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陽泉站巧施調包計 洪城河智甩眾頑凶

這是一個盛夏的三伏天,天上連一絲雲彩也沒有,街上行人稀少,隻有在火車站東,排著一溜做買賣的小鋪。有賣漂抿曲的,有賣棗糕的,有賣西瓜的。這時,路旁的陽傘下,一個瞎眼的戴紅疙瘩小帽的算命先生,他喃喃地叫道:“來往君子問前程,拆字相命看手心。倘若要某起八卦,逢凶化吉保太平”。就在這叫聲中???田振出現在街頭。他戴一頂破草帽,敞著懷,拉一輛東洋黃包車,嘴裏呐喊著:“喂!下了火車,想方便,快坐咱的車。平潭街、石卜嘴,一路平坦,下站到美人貴妃池洗個痛快澡,來呀!”

這時,一個肥腰寬膀子的客商走到田振麵前:“喂!車夫,我要到逢元號走一趟!”

田振答道:“先生,你的皮箱這麽沉,得另加五毛錢”。

這位戴深褐墨鏡穿白紡綢大衫的客商擺著闊氣道:“小意思!成!一共兩塊錢,怎麽樣?不少吧?”

田振扶起車把,甩了甩臂膀,提起那個箱子放在車的下處,然後扶客商上了黃包車。

那喇叭可按得真響,“咕咕!咕咕”一陣聲響,田振拉著客商在大街上穿過。從火車站到“逢元號”,雖說不遠,可要過鐵道,走小軌,經過那經營煤炭買賣的“保晉公司”。這保晉公司,抗戰前乃是幾家煤商合股經營,閻督軍也曾光臨這裏。日本侵占陽泉後,知道平定、陽泉是煤炭重鎮,煤是工業之母,這可是塊異邦寶地啊!他們哪能放過?這裏便成了直接把煤運送到東京、大阪的特大貨場,自然是重兵把守,戒備森嚴,凡來往行人,路經此地,必須脫帽鞠躬,向站崗的日本兵行禮。

田振正要通過下站的通道關口,就見一個歪戴禮帽的家夥攔住了去路,喊道:“下來!下來!讓皇軍檢查!”

田振為之一愣,這位客商卻不慌不忙地從皮箱的最外層拿出幾個小紅包來,畢恭畢敬地向這個滿臉橫肉的偽軍官遞了過去,說:“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弟兄們買條哈德門香煙抽抽!”

偽軍官接過紅包,解開一看,見包著十塊大銀元,頓時笑得合不攏嘴。幾個日本兵還氣勢洶洶地挺胸抬頭,荷槍實彈站崗立正,偽軍官一擺手,田振扶起車把就走。

說來也巧,此刻從“保晉公司”的便門,走出一個瘦小老頭,他穿著一身黑色製服,大沿帽,高腰長靴,腰間還挎著明晃晃的大洋刀。此人八字胡,尖下巴,猴頭臉。他那雙滴溜溜的眼死死盯住了黃包洋車上的客商。偽軍官一見這位瘦老頭出來,連忙雙腳立定,規規矩矩站在原地,一聲不吭。田振一瞧,好眼熟。不錯!原來他就是人稱“瘦牛”的“保安大隊”中隊長牛白小,田振早就聽說,陽泉站有“瘦牛”、“窄牛”、“肥牛”、“黑牛”和“歹牛”五條惡牛,這幾個喪心病狂的家夥,結拜成盟兄弟,認賊作父,不知有多少老百姓死於他們之手。田振正在思考,就見這位客商突然大聲喝道:“該死的,怎麽?拉不動啦?你也不看路程?大熱天竟要在這裏曬死我不成?”

這“瘦牛”鼻孔裏冷笑了幾聲,走到車前,小聲地說:“這位先生是哪裏人啊?想是剛下火車吧?不知大駕有何公幹?”

客商依然坐在車裏不動,掏出一枝香煙,慢悠悠地點燃起來。

“瘦牛”臉上掠過一絲驚疑的神色,他指著座下的皮箱道:“你老兄這麽多現洋,想是販什麽貨發財啦,要不要讓弟兄們幫個忙哪?”

幾個偽軍一窩蜂湧到黃包車廂前就要動手,隻聽客商一甩煙頭,大聲吼道:“放肆!誰敢?”他跳下車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藍皮本本,在“瘦牛”眼前晃了一晃。“瘦牛”知道,這位客商定有來曆,他接過藍本本一看,上寫:“大日本華北剿匪司令部特高鞏義”,啊!這,誰還敢動他一根毫毛?“瘦牛”雙手把藍本本奉還客商:“小子例行公事,實在有眼不識泰山!”

