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離

此後幾天,我閉門不出。

烏洛每日皆是黃昏時候來此。聽到烏洛來此,我便躺**假寐,他便靜靜站上一會,隻吩咐侍女好生讓我調理,便離去。

讓蓋娜和烏日喜尋來書籍,我便每日在房中或看書,或撫琴作樂,或與蓋娜、烏日喜說話,她們講柔然國的風土,我便給她們講大梁的習俗。

烏日喜漢語也進步很快,不再將誰比誰高說成誰比誰長這樣讓我忍俊不禁的話語。

長時相處下來,我對蓋娜和烏日喜的身世也有些了解。

蓋娜十八歲,烏日喜十六歲。兩人皆是柔然國人,兩人多年前便被賣進烏洛府中,長期服侍烏洛起居。

那日聽烏日喜說,隻因蓋娜會些武功,便被烏洛派在我身邊。

我眼神有瞬間的凝滯,依然不願聽此人的名字,隻道:“烏日喜嗓音甜甜,唱歌必是好聽,你可會唱?”

烏日喜臉上羞澀:“小姐真會說笑,我嗓子粗得跟草垛似的,哪裏會唱。”

“哈哈reads;。”我和蓋娜皆被這驚人的比喻驚到了,禁不住彎腰大笑。

烏日喜見我們大笑,臉憋的通紅:“小姐,可是說錯了?”

我止住笑:“沒有沒有,烏日喜,試試吧!你唱歌會很好的。或者,我來教你大梁的歌曲。”

我撫上琴,想起靈兒教我刺繡時唱的那首小曲。

我笑道:“這個短,詞意也很簡單,所以,先唱這個。”

我調好琴弦,撫琴便唱了起來。

一繡一隻船,船上撐著帆。

裏麵的意思情郎你去猜。

二繡鴛鴦鳥,棲息在河邊。

你依依,我靠靠,永遠不分開。

烏日喜跟我唱了一遍,細膩的嗓音唱起來別有味道。

和著琴音,唱了幾遍,烏日喜便自己能唱了。

她問我:“小姐,你說這鴛鴦真是永遠不分開嗎?”

我停下撥琴的手,心底湧上無限的惆悵:“那鴛鴦鳥,經常成雙入對,在水麵上相親相愛,悠閑自得,風韻迷人。它們時而躍入水中,引頸擊水,追逐嬉戲,時而又爬上岸來,抖落身上的水珠,並用桔紅色的嘴精心地梳理著華麗的羽毛。所以古人總會有詩讚美“盡日無雲看微雨,鴛鴦相對浴紅衣”:“隻成好日何辭死,願羨鴛鴦不羨仙”,…….”

蓋娜、烏日喜聽得如醉如癡。

蓋娜問:“小姐,既是說刺繡,小姐會嗎?”

我淡淡一笑:“我隻是一知半解,但我有一妹子,繡得很好。那鴛鴦,對著陽光,隻像是真的。”

“哦。”烏日喜一臉豔羨之色,歪頭想想:“王爺身上穿的刺繡皆是精工上乘之作,那交領上刺繡式樣也能繡得出來?”

聽到提起烏洛,我的心情一落千丈。

起身離開琴,站在窗前,便不再言語。

窗外,秋風瑟瑟,樹葉已開始泛黃,偌大的院內地上鋪滿落葉,厚厚的落葉如同織就的金色地毯。

我隻著白色單衣,走出房間。

九曲回廊,仰頭望向蒼天。天藍的毫無一絲雜質,蕭瑟的風拂過,袖袂飄揚,雖有涼意,卻也神清氣爽。

坐在回廊裏,隻覺心若這落葉,飄忽不定。仰臉望向天邊那南飛的大雁,隻覺更加孤獨。

後麵是蓋娜一路小跑的聲音,片刻,肩上一暖,我低頭,是一絳色披風。

我歎口氣:“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當心著涼。”頭上傳來低啞的聲音。

我身子一僵。片刻起身,垂眸淡淡道:“謝王爺關心。”

緩緩拜一下,我轉身欲離開。

烏洛斜跨一步,擋住我的去路。我被迫抬眼看向他。他今日一襲玄衣,金冠束發,不似之前那高高在上的王爺,隻舉手投足依然透著凜冽的霸氣。

他濃眉輕揚,淡淡道:“還在生本王的氣?”

我心裏一動,隻垂眸:“敢問王爺是在問我嗎?”

烏洛盯我半晌,忽揚聲笑道:“不回答本王問話,倒耍起小女兒家脾氣了?”

我一愣,隨即耳後一燒,這烏洛平素看著威嚴,怎麽這般卻說起這話?

