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怪石嶙峋的熙春山,在一場暴雪之後,更是步履維艱。
懸崖邊蒼鬆銀裝素裹,於烈烈狂風肆虐間挺拔依舊。
“砰!”
一人從天而降,堪堪落在了蒼鬆伸出的枝幹上,砸得落雪簌簌。
顧錦嫿隻覺腦海一陣暈眩,久違的失重感,讓她不知所措。
太久沒當人了,居然有點懷念靈魂狀態時候,隨意飄飛的無拘無束。
下一刻,身子猛然一墜。
有什麽冰冷的東西掉進了她的衣領,冷得她一個激靈醒過神來。
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身處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來不及細想,身體的下墜感,讓她下意識四下亂抓。
任憑雙手被峭壁利石劃得鮮血淋漓,終於抓住了一根藤蔓,穩住了下墜的身體。
“人呢?明明看到她往這邊跑的,怎麽不見了?”
“該不會是掉下懸崖去了吧?對方隻說要廢了她一雙腿而已。”
“無所謂,反正我們銀子都已經拿到手了,說起來這姓宋的還真是大方,五百兩銀子,說給就給了……”
頭頂上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顧錦嫿卻是渾身都在顫抖。
不僅有憤怒,更多的,是激動。
她回來了!
回到了十五歲這年,在熙春山被歹人騎馬踩斷了腿的這一年。
這一年,父親戰死沙場,母親一條白綾吊死,追隨父親而去。
姑姑一家前來吊唁之後,以照顧祖母為由,就這麽在侯府住了下來。
祖母經此打擊,臥病不起。
姑姑便提出讓她在熱孝期間和表哥宋承望完婚,為祖母衝喜治病。
她拒絕之後,姑姑隨即提出,讓她和宋承望兄妹,前來熙春山南源寺為祖母上香祈福之事。
再然後,就是他們三人遇上了歹徒,慌亂間走散,她被歹徒追上後,被馬踩斷了雙腿。
因為被宋承望救回去的時候太遲了,是以她的雙腿並沒有保住。
她以殘廢之身嫁給了宋承望,感激他的信守承諾,她將整個武侯府的資源都傾注在他的身上。
盡心盡力教導他排兵布陣,為他快速在顧家軍中豎立起威望。
讓得宋承望借助著武侯府,年少封侯,成為了整個朝堂最年輕的武侯。
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切,都隻是宋承望的陰謀。
在徹底掌控了武侯府所有的資源後,他就暴露了真正的麵目。
原來,買通歹徒踩斷她雙腿的是他;
給她下毒,讓她身體逐漸枯朽的是他;
設計她舅舅通敵賣國,害得她外祖父全族覆滅的是他;
一碗藥墮了她肚子裏孩子的,也是他;
最後,一寸一寸碎了她全身骨頭,讓她生生慘死的。
還是他……
泛著鐵鏽味的帶血冰渣落在臉上,喚回了她飄遠的思緒。
洶湧的恨意被她狠狠壓下。
顧錦嫿死死地拽著藤蔓,踩著蒼鬆爬上懸崖。
雪越下越大,頗有一種要把人淹沒的趨勢。
顧錦嫿攏了攏領口,大氅早已經在逃命的時候丟了,身上的衣服根本不足抵擋寒風。
前世的她,被踩斷雙腿後,痛暈了過去,等在侯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了。
如今想來,若非是宋承望和歹徒勾結,又怎麽能夠在茫茫雪山之中找到她。
而現在,她自然是不能留在這裏,等宋承望他們找來。
否則,隻會淪得前世一般的下場。
“駕!”
就在這個時候,風席卷著馬蹄聲而來。
這……莫不是那些歹徒去而複返?
顧錦嫿麵色陡然一變,轉頭就跑。
“咦?前方有人,還是一個女子?”
駕車的護衛拉了拉韁繩:
“這天氣,這地方,竟有女子出現?主子,可要抓來逼問一番?”
“何須費事?殺了便是!”
“是!”
護衛流風答應一聲,抽出長劍,便準備直接解決了顧錦嫿。
顧錦嫿怔怔地看著麵前的馬車。
眼前的護衛,以及方才說話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
隻是,她熟悉他們,可他們卻不認識她。
此時見流風長劍襲來,她忙開口:
“這位公子,我是武侯府嫡女,求公子送我回府,我武侯府定有重謝!”
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自己被一個男子送回府,是否會有損清譽了。
且不說自己一個弱女子,能不能從這雪山走出去。
便是再耽擱下去,一旦讓宋承望他們找到自己,自己必然凶多吉少。
“武侯府的嫡女?顧小姐?”
流風險之又險地收住即將劃開顧錦嫿咽喉的長劍,驚愕地看著她。
這金尊玉貴的顧家小姐,怎麽會在這個大雪天,孤身一人出現在熙春山上?
“……對,是我,我就是顧錦嫿……”
顧錦嫿看著那堪堪停在自己喉間的長劍,麵色蒼白如紙,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她又要和這個美麗的世界說再見了。
流風赧赧地收回手中的長劍:
“主子,是武侯府的顧小姐。”
“武侯府的人?”
馬車內,慵懶如焦尾琴般的嗓音傳來。
隨即,馬車簾子被人掀起,露出了一張魅惑無雙,亦男亦女的容顏來。
在看清對方的長相後,顧錦嫿心頭一跳,果然是他!
東秦國實質上的掌權人——玖王裴君澤。
那個,她的靈魂追逐了二十年的人。
前世,宋承望折磨死她後,吩咐人將她的屍首丟在了亂葬崗。
就在她的屍首即將被野狗分食的時候,這位金尊玉貴的九皇叔出現了。
是他將她的屍首埋葬,並為她立了一塊碑。
她心懷感恩,靈魂飄到了他的身旁,不知為何,就無法再離開他三丈之外。
是以,她在這個人的身邊呆了足足二十年。
看著他偽裝隱忍,被千夫所指,含垢忍辱。
直至強敵來犯,東秦外憂內患。
這位擁有驚才絕豔的玖王,以驚天之勢,力挽狂瀾。
他用了五年時間,趕走了侵犯東秦國的強敵。
又用了五年的時間,將風雨飄搖的東秦國治理得繁榮昌盛,海晏河清,百姓們豐衣足食。
可卻因為手段太過殘暴,他也成為了東秦國人人畏懼的攝政王。
那些因為他家破人亡的人,無不對他恨之入骨。
終於有一天,他在視察江南水患的時候。
被一隻暗處發出的毒箭射中了心髒位置,不治身亡。
直至他身死,她的靈魂亦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入。
再睜眼,便回到了今日。
“你認識我們?”
就在這個時候,清冷而充滿壓迫的聲音傳來。
顧錦嫿回過神來,便對上了裴君澤那一雙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鳳眸。
“臣女見過玖王爺!”
果然是認識的!
既然如此……
裴君澤薄唇微微一勾,聲色淡漠:
“殺了吧!”
聞言,流風毫不猶豫地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