他指著拿著紅包的頭頭說:“混帳!快把錢還給鞏先生!”

那個拿錢的偽軍官還在猶豫,就聽“啪”的一個耳光,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

“瘦牛”笑道:“鞏先生初來陽泉,一定要小心!這裏的遊擊隊可厲害啦,尤其是田振!此人飛簷走壁,手使雙槍,你可千萬要當心啊!”

客商一擺手,田振拔腿就走,黃包車通過“保晉公司”,徑往下站走去。

陽泉的下站比上站熱鬧多了,“錦光絲綢站”門前正放著大頭喇叭,播放著毛毛旦的“揀柴”。“寶光照相館”不時有穿紅著綠的男男女女在出出進進。田振隻管拉著臨危不懼的客商穿街走巷。行不多時,便來到一家客棧。客商下得車來,抬眼望去,這客棧門前有鬥大金字,上寫“知味停車,聞香下馬”。客商指了指皮箱,田振提起沉甸甸的皮箱,徑直往客棧的樓庭走去。樓門口橫匾上寫著“太白遺風”,屏風上畫著“八仙醉酒”。一個精明的姑娘忙把客商讓到裏屋。正在撥拉算盤珠子的王富掌櫃連忙站起身來,緊緊拉著客商的手道:“晉民,你好大膽!竟敢在‘保晉公司’的眼皮下裝扮成客商大搖大擺地走過!”

晉民笑了笑,說道:“王掌櫃,你看這個楞頭呆腦的黃包車夫,能不能在寶號謀個生意?”

王掌櫃仔細端詳了一陣,突然瞪大了眼睛:“田……”,他正要說出“振”字,卻又連忙收住了嘴,他說:“天色尚早,自然!自然!鶯兒,快給客人上茶!要最好的雨前涼茶!”

吃過飯後,晉民悄聲告訴王富,得把這個皮箱在上燈前安全送到“美人貴妃浴池”,越快越好。王掌櫃和田振連連點頭。這時,田振象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剛才我從‘瘦牛’的眼裏看得出,有特務在盯咱們的梢”,接著他又說:“我必須走!晉民同誌,有什麽情況,你和老王交待,這任務我知道了,暗號我也記住了,小心!小心!”

田振下得樓來,哼著平定秧歌小調,嘴裏還吃著一大角西瓜,一抹嘴,拉起洋車,正要動身,就見兩個做買賣樣子的人走進樓裏。嘴裏還吆喝著:“掌櫃的,來一盤過油肉,一盤炒雞子,一壺老白幹!”

王富向外廳一望,看這兩個買賣人的打扮,分明不是正路人,憑著他多年做地下工作的經驗,他判斷出這兩個買賣人並不是一般對手。

晉民一掀門簾,搖著一把大蒲扇,走過去,竟坐在了兩個吃飯人的麵前。不等二人開口,晉民便單刀直入:“兄弟,一定是奉命守護我鞏某的,是吧?這裏不太安全,我現在就得走。”

兩個便衣特務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對這位先發製人的陌生人,的確難以應付。

他倆忙異口同聲地說:“先生,我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晉民厲聲地說:“你們來得正好,趕快護送我離開這裏。”他推開窗戶,向樓下拉洋車正要走的田振大聲叫道:“喂,車夫,等一等!”

晉民命令兩個便衣特務:“還猶豫什麽?我要到平潭街皇軍司令部去!麻煩二位啦。”

他又命令王掌櫃:“拿我的皮箱來!”

兩個便衣特務,也隻好原形畢露地說:“鞏先生,這是上邊的命令,不過……”

“不過什麽?我要麵見我的上司,你們護送我成功,免不了要受嘉獎的啊!”

一時間,三人蹬蹬蹬蹬走下樓來,田振依舊拉著黃包洋車,兩個便衣特務也一前一後地在晉民周圍“守護”,這可成了嶽武穆馬前張保,馬後王橫啦。

那時從下站到平潭街,必須經過熔化廠的大橋。這橋民國初年所建,大橋初起時,有五世同堂的董雙根先生從橋上走過,被人們視為吉祥之兆,所以這橋又名“雙根橋”。大橋盡頭的熔化廠,也是日本鬼子重兵把守的關卡,田振低頭拉車,徑往“雙根橋”走去。他這個出生入死的硬漢子,今日可真有點沉不住氣啦,心想:晉民同誌為什麽要冒這麽大的風險?皮箱子裏究竟還是不是交待給我的那些東西?眼看夕陽西下,滾滾桃河從橋下流過,他心潮起伏,難以平靜。再看那兩個特務三步並兩步,小跑步似的緊跟黃包洋車,這晉民倒好,躺在車上眯著眼,靜養神,不時摘下墨鏡來,遠觀那西邊落下來的彩霞。

