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馭江山 和親王妃 花明 2 涅破 網

霍太醫身形微一晃,臉上瞬間變色,垂眸低低道,“微臣……”

我冷冷看著他,眼前這個平素溫文爾雅、行事謹慎的老人為了親情,終是走了這一步。

當日,梁文敬告訴自己請來了神醫之時,自己並未想到這層。隻是因為這個“神醫”與眾不同,從來不問自己的病情,來了便是讓自己喝藥,再針灸診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幾次問喜兒,喜兒亦道神醫蒙麵示人,並未見得廬山真麵目。我心下奇怪,卻不得不由著所謂的“神醫”為自己診治。

自己所中之毒,唯有“幽魂香”,至於其他的所謂引自己體內的毒,當無此厲害,否則,第一次大病之時自己便已會病。

而能克製此已近絕跡的蠱毒的,唯有西車族的後人,長孫鷺眉遠在冷宮,為梁文敬所不喜,且自己眼睛半盲她是罪魁禍,即便知道她能化解此蠱毒梁文敬亦絕不會用她。

那唯一的解釋隻有霍太醫一個人。

當我睜開眼看見霍太醫就站在榻前的時候,就已明白,梁文敬已經知道了一切。

而自己將霍太醫囚禁起來,本意並不是要置他於死地,更多的還是不想這位年過花甲,德高望重的太醫最後卻因此事受連累汙了一世清名,更何況他能說出“幽魂香”,必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他於自己有恩,這亦是不爭的事實。

長孫鷺眉在宮內倚仗自己的出身及美貌,並無任何顧忌,即便在太後麵前說話亦是不知留三分。依霍太醫的精明,怎能不替長孫鷺眉擔憂?

自我來到宮中,長孫鷺眉原先恩寵盡失,一再被貶,心裏恨我是必然的,隻是霍太醫斷然沒有想到長孫鷺眉居然使出必殺技,“幽魂香”。霍太醫驚駭之下,知道我不會放過長孫鷺眉,再三權衡之下,這才使出這招連環計。

我凝眸於眼前麵色白的老人,心底歎息後淡漠道,“霍太醫一生清明,為何獨獨在這個事情上考驗本宮的耐性?你以為這樣,本宮便會感激你,因此放過長孫鷺眉嗎?”

霍太醫登時大驚失色,慌忙跪下,以額觸地,叩地有聲,“長公主明鑒,微臣不敢……”

霍太醫顫顫抬起頭,額上已然見紅,老淚縱橫,瞬間似老去十歲般蒼老,哀求道,“眉兒年輕莽撞,一時為情所困,心裏隻有皇上一人,為此衝撞長公主,實乃罪該萬死!……還求長公主看在微臣的薄麵上,放過她一次……”

霍太醫所言不假,長孫鷺眉之所以處處針對我,莫不是因為我的入宮使得她一朝君恩涼薄。

我冷冷道,“霍太醫說得輕巧——長孫鷺眉嫁與皇兄,心中隻有皇兄一人是自然而然;但是,皇兄不是民間普通男子,他是大梁國的天子。三宮六院,萬千粉黛,後宮講究雨露均沾,實乃是大梁皇家開枝散葉。本宮一入宮,便聽過出身名門的眉妃的悍妒美名……卻沒想過,有朝一日這長孫鷺眉居然算計到本宮身上……本宮豈能容她?!”

“長公主?!求長公主手下留情——”霍太醫抖然驚悚,抬目急急道。

我微哼一聲,起身,語調淡薄,緩緩道,“所謂侯門一朝深似海,長孫鷺眉饒是再年輕莽撞,亦不會不懂得這些。後宮女人無數,皇兄卻隻有一人。既然入宮,就該安守自己的本分,向皇兄邀寵亦是在情理之中。但是,若是邀寵變成了想被獨寵,便是大錯特錯了……即便是皇上弱水三千,唯獨願取你這一瓢飲,亦是大逆不道之事,更何況是這刻意的爭寵……這些在前朝往事裏,亦不是沒有過先例……”

我起身,緩緩上前,彎腰親自扶起滿臉灰敗的霍太醫,緩和一下聲音,淡淡道,“霍太醫,本宮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今日前來,隻是向霍太醫道謝,至於你所說的讓本宮放過長孫鷺眉,本宮做不了這主。——霍太醫還是求皇上去吧。”

我說完轉身要走,霍太醫後麵的話卻是讓我硬生生停住了腳步。

身後蒼老的聲音顫顫道,“皇上說,一切但憑長公主的意思處置……”

我倚在榻前,手上執一本書,隻翻開了一頁,便望著眼前的燭火怔怔出神。孩兒臂粗的燈燭將寢宮照得亮如白晝,偶爾燭芯畢剝一聲。

一邊的喜兒上前挑挑燭火,又為我披上一件厚衣服,輕聲道,“公主,都已三更天了,是不是該歇息了……”

我歎口氣,將書一合,遞給喜兒,看喜兒接過書轉身將書放在桌上,突然叫住她,“等等。”

喜兒回頭,疑惑看看我,我搖搖頭,“算了。”

喜兒莫名其妙,一邊服侍我躺下,一邊準備放下榻前的珠簾,輕聲說,“公主,恕奴婢直言,今去看霍太醫回來,就有點魂不守舍。可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奴婢去稟報皇上?”

