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馭江山 和親王妃
而這源頭,莫不是要破壞柔然與大梁的同盟。
自己,便是這的源頭的矛頭所在。
如此一來,以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倒是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不禁自嘲一笑,倒真應了赫哲的那句話,想讓自己死的還遠不止是她和納彩珠,隻是,不知道,赫哲是真洞察了這時局還是有先見之明。
想起赫哲,這個可憐又可恨的女子,自己到底是聽從了母親的話,放過了她。
如今,烏洛在前方,大局未定,且王宮內勢力對壘分明,我自是不敢大意。
斛律單同此次來訪,話裏話外已是語意明朗。
可汗大檀一病如此之久,分明是有人存了異心,擺在眼前的推測莫過於就是王儲的人選。
隻是,這與我又有何幹,然而,更深層裏的東西,我卻不敢去想。
既是如此,唯有盼著這場前方的大戰早日結束,唯有烏洛在身邊,我也才會安心。
一時心緒紛亂,坐臥不安。
芬姚是個機靈的,見我如此,便道:“王妃,可是煩悶了,要不要奴婢陪您再去花園走走,方才凝兒來報,說王妃上次栽的那株‘天逸荷’成活了……”
若是之前,我必是興奮前去,如今,卻是毫無興趣。
我懶懶來到琴凳前,掀開紅色的絲絨流蘇蓋巾,除了那塊墨玉,這便是母親留給自己唯一的念想
。
手指一滯,還是撥上琴弦,婉轉的琴音瞬間傳了開來,琴聲悠悠,愈發顯得寬闊的屋子空曠不已。
良久,我指尖一挑,急而收尾。
身上已是薄汗透衣,我緩緩起身,沉聲道:“備轎!”
待梳妝完畢,已是斜陽西沉,舉目望去,遠山含黛,大半個紅彤彤的太陽漸漸向山下隱去。
待天空的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從王府側門悄無聲息地行了出去。
見不是王妃的馬車,守門的侍衛並沒有細問,隻道要早去早回。
芬姚坐在裏麵,用小巧的指尖挑起窗上的布簾,臉貼在上麵透過一絲縫隙四處看了看,這才壓低聲音道:“王妃,並沒有旁人!”
我微微點點頭。
一邊的鐵蘭和坦坦爾則是坐在我的旁邊,手按劍,警惕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柔然汗國的都城鄂爾渾城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早已回家歇息,馬車在歸於寂靜的街道上不慌不忙地走著:“得得”的馬蹄聲和車軲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馬車每走過一步,那車輪亦仿佛碾過我的心裏,麵上平靜,一顆心卻是跳個不停,手心裏也已是一層滑膩的汗。
馬車裏呼吸清晰可聞,偶爾馬車顛簸一些,我的耳邊便響起金釵步搖的搖曳聲。
我微闔目,一路上無語。
直到馬車來到王宮,驗過腰牌的侍衛恭敬單膝跪下行禮:“夫人已等候王妃多時了……”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直行至達簿幹阿茹夫人的寢宮才停下。
寢宮門前的兩盞水紅絹燈在夜風裏輕搖,光亮勉強可看清門前的道路。
芬姚扶我下車,夫人的侍女早已在門前等候,見到我,行禮後便一字排開引領我進去
。
自下車到進得阿茹的寢宮,竟是一路無聲,侍女走起來皆是悄無聲息,不禁對阿茹讚歎幾分。
侍女並沒有引領我進入先前來的中廳待客之地,而是順著寢宮西側合歡樹下的一條不起眼的小道進去,此小道窄可容身,蜿蜒曲折,兩邊皆是密植的約半人高的花草。
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才看到九曲回廊之上,一間屋子裏亮著光。
領頭的侍女這才屈膝低低道:“這就是了,王妃請吧!”說完便執絹燈翩然而去。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屋子裏的亮光,周邊一切陰森森的,頭頂高大的合歡樹樹冠幾乎蓋住半間屋子,仰頭隻見偶爾夜風吹過,樹葉便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旁邊的芬姚亦是四下看看,邊看邊悄悄往我身邊靠靠,借著屋子的亮光,一絲恐懼眸子裏閃過,到底是小丫頭,我暗暗發笑。
而就在我四處打量的功夫,門好似有感應般,從裏麵開了,接著是一聲淡淡的聲音:“來了,進來吧!”
