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 2
這便是戰爭,無關乎好壞,無關乎對錯,隻有勝與負,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當年梁文敬述說著柔然大將被射殺的時候,道大快人心,卻不知道彼時的柔然正在為失去如此一員大將而悲痛欲絕。
彼時的農吉才剛滿一歲。
由於是庶出,農吉的母親又是逆來順受,很自然的便被掃地出門。
父親為國捐軀帶來的滿門榮耀與她們無半分關係。
大汗夫人隻對著自己的舅母說了兩句:“同在一個屋簷下,應是一家人,舅舅屍骨未寒,你卻在這裏替他全權做主,舅舅身後的榮耀,並不隻是你一個人的……”
其舅母跪在地上,登時汗流浹背。
農吉便與其母親安然度過十年,直到其母親病死。
大汗夫人可憐其身世,農吉便被收在宮裏,直到十六歲跟大汗夫人身邊。
農吉平素沉默寡言,骨子裏卻是思慮周到,服侍大汗夫人數載,並無任何不妥,她亦感念大汗夫人的恩情,自是不遺餘力。
達簿幹阿茹夫人回憶起這一切,不免感歎:“當初讓她去服侍你,她心裏其實是不願意的,我念王妃初來乍到,身邊未必會有可靠之人侍奉,難免會想家,連二弟亦是如此對我說,想在宮中挑些得力的婢子,我便叫她去……沒想到……她跟隨本夫人這麽多年,我自是不能將她看成其他的婢子一般,說起來,她是本夫人的表妹,本夫人亦不願委屈她……你知道麽,原是不出半載,她便是要嫁人了……”
我僵在那裏,怔怔半晌不能言語。
大汗夫人淡掃我一眼:“這亦不怪王妃,這孩子,跟隨本夫人多年,她的性子我自是知道,凡事心裏有,喜怒不外露……想必亦是不願給王妃添累贅……”
隨即,她話鋒一轉,眸子裏細細密密的深意一閃而過,淡淡的微笑掛於唇角:“王妃雖是多年前來到柔然,隻不過今非昔比……聽聞王妃身體一直有恙,前些陣子險些落下病根,二弟亦是心事重重,倒叫本夫人好生擔心……”
我已回過神來,她這樣說,我隻得垂眸輕輕回道:“讓夫人費心了!”
餘光裏,大汗夫人的眸子掃過我,良久才道:“王妃想開了就好reads;!”
她緩緩起身,來到雕花長窗前,淡淡道:“人這一輩子,今日不可預料明日,還是踏踏實實過好今日最好……”
“夫人說的是……臣妾銘記於心!”
“你厚葬了農吉,本夫人在此亦感激王妃……”她轉過身,明淨的臉龐逆著光影,有著輕微的暖意:“如今王爺在前方打仗,萬不可分心,王妃身子初愈,還是好生歇息……農吉的事,本夫人自有道理……”
我點點頭,便讓芬姚將南珠奉上:“夫人,侍衛在當日發現幾顆貴重南珠,還請夫人過目!”
達簿幹阿茹夫人麵上現出些許驚訝,坐在桌前,仔細看著這幾粒南珠,峨眉微蹙,眼神裏飄過一絲驚異後,良久才道:“原來你……且放下吧……”
……
從大汗夫人宮裏告辭出來,上馬車之前,我又重新望了一眼這一片密密的怒放的木槿花。
芬姚等了一會,禁不住催促道:“王妃,您來前已經看了好一會,這烈日當空,您這仰望了半天,脖子該酸了……”
上得車來,芬姚看著我不解地問道:“王妃,這木槿花有什麽好看的,樸素的很,哪有咱宮裏的花草好看!”
我收回目光,這才淡淡道:“方才去看這些花,自是和來時看的時候有截然不同的地方;外表越是樸素不起眼的東西,內裏越是大有深意……”
芬姚似懂非懂點點頭,看著身側剛放下的錦盒,又捧起來:“王妃,你說那木槿花茶好喝麽,這大汗夫人給你裝上這一盒,何時能喝完!”
頓頓,接著自語道:“這大汗夫人對王妃還真是關心備至,知曉王妃體弱,讓王妃用這木槿調肉熬湯喝……也不知管用不!”說著,還打開了盒子,手指小心撚起一枚曬幹的木槿花撥開簾子映著日光仔細端詳了一下。
想起方才告辭出來前的一幕,大汗夫人與我一起走出屋子,我行禮後就要告退之際,她卻突然道:“原是想留王妃共用午膳的,如今,大汗聖體不愈,本夫人就不遠送了……”
“聖體不愈!”我反複念叨著。
念叨地芬姚直看我,好久才小聲道:“王妃,身體不愈,回去讓何太醫瞧瞧……”
我回過神,看著芬姚忐忑不安的眼神:“撲哧”一笑:“芬姚你個婢子,在說什麽呢你……”
但是,芬姚的話卻是提醒了我。
快到王府的時候,遠遠就見管家古裏木在王府大門口,負手走來走去,不時抬頭張望一下遠處。
芬姚扒著窗上的簾子看著:“這個管家平素極少露麵,今日為何現身大門口!”
管家抬眼的功夫見我的馬車急馳而來,立刻上前迎接。
車子在王府門口穩穩停下。
芬姚掀起簾子的時候管家已是在馬車前候著,麵上隱有焦慮之色。
見我下得馬車,麵上一愣,口稱“奴才見過王妃”,恭敬行禮道。
我扶著芬姚的手臂下得車,這才道:“管家何事如此匆忙!”
古裏木瞟了一眼左右,微前傾身低低道:“納彩珠夫人……”
回得寢宮,一路的馬車顛簸腰酸背痛,阿熙為我奉上清涼的楊梅湯,吃了整整兩盞才得以解乏。
這才仔細琢磨起管家的話。
方才,管家來回的是:納彩珠夫人自被關起來之後,起先大吵大鬧,無人應;後來亦漸漸轉了性子,不再吵鬧,每日沉默坐在那裏,一坐就是半天,近三個月的時間裏每日不吃不喝,實在熬不住了才稍微吃點,人亦迅速瘦下去,從昨天直到現在亦沒起來,叫之也不應,管家怕出事,因納彩珠是奉王命被囚禁,誰也不敢大意。
“如今王爺上得前方,奴才隻得來稟報王妃……”管家一邊覷著我的臉色一邊道。
“讓何太醫先去瞧瞧!”我一句話打發了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