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馭江山 和親王妃 宮心 2 涅破 網

郭宜的話雖是輕飄飄,但那話裏的鄙夷卻不啻於打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

自己與梁文敬的事情,想必一入宮的時候,太後便從郭瑩秋那裏知曉個清楚。

梁文敬幾番深夜宿在棠梨宮,等於將他與長公主的事情昭告天下。隻是,一個九五至尊,大梁的天子,一個是宮外來的先皇“義女”,雖是極秘密之事,但是後宮最不缺的便是到處安插的眼線,稍微一想像,便能描繪地活色生香。乍知曉這個事情的人,想必先是驚得半天合不攏嘴,其次,便是揮無窮的想象,大梁的天子和長公主究竟生了什麽事,為何會是這樣——可是,誰又能說先皇的“義女”非得是先皇所生?如此一來,亦不算……這是當日煙翠與喜兒在宮中偶爾聽到的傳言裏有人私下悄悄替長公主辯解道。

亦就是自己,掩耳盜鈴而已。剛才太後的話,莫不是實實在在地讓自己認清自己的真正身份,所謂“大梁的長公主”隻是一個體麵或者遮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自己,隻是梁文敬充掖後宮裏一個女人而已,甚至,還比不上那些女人——至少那些女人,無論什麽狀況下入宮,皆是明媒正娶;而自己,隻是太後遺憾地“倒還真想認了媳婦”的擱不上台麵的女人。

一瞬間,我突然想笑,最後竟是不可遏抑地笑了出來。

大笑之間,袖底的“雲鋒”短劍滑至手中,一道刺目的寒光劃過,那短劍便指向了太後的喉嚨。

太後給唬了一跳,片刻驚駭之後,頓時鳳目圓睜,張口要叫人。

我止住笑,隻將短劍在她的喉嚨間稍微比劃了一下,太後便驚得一口氣上不來,而後劇烈咳嗽起來,手中的佛珠亦從榻上掉了下來,散了一地。

我收回短劍,重新置於袖籠中,淡淡嗤笑道,“太後,莫太自以為是了。你既然知道本宮要和你算個清楚,自然本宮已安排地妥妥貼貼。你已是快入黃土的人了,還是踏踏實實與本宮說個清楚為好。更不要回避上一代的恩怨,說什麽了結了,她們都去了,獨獨你還活著,這就叫了結了嗎?!別人本宮可以不管,但是本宮的母妃,不能白白死去……本宮忍辱偷生,總算盼到了今天,怎麽能說了結就了結呢?”

看著太後咳地幾乎要斷氣,兀自心底驀地一軟,我還是伸手端過榻前的藥汁,遞給她。

太後邊咳邊伸出顫顫的手接過,仰頭喝了下去,這才稍微止住咳嗽,卻是因為憋悶,老臉通紅,額上也滲出密密的汗珠。

“太後的這副尊容,倒讓本宮想起一句話,好死倒不如賴活著。雖是賴活著,終究還是活著,比起本宮的母妃,實在強了百倍。”我厭煩地看了她一眼。

郭宜這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抬手將玉碗撇了出去,一手顫巍巍指向我,驚怒道,“大膽女,竟敢威脅哀家!你長了幾個腦袋!快來人!替哀家掌嘴!”

自郭宜病重後,極怕人打擾,讓人在宮裏掛起厚厚的布幔,所以,隔著幾道布幔,加上我在此,倒是無人敢進來多問一句。

隻在遠處傳來侍女細聲細氣問有何吩咐。

我將袖底的“雲鋒”微微亮出,一道寒光照亮了郭宜的臉龐,看著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我淡淡道,“有本宮在侍候著太後,你們都下去吧。”

外麵恭敬“是”了一聲再無動靜。

郭宜畢竟已是病入膏肓,加上適才的驚嚇,臉色灰敗,再也撐不住身子,冷汗淋漓之際,斜斜身子就要倒下。

我適時扶了她一把,她這才躺下,使勁喘喘氣,平息之後閉眼咬牙道,“哀家乏了,你下去吧。”

我似沒聽見般,拿起錦帕,體貼地為她擦去額頭的虛汗,剛一碰觸,太後的身子似被針紮般抖了一下,我笑笑,柔聲道,“太後既是乏了,那孩兒給太後講個解乏的故事吧。”

我扔下錦帕,起身來到雕花長窗前,輕輕打開長窗。彼時已是農曆五月,距我和親到柔然隻有短短的一個月。

窗外百花綻放,一片姹紫嫣紅,熏風習習,由長窗撲麵而來。半日以來坐在太後屋裏被濃重的藥味熏地頭昏腦脹,吹過涼風,這才算有一些舒服。

長窗進來的風吹淡了屋裏的藥味,直到屋子裏藥味散地差不多了,我這才徐徐關上長窗。轉身,又來到太後榻前。

郭宜閉目似在沉睡。

我笑笑,“孩兒知道太後並未睡著,即使睡了,亦肯定睡不踏實。如今這屋內空氣換了一遍,想必太後該清醒些了。以前的常太妃就愛聽故事,今日孩兒亦盡盡孝心,亦給太後講講故事吧。”