正是大汗夫人達簿幹阿茹的聲音。
既來之,則安之。
我深吸一口氣,一拾裙擺,順著石階上去。
屋裏沉香繚繞,大汗夫人正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不時彎下身去頂禮膜拜。
沉香的味道並不是我喜歡的,聞著有些刺鼻,還未從這種味道中回過神來,身邊的芬姚低呼一聲,一雙眸子懼意十足,我順著她的眼神看去,原來大汗夫人對著膜拜的正是一具野狼的屍首。
殷紅的重重布幔兩邊低垂,使得中間那具立在那裏似要仰天長嘯的野狼格外醒目,這具野狼看起來有牛犢般大,通身一片漆黑,唯有前額一片雪白,血紅的眼睛仰視蒼天,立在雕花紫檀木的桌上,看起來栩栩如生。
難怪芬姚看著驚叫,我看了亦是心裏一凜
。
狼係柔然族的圖騰,亦是柔然族人的象征,都說狼能通神,眼前的這隻狼,從前額上長出的白毛來看,上百歲是有了,想必是先前傳說中的狼王,或許烏洛身上佩帶的狼牙怕是也隻有眼前的狼王才有。
我站在大汗夫人的身後,被眼前這具狼王的屍首深深震撼了。
正兀自欣賞之際,大汗夫人終於跪拜完畢,緩緩起身轉過來。
相隔不過丈許,今日的她一襲絳紫色窄袖長衫,外罩煙灰色曳地軟紗,腰間束帶很好地勾勒出她的形體,烏黑的發髻隻以簡單珠釵裝飾。
她的眸子一片澄明,看向我的時候一絲精光從眼裏一閃而過。
“臣妾見過夫人!”我先行施禮,緩緩道。
“弟媳快快起身!”大汗夫人伸手扶起我,語氣和煦如三月春風。
“此番來訪,驚擾了大汗夫人,實在是臣妾之罪過……”我低低道。
“弟媳說哪兒的話,一家人說什麽驚擾!”她一麵示意我坐下,一麵道:“何況,本夫人等這一天亦是許久了……”
話題就此打開。
雙方亦不需要遮掩。
彼此亦對對方的意思已是一清二楚。
說來道去,隻是四個字而已:“各取所需”。
一番長談,更加印證了達簿幹阿茹雖是可汗大檀眾多夫人中年齡最小的,卻是穩坐大汗夫人之位,並不是偶然,這是個極出色的女子。
但另一麵,達簿幹阿茹的夫人之位坐得不是那麽穩當,雖是身居正室夫人之位,又生育了兩個王子,但是,可汗大檀的心思卻並沒有全部在她的身上。
“大汗對本夫人的榮寵,大部分是做給世人看的……”阿茹說這話的時候已是起身站於雕花長窗前,仰頭望著夜空,語調平靜。
心裏雖是驚訝於她的直白,我並未言語
。
她側身凝眸於我半晌,這才淡淡一笑,語調裏掩飾不住的自嘲:“弟媳不覺得是本夫人沒有本事麽!”她轉過頭,望著夜空,許久才歎道:“本夫人與大汗相守近二十年,臨了卻是如此……”
我搖搖頭,亦起身,誠懇道:“夫人能與臣妾說這話,委實沒當臣妾是外人,向來天家榮寵,並不長久,臣妾曾是大梁的長公主,在大梁的後宮住過些日子,僅僅皇兄的在冊嬪妃,便有幾十人,而皇兄卻隻有一個,大梁講究後宮女人為皇家開枝散葉,即便是皇兄是想專寵一人,那亦是有悖於皇室規矩的,後宮女人亦是絕不敢逾矩……臣妾並不知道柔然是如何個規矩,隻是,臣妾竊以為,這君臣之下,才是夫妻,這做臣子的,莫不是以君馬首是瞻,何必計較這一時的本事呢?”
大汗夫人轉過身,若有所思。
我清楚地看到,她暗色的眸子裏閃過細碎的光芒。
她來到桌前重新坐下,這才舒口氣,微微一笑:“弟媳一番話說的是透徹,是本夫人總也想不開……”
昔日,大檀與達簿幹阿茹夫人的夫妻恩愛亦是盛傳草原上的一段佳話,所謂英雄美人,當如是。
而達簿幹阿茹年紀輕輕便成了柔然汗國最尊貴的女人,又為大檀誕下兩名王子,自是地位穩固,無可動搖。
隻是,後來……即便她不再說下去,我亦猜個明白,這英雄美人的傳說,在現實裏當不是神仙眷侶那般逍遙,所以,大檀亦有了第二個夫人,第三個、第四個……
“夫人雖不是唯一,但是是第一就好!”迎著大汗夫人的眸子,我淡淡道。
昔日的皇後郭瑩秋,惡毒地看向我:“本宮雖不是皇上的唯一,但是,本宮的位分,卻是普天之下之第一,任是誰,也搶不走……”
蘭貴妃楚如蘭,聽到她的妹妹將要嫁與康靖王,一雙剪水秋瞳滿含幽怨對我說:“臣妾雖不是康靖王的唯一,但是,臣妾隻想做康靖王眼裏的第一個……”
實際上,唯一也好,第一也罷,皆不過是世人之心理作用而已,莫不是以此為借口對自己的慰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