晉民從小生在一個礦工的家裏,對煤礦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坐在車上,臉色平靜可內心卻非常焦慮:將來我打入老礦,組織礦工和敵人周旋,的確是個難題。他正思考著下一步的鬥爭方案,說話間黃包車已來到熔化廠門口。不過,今天對行人的檢查似乎不像往日吃緊,也許是因工人正下班的時刻,車,很順利地從廠門口通過了。晉民抬眼望去,熔化廠的八角亭樓頂飄著特別刺眼的紅膏藥太陽旗,他也無心觀看這幾個高大的吐著黑煙的煙囪,—拐彎,來到洪城河。

洪城河這裏,隻有不幾戶人家,都是在山坡上挖得土窯洞。晉民小時候,就曾在這土窯洞裏渡過了幾個春秋寒冬熱伏,一家老少搬到礦上以後,這幾個破窯洞就成了乞丐們避冷躲雨的所在。晉民參加八路軍後,曾聽他的一個光屁股長大的好朋友說,他親眼看見過日本鬼子把捉到的中國同胞,剝了衣裳,捆在木樁上,讓—條條狼狗瘋狂撲咬,日本劊子手便舉刀一個個砍。有時刀被弄彎了,就用涼水澆然後再砍,一批又一批,人頭滾落,鮮血直冒,日本頭子反而大笑。他還告訴晉民,這洪城河一帶一到晚上,野狼亂跑,鬼火閃動,著實怕人。晉民正想著,隻聽那兩個特務對田振喊道:“喂!拉車的,跑慢點行不行?人的腿能跟上兩個大軲轆?得歇一會兒呀”。

晉民厲聲說道:“兩位弟兄,這是洪城河呀,還敢在這裏停留?”

“是!是!”

拐小彎,又翻上一道土坡,就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大片黑森森的樹林,晉民道:“這是楊秀老中醫先生的家,我要去會會他,列位稍等”。他一提衣襟,沿著一條石頭大路走了上去。

“這位先生,弄得我好苦呀,都像這,怎麽能養活全家?天黑下來了,怎麽回得去?”田振一邊擦汗,一邊抱怨著。

兩個特務一瞧,整個洪城河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霧,黑壓壓,霧騰騰,遠處又沉悶地響起巨雷,天空像一口大鐵鍋,兩個特務遵照中隊副的囑咐,死死盯住客商,“瘦牛”還特地告訴他們,別的倒無所謂,你們的眼晴一定要緊緊注意這個皮箱,要是煙土,就可敲詐他—筆錢財,要是軍火,那肯定會得到皇軍的特別獎賞。所以他倆,從中午到傍晚,從下站到洪城河,一步不離,死盯硬跟。可這位客商反倒讓他們當起“保鏢”來,誰知道人家是幹什麽的?偏偏又讓他溜之乎也。

正在這時,“嘟嘟嘟嘟”,一陣摩托車響,兩道刺眼的燈光射向這裏,車上跳下一個日本軍官,還有一個瘦小老頭,他,就是“瘦牛”。

“瘦牛”日語還真說得不錯,嘰哩咕嚕,哇哩哇啦向車上的日本鬼子喊了一通:“太君,就是這輛黃包車,就是這個小小皮箱,咦,人哪去啦?人的不在!”

日本小隊長石上太郎,吐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道:“皮箱的打開!八格牙魯,快快打開!”

田振心裏撲通撲通地象小鼓直敲,他苦苦哀求皇軍:“皇軍,我是個臭車夫,苦力的幹活,你們打開人家的皮箱,我可怎麽交待?”

兩個特務指著一片森林向“瘦牛”報告:“他還在那裏呢,是不是等一等?”

“等什麽?打開!快打開!”石上太郎粗暴地命令道。他親自拿起皮箱就要動手。

“瘦牛”急忙打開手電,湊過身子說:“太君,我的幹活!”他得到準確的情報,一客商持皮箱內藏雷管炸藥來到陽泉。

今天怎麽讓他在眼皮底下跑掉了?他用配製的萬能鑰匙打開皮箱,借著手電光一看,裏麵全是些破破爛爛的古書,什麽“粉妝樓”、“綠牡丹”、“火燒紅蓮寺”、“金台打石猴平妖全傳”,哪裏有什麽雷管炸藥?一夥人正在那裏發愣,轟隆隆,一聲巨響,嚇得這群頑凶一個個魂飛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