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

回到宮中,我照例跪在蒲團上,閉目為先皇誦經。渾然沒有覺得背後注視我的眼睛射來的兩道寒光。

待誦經完畢,我站起來,拍拍跪得有些發麻的雙腿。

轉身,我幾欲不信自己的眼睛。

“太後!”我直直跪下去,嘴裏說道,“卿卿不知太後駕到,還請太後贖罪。”

餘光裏煙翠等侍女早已跪在那裏。

太後坐在我身後,顯然,太後來的時間不短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了。這太後,怕是沉不住氣了。

心裏冷笑,麵上極端謙恭有禮。

良久,太後溫言道,“卿兒平身。”

我依言起身,溫順站在一側,愈發謙恭,

“皇兒聽聞太後鳳體欠安,皇兄亦說靜養為宜,皇兒故不敢打擾。今日太後駕到,皇兒萬分惶恐。”我說完又要跪下。

太後的眼裏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機芒,隨即恢複了溫和的神態。

“皇兒無須多禮——聽聞皇兒日日為先皇誦經,先皇在天之靈,必感欣慰。”

說完朝侍女揮揮手,“哀家和長公主有體己話要說,你們且在門口。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進來。”聲音雖平淡卻極是嚴厲。

麵前的太後郭宜,僅僅用簡單的珠釵簪住已有些花白的頭發,許是常年的保養,麵容白皙,眼角的魚尾紋和略下垂的嘴角明白地告訴世人,這個母儀天下的大梁最尊貴的女人,確實是老了。

待宮女掩上門,她鳳眼微眯,打量我許久,才歎道,“像,確實像啊!”

我低眉順眼,帶著三分驚訝,小心翼翼道,“卿兒不明白太後——”

太後眼睛瞥向遠處,複仔細看向我。

“你長的很像一個故人啊……”不愧為母子,與梁文敬說出這話的神態如此相像。隻是,當時的梁文敬或許是真情而發,眼前的這個女人,如此說,卻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哦?太後,那現在看到我,豈不要勾起太後的傷心事?”我惶惶道。

太後嘴角一翹,盯著我瞧得越是仔細,“隻是我那可憐的妹妹……”她抬起手,用絲帕擦擦眼角,語聲有些哽咽,看上去倒像是前塵往事讓她陡的傷心。

猶如舊傷被硬生生撕開,我竭力壓下那噬骨的疼痛,隻越發糊塗,慌忙跪下,“太後——”

太後看我一眼,忽而一笑,“瞧哀家是糊塗了。如今看著你,倒像看著我那可憐的妹妹。唉,她那個女兒,若要是在的話,也該有你這麽大了……”

太後慈愛的眼神卻讓我身上沒來由地出了一層汗,她終究是忍不住了。

我問道,“不知太後說的是?”

“這些前塵舊事,不提亦罷。”太後目光瞥向我,“卿兒,可是,覺得宮裏還適合?”

我點點頭,言語懇切,“太後,卿卿乃鄉間民女,不懂宮裏的規矩,還望太後多加教導,卿卿感恩不盡。”

太後盯我半晌,亦點點頭,語調嚴厲了起來,“這正是哀家要說的,宮裏規矩多,一動一行皆是皇家典範。你是冊封的長公主,自然該是更是各宮的表率。”

接下來的話帶著三分勸誡,三分警告,更有三分蔑視,“所謂尊卑有分,男女有別——你為先皇守孝,在宮裏的時間還長——你的皇兄,你得勸著點啊。”

太後這句話,不亞於一記響亮的耳光,直讓我臉上火辣辣的。好一個尊卑有分,男女有別……

太後站起來,眼角微瞄過我,鼻子哼了一聲,“希望長公主記住哀家今日所說的。不要拂了哀家的好意。”

“卿兒不敢!”

目送太後遠去,我從地上徐徐站起來。為給先皇守孝誦經,膝蓋長時間的跪著讓我一陣眼花,差點站不穩。眼疾手快的煙翠慌忙扶起我。

自太後來過我的寢宮,第二日我就病倒了。

明明渾身熱得厲害,卻猶如在冰窖裏。整個身體置於冰火兩重天下,我想我大約活不成了。

昏昏沉沉中,亦不知是不是在夢裏, 聽到梁文敬的聲音,焦急卻又似無計可施,不時傳來他焦躁的踱步聲,偶爾刻意壓抑地狂吼,“不中用的奴才,都給朕滾!!若是長公主有個好歹,你們統統都給她陪葬去!!!”

接著是禦醫唯唯諾諾誠惶誠恐的告退的聲音。

我竭力睜開眼睛,手想要抬起來卻毫無力氣,隻在嗓子裏擠出一絲聲音,“皇兄——”

梁文敬先是一頓,赫然轉身,快步走向我的床榻,握住我的手,又驚又喜,“卿卿,你,你醒了?”

梁文敬眼底烏青,下巴湛清的胡茬,哪像平日皇帝的威儀。我舔舔幹燥的嘴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皇兄,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一句話讓梁文敬臉上笑容頓失。他皺起眉頭,嗔怪道,“胡說什麽,你醒了,這不就是好了?快傳太醫——”他轉頭急急道。

禦醫小跑過來,剛要行禮,梁文敬不耐地一揮手,“免了免了,快給長公主診斷。”

太醫小心翼翼開始號脈。

我惶惶然道,“皇兄,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皇兄。”

旁邊的太醫跪下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長公主體內惡寒已退,隻要這幾日不再複發,再休養一段時間,會好起來。隻是……”

見禦醫吞吞吐吐,梁文敬大怒,一腳踢翻禦醫,“有什麽不可說的?快說!!”

禦醫頓時嚇得渾身哆嗦,連連叩頭,“長公主體弱,怕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體內寒氣過重。長公主切,切不可再受刺激,若是,若是再有一次,怕是……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