覺得親熱無比。

我微笑道,“本宮好久沒出來了,偶爾曬曬太陽,在宮裏繼續待下去,本宮亦該黴了……”

“嗬嗬嗬……”嬌媚的笑聲來自呂昭儀自是不會錯,“長公主真會說笑話,皇上視長公主如掌上明珠,怎麽這棠梨宮反倒讓長公主呆地如此不順暢呢?”

我沒有回言,吩咐喜兒道,“出來已有些時辰了,該回去了。”

喜兒扶上我的手,還未動身,就聽得呂昭儀嬌媚的聲音,“長公主,這好不容易見一回,怎地這就回了?——都說長公主見多識廣,臣妾腕上的這隻玉鐲,皇後娘娘道是瑪瑙的,請長公主評論一下,真是瑪瑙嗎?”

不必去看她腕上的東西,單從她的話就能聽出個大概。宮中嬪妃哪個不是辨別玉石的行家。且不說大多數嬪妃出身高貴,自小沒少戴金銀珠玉,對玉石自是不陌生。單是在宮中的嬪妃閑極無聊,終日所做的除了對那九五之尊的期盼,研習如何去取悅龍顏,自然就是各宮相互串門,相互攀比,若是對玉石不懂,說不出個子醜寅卯,辨別不出個真假,分不出三六九等,自是先掉價三分。

想到此,我微微一笑,“呂昭儀抬舉本宮了。大梁向來以玉為尊,昭儀辨別不出,著實讓本宮驚訝。如此,還是皇後見多識廣了……看來,以後昭儀凡事還是得向皇後娘娘看齊了才行……”

說完我向前走去。

後麵隱約傳來呂昭儀幾欲要跺腳的恨恨的聲音,“皇後娘娘,你怎麽也不言語呢?這宮裏還讓不讓人說話啊……難道眼睛盲了嗎?連看都不看一眼……”

接著是皇後雲淡風輕低欲不可聞卻偏偏能讓你聽得到的蔑視,“你還真說對了,那眼睛,可不就是瞎的嘛…….”

我已走出一小段距離,聽到這話心裏還是像被毒蜂狠狠蜇了一下,劇烈顫抖起來。我放慢腳步,終是停了下來,縮在廣袖裏的手狠狠攥住袖子,冷笑道,“本宮的眼睛如何盲的,皇後娘娘想必比誰都清楚;好在本宮命大,雖然眼睛盲了,但是心還不算盲……至於皇後娘娘,以後倒是該多積點德了……”

我一步一步走回棠梨宮,沉沉的腳步如有千斤重,每一步似乎都那麽漫長。眼前灰蒙蒙的,如同走在漫天無邊無際的大霧裏,四處不見出路,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摸索,再摸索……就如眼前,明明已到宮門口,卻茫然不知是哪裏,心裏一陣焦躁,從未有過的惶恐慢慢浮上了心頭……

渾渾噩噩走到宮裏,我沒有像以往那樣總是先到梁文敬的三個孩子那裏坐一會,以前即便看不清,但是還會用手摸摸粉嫩的小臉。我這才直接到了內室,躺在榻上,便讓喜兒放下榻前的珠簾,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便閉上了眼……

不知何時,珠簾晃動,刺目的流光晃得我睜開眼,我側了下頭,影影綽綽裏,內室錦屏的外麵站著一個紅色的身影。

我閉閉眼,確定不是幻覺後,淡淡開口,“喜兒?”

“奴婢在。”聽到我的聲音,喜兒上前麻利地為我打起珠簾,輕聲道,“長公主,是皇後娘娘來了。”

我微闔目示意知道了,便抬手讓喜兒扶我起來。

在榻前稍微定定神,我便登上絲履,由喜兒扶我走出內室。

人剛繞過錦屏,就聽見皇後喜氣洋洋的聲音,“哎呀,長公主,可算是醒了。今日宮中有喜,長公主的眼睛說不定啊,借著這喜氣也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