榻上的太後懶懶哼了一聲,並未言語。

我便從當日母親出宮求子開始,在感昭寺偶遇齊曾。齊曾好心為母親熬藥,治愈了母親的體寒,卻在五年後被連根帶底刨出,遂被連累廢去雙腿。

故事講到這我便止住,靜靜凝視著榻上胸口一起一伏的太後。

“太後,這有時好人亦是難做,齊曾好心為沈貴妃診治,亦是為先皇延續龍脈之考慮,怎就好人沒有好報?沈貴妃出宮本是極秘密之事,孩兒想知道,太後是如何知曉沈貴妃宮外感昭寺求子的?”

榻上的太後眼皮微動,淡漠道,“這自然是感謝沈氏交好的常玉容。大梁的皇宮,常玉容自是先皇信賴的第一人。她若不提示於哀家,哀家怎會知曉?”

我心下一沉,原本想擦去太後額上冷汗的手停了下來,淡淡的涼意隨即在身上漸漸蔓延。

太後喘息了一下,咬牙道,“哀家與常玉容,不共戴天!”

太後雖是氣息不足,但任誰都能聽出她話裏切膚的仇恨。

“所以太後對常太妃剛出生的孩子下了狠手嗎?常太妃為此亦是恨毒了太後啊。”我順著太後的話,淡淡道。

“哼……”郭宜眼皮微動了下,費力地睜開,眼神雖是渙散,神誌尚還清醒,她望著榻上方,麵上一瞬間的猙獰,語氣陰狠歹毒,“常玉容,這個賤婢,她懷的龍胎金貴,難道哀家的孩子就不是龍種?…….她的孩子生下來沒了氣息,亦算到哀家的頭上,哀家為此背負了幾十年的黑鍋,就連先皇亦不信任哀家。哀家怎能不恨?”她喘喘氣,忿恨道,“她的孩子沒了,怪到哀家頭上;哀家的孩子沒了,誰又來體諒哀家?…….哀家的兩個孩子,一兒一女,一個剛出生便沒了,一個還不到三歲…….”說到最後,郭宜的語調低了下去,眼裏竟是從未有過的蒼涼與哀戚。

“那皇兄呢?不是還在嗎?”我淡淡問道。

郭宜眼皮微跳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麽,徒勞掙紮了一會,又無力地躺下,喃喃道,“敬兒是個好孩子。哀家這輩子沒看錯他……”

我點點頭,“都說皇兄非太後親生,是當年先皇無意寵幸的一個末等妃嬪的孩子。太後那日誕下的龍胎,亦沒成活,所以……”

郭宜雙眸倏地睜開,緩緩看向我,急促喘息道,“你,你聽誰說的?”

我懶懶道,“太後,如今這裏無旁人,何不與孩兒說說皇兄的事情?關於皇兄的來曆,孩兒可是聽到了好幾種說法呢。”

關於梁文敬的身世,一是常太妃所言,非太後親生,這倒無可厚非,即使不是太後所出亦是真正的大梁龍脈;而另外一種說法,則是蘭貴妃臨死前說的那樣,我雖是疑惑,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尤其涉及到真正的皇室龍脈,我不認為蘭貴妃會刻意去編造這些。若真是那樣,那郭宜與郭濟便是真正的謀逆,以前的種種亦有了解釋。

一想到答案馬上要揭開,我的心怦怦跳起來,手心裏亦有了一層薄汗。

郭宜仔細看了我半晌,眼神又漸漸渙散起來,喃喃開口,“哀家的敬兒,是個好孩子……在哀家身邊這麽多年,待哀家不薄。哀家,沒白養他……”

郭宜說了這麽多,卻並未有我想要的答案,我心下暗暗著急,卻不敢麵上露三分,剛要繼續問,卻聽見郭宜閉著眼睛斷斷續續道,“沈氏不聽哀家教誨,哀家不允她回宮,在感昭寺麵壁思過……常玉容,你毀了哀家的孩子,哀家與你不共戴天,哀家,在陰間亦不會放過你……敬兒,你是哀家的親骨肉……哀家什麽都聽你的……那女,你要就隨你……”

郭宜閉著眼睛,嘴裏胡言亂語著,慢慢沉入了夢鄉。

我緩緩起身,隨手熄掉了旁邊沉香爐裏的香。

出得太後的內室,我對著太後身邊的侍女淡淡道,“太後乏了,讓她好好歇息,你們過會再進去吧。”

方才在太後的內室裏,將從霍太醫那裏貢獻而來的“幽魂香”放在了沉香裏,借著開窗吹進的涼風,“幽魂香”便毫無障礙地吹向了太後的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