喜兒在棠梨宮當差算是最早的了,除了她,別人亦不敢和我這麽說話,我當下亦不去計較,隻淡淡道,“喜兒,本宮病著的時候,皇兄都宿在哪宮?”

喜兒垂眸想了想,“隨公公說皇上近些日子朝政繁忙,每日除了來看看長公主,便是在禦書房,好像,前些日子,去了馮昭儀,席婕妤,斂貴嬪那……”

聽到此,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一陣透骨的涼意頓時彌漫全身,皇後說的看來是真的了,斂貴嬪的確應該是懷有身孕了。

若是斂貴嬪懷有近兩個月的身孕,自己竟還不知曉,自然,這裏麵的原因不言自明。

長公主,在眾嬪妃眼裏,何時已成了當日的皇後,我心底苦笑道。

罷了,我剛要躺下,忽聽得外麵侍女的聲音,“奴婢見過皇上……”

接著錦屏前一閃,梁文敬已出現在眼前。

喜兒慌忙跪下請安,接著悄悄退了出去。

我一手掀開珠簾,有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梁文敬,“皇兄,怎還未歇息?”

脫去外袍的梁文敬隻著白色單衣,徑直走到榻前坐下,並未答話。

我一時有些尷尬,又聞出梁文敬身上淡淡的酒氣,便不再說話,準備躺下。

梁文敬卻抓住我的手,我疑惑抬眼,正對上他漆黑的眼眸,微蹙的眉峰。他目光幽深,看著我卻並不言語。

我心下奇怪,亦凝眸於他。

梁文敬看了我半天,這才低低道,“你的眼睛,好些了吧?”

我心裏一跳,自己的眼睛經過霍太醫半個多月的診治,其實已與之前無異,但是那日,我卻道功夫白費了。

自己的眼睛已好,我卻並未告知梁文敬。

此時,梁文敬竟問出如此的話語,若是擱在平日,我隻當是平常的問候和關心。而今日,我卻從他平淡的話裏覺察出了與往日不一樣的氣息。

若是這樣,他的消息也夠快的。

自己臨近天黑才從霍太醫那裏出來,想不到現在他居然得了消息。

自己的眼睛是什麽樣,瞞得了別人,自然是瞞不過霍太醫。當日剛拆開遮擋眼前的布,看東西並不清楚;霍太醫雖不疑惑自己的醫術,亦不敢冒然下結論;而今日不同,自己在霍太醫那裏坐了不短的時間,他怎會看不出來。

想必,霍太醫早已與梁文敬有約在先,當然是以霍太醫治好我的眼疾為準。

霍太醫之前不敢冒然斷定,如今對梁文敬亦算是有了交代。隻是,當日霍太醫是由我囚禁起來,梁文敬並沒有直接放霍太醫出來,而是讓霍太醫來求我。

霍太醫這才知曉我在梁文敬心中的分量,原本打算將我的眼疾治好,以此請求梁文敬換得長孫鷺眉自由身,沒想到最終是賭輸了。

霍太醫臉色極其灰敗,仰天長歎一聲,不得不歎服從一開始,他就錯了,“微臣鬥膽說句大不敬的話,實在是低估了長公主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霍太醫怎麽能看不出長孫鷺眉對梁文敬的愛慕之情?隻是,梁文敬對長孫鷺眉的寵愛一半是出於新鮮,更多的是平衡朝中大臣家族。而長孫鷺眉在這樣的恩寵中迷失了自己,莫不以為梁文敬與自己鶼鰈情深。

身為祖父的霍太醫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自己唯一的兒子在抗擊柔然中為國捐軀,而兒子唯一的骨血長孫鷺眉卻是在感情上越陷越深。霍太醫在宮中數十載,自知長孫鷺眉雖然貴為妃位,在宮中未必吃得開。隻是,這兒女私情又怎麽能是他所控製的?自古皇恩浩**,君恩稀薄,霍太醫雖是屢屢提醒長孫鷺眉,奈何長孫鷺眉自恃甚高,未將祖父的忠言放於耳中,直到被直接貶至末等才人。

霍太醫本以為長孫鷺眉受此打擊,會靜心思過,放棄原來不切實際的幻想。卻沒想到長孫鷺眉表麵無任何跡象,暗中卻與皇後郭瑩秋聯起手來,意欲除去長公主。

長孫鷺眉到底是違背了西車國人的族規,想到了失傳已久的“幽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