抬頭欲分辯,卻瞥見蓋娜在不遠處低頭吃吃笑,烏日喜亦嘴角彎彎,目光促狹。

我頓時有些羞窘,飛快轉身,逃進房內。

隻覺一顆心撲通亂跳,臉燙不已。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我知是烏洛,卻不敢回頭reads;。

身子被輕輕扳轉,烏洛抬起我的一隻胳膊,將寬袖往上一拂,露出胳膊上的燙傷。

那傷已差不多全好,隻留下淡淡的粉紅。

我擄下袖子,偏過頭。

烏洛重新捉過我的手,緊緊攥住,低低出聲:“真是個倔強的丫頭。”

手被他寬厚的掌心握住,隱隱有些硬,不用說,也知道那是長期習武手握刀劍的結果。

我被他灼灼目光看得無所遁形,隻麵紅耳赤,低聲道:“王爺取笑而已。”

抬頭迎上烏洛溫柔的眼神,隻覺心底如五月垂柳拂過一般,軟軟酥酥。

驀地眼前閃過梁晉之那暖暖的臉龐,那半闕玉已然歸還,隻怕那三年之約亦成了空話,那清逸軒昂的大梁男子亦隻是心底最深處的影子而已。

我癡癡望上烏洛的臉龐,內心湧起一陣倉皇,看著眼前這能決定我生死的異國男子,早已沒有了一開始的厭惡、害怕和抗拒,卻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幾番生死掙紮,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去,父皇的拋棄、母親的故去、靈兒一家的家破人亡,梁晉之如渺渺黃鶴,隻剩下的杜蘭和秋秋,卻也不曾在一起。

我再也忍不住,心底湧起一陣酸楚,伏在烏洛肩頭,哽聲道:“我是不是不祥之人,那麽多的親人一個個離我而去,苟活到現在,卻不曾安寧過,我是不是什麽都沒有了。”

烏洛隻緊緊摟住我,用下巴輕輕摩挲著我的頭發,許久道:“那個孩子她很好。”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王爺是說,秋秋她還活的好好的?杜蘭也還在?”

他點點頭,輕輕吻上我的額頭,氣息溫暖:“本王已讓那女人帶著那孩子回大梁了。”

我一驚,掙開他的懷抱,脫口而出:“回大梁?”

他隻道:“那孩子不適應漠北的風沙reads;。”

我心頭的驚喜從天直降,:“秋秋,可有危險?”

烏洛淡淡道。

“已被醫好,往後,就看她的造化了。”

我退後幾步,頹然轉身,心裏一陣刺痛,靈兒,我到底是辜負了你。

我霍然轉身, “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傷害大梁的百姓,為什麽你要將我帶到這裏,為什麽將秋秋送給別人?你可知道,那孩子,她的母親臨終前將她托付給了我,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我卻辜負了她的母親,沒有照顧好她。”話到最後,語音顫抖,掩麵而泣。

良久,身後淡淡出聲:“你既未生養,怎適宜帶那孩子?”

一句話直噎得我臉漲紅。

我狠狠瞪他,頂了回去:“王爺亦未生養,又怎知我不適宜帶那孩子。”

他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見我怒視他,他收住笑容,正色道:“敢對本王如此無禮的人,恐怕你是第一個了。”

烏洛走過來:“那孩子,有那個女人帶著,你還有什麽不放心?”

我怔怔看向烏洛,隻無聲歎氣,希望蒼天保佑,想來杜蘭應該不會虧待秋秋。

總算她們都平安,心底懸著的心事亦有了些許的安慰。

烏洛亦期待看向我。

我擦幹臉上的淚痕,端端下拜:“謝王爺。”

烏洛近前扶起我。

“本王政務繁忙,很久沒聽你撫琴了。今日可否為本王撫上一曲?”

屋裏暖暖的,我解開披風係帶,來到琴前坐下,調好琴弦,烏洛坐我對麵。

“王爺想聽什麽?”

烏洛略一思索:“本王對大梁名曲甚是欣賞,隻多年前大梁皇帝宴請各國使者,在皇宮聽過沈貴妃撫過一曲《鳳求凰》,多年來那琴音一直在本王心中,卻再無從聽人彈過如此動聽之音。”

我手指一顫,心裏亦是一**,《鳳求凰》,在冷宮練習多遍,早已爛熟於心,卻從不曾在人前彈起過。

母親的話亦猶在耳邊:“若遇上你的良人,便為其彈奏一曲《鳳求凰》”。

眼前的烏洛……

我垂眸微微搖頭,心下有些許的黯然:“此曲,母親雖教過我,我卻不曾學會。”

手指撫上琴弦,隻一曲《賞秋》。

偶爾抬眸,烏洛斜靠在桌前,雙目微閉,臉色平和。

微微歎息,這烏洛,相處時間長了,卻也不是那般暴戾,亦不是所謂蠻荒之人的粗魯,倒似熟諳音律雅人。之前,亦見過烏洛批複折書折,他寫漢字亦是一絲不苟,字跡清爽,端端正正,更像女兒家字體。這倒與他精悍的外表不相搭配。

禁不住微微一笑,稍一分神,手指錯亂,幾個雜亂的音符跳開來,極不協調。

我臉一紅,烏洛正詫異看我。

“剛才走神了。”我囁嚅出聲。

烏洛起身,近前,淡淡道:“何以分神?”

我亦起身:“這秋日晴好,王爺何不出去走走?素聞塞北秋日天高氣爽,在屋裏,豈不浪費大好時光?”

烏洛微一愣,旋即嘴角翹起,眼底亦溫柔一片:“此意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