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勇後生鬥膽闖賽魚

“十裏香”披頭散發,跪倒在地,直嚷著“饒命!饒命!”

中村怕工人們議論自己,一狠心,掏出手槍,“叭”的一槍,“十裏香”就倒在地上,再也“香”不起來了。

工人們恨死了特務漢奸,借著魔王的手處決了兩條毒蛇,高興極啦。可事過之後,中村礦長猛然醒悟過來,知道自己上當,這叫啞巴吃黃蓮,有苦也不能訴,他擦著頭上的汗珠,自言自語地說:“工人的太可怕了。”

山穀野平派人下午去捉拿畢翻譯的老婆,誰知撲了一個空,前幾天縣委就已派人接應到解放區去了。組織上不會忘記畢翻譯的功勞,所以沿途護送,關照得很好,她心裏自是感激。後來她在“反日同盟”裏當翻譯,給日本碉堡裏喊話、寫傳單,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人們都稱她是“畢大姐”。

二不愣這幾天也來了勁,你瞧他濃密的臥眉下,嵌著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再不是以前那樣明快如刀、一根腸子通到底、有話藏不住的二不愣,現在他在工人中的威信可高啦,大夥選他當了工會負責人。二不愣見了工人,說起話來總是熱呼呼的,但見了千人指萬人罵的家夥,他卻是另一副麵孔。經過幾次鬥爭的鍛煉,梁海深深喜歡上了這個年青後生。

梁海五十多歲啦,妻子因病故去多年,跟前隻有一個女兒,今年二十二歲,還沒婆家,這閨女叫梁鳳梅,她見二不愣誠實可靠,為人正直,又有一副熱心腸,心中便暗暗播下了愛慕的種子。日久天長,你來我往,兩人可以說是心心相印了。那年月,二不愣那點工資,算起來,才隻能買幾斤黑豆吃。衣裳也是洗了又洗,補了又補,哪有心思娶媳婦?可鳳梅說不怕人窮,就怕誌短。二不愣的母親住在鄉下,還得不斷給老人捎幾個零錢花,要說心疼二不愣,可就數鳳梅啦,她讓他脫下衣服,給縫補洗涮,人們都誇他們是天生的一對。

眼看快要過年了,二不愣從市上特地給鳳梅買回一件粉罩衣,雖說是洋布,也不值錢,可二不愣要受上半個月的苦才能賺到呀。那年月,大把頭、二把頭、三把頭都要克扣,雖說“杜三眼”倒了,可煤場是日本人的,這賣命錢不容易賺到呀。

臘月裏,一般私人的煤窯就停止賣煤了,工人們也各自回家準備過年了,可這蒙村礦是日本人辦的,那能讓你舒服?中村一方麵增派崗哨,多用了一些腳行的苦力加緊往外運煤,一方麵為了安撫人心,準許熱鬧一番,還給每人發幾斤白麵,以表皇軍慰勞礦工之心。

一天晚上,二不愣從梁海家出來,鳳梅悄悄拉了他一把說:“二哥,年關快到啦,俺爹身體不好,我想進鎮上去賣雞蛋,換點油鹽醬醋,明早就動身,你看怎麽樣?”

二不愣說:“鳳梅,可我正上夜班,恐怕不能提前上井和你一起去了,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哪。”

鳳梅笑道:“我又不是去過一兩次,怕啥?”

二不愣又說:“兵荒馬亂的年月,女人家出門要格外注意呀。”

鳳梅心裏熱乎乎的,眼淚禁不住在眼眶裏打轉,輕輕說道:“知道了!你放心吧!”

這一天,二不愣上了井,洗了洗身上臉上的煤黑,時已中午,他邊吃飯邊想鳳梅,鎮上特務便衣挺多的,萬一出了什麽差錯,可就麻煩了;可一轉念,又笑自己,那麽大的人了,還真的能被人搶走?

天黑下來啦,鳳梅還遲遲未歸,二不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可他又該下井了,隻好等到明日再說。

第二天,梁海告二不愣,說鳳梅還沒有回家。梁海預感到情況不妙,打發二不愣趕快到鎮上去看看,囑咐他見機行事,切莫隨意動武。

二不愣心中有事,緊著趕路,不多一會兒便來到這賽魚小鎮。街上挺熱鬧,的確象個過年的樣子,賣棗的、換米的、相命的、算卦的,還有幾個“抓集的”。什麽叫“抓集”?就是那些犯人戴著腳鐐被警兵押著到集上搶米搶麵。這些犯人走到哪裏,哪裏的買賣便趕快轉移。可憐這些蓬頭垢麵的犯人,逮住一點玉茭以後,便略嘣咯嗍地咬著生吃。二不愣路過一家中藥店,門口坐著一個算命相士。一見他便大聲說道:“先生求一卦吧,看樣子你心中有事,來吧,花不了幾個錢。”一席話說得二不愣愣了,他怎麽知道我心中有事?又聽相士說道:“人在東方,心裏莫慌。若要團聚,要學闖王!”

二不愣一聽,心中大惑,更加惦念鳳梅,當下謝了先生,有意無意朝著東方而去。見一個小木樓房,裏麵有幾個油頭粉麵的女人正和一個留著平頭,穿著西服洋裝的男子調笑。

門外有幾個買賣人在說悄悄話,二不愣湊過去一聽,說得是昨天中午,有一個鄉下姑娘賣雞蛋,被這小子調戲,聽說這小子一腳踢倒她的雞蛋不算,還說她是**。女子氣憤不過,就和他對罵起來,幸虧有個人才拉著姑娘走開。二不愣一聽,氣衝牛鬥,牙齒咬得崩響,二話不說,大步流星闖進小樓來。

二不愣闖進小樓,那幾個妖裏妖氣的女人一看來了個年青後生,氣恨恨、怒衝衝站在那裏,便走上前來,娥眉舒蹙,粉麵低垂,叫聲哪裏來的貴客,怎麽昂立不動?莫非賭錢輸盡,吃酒帶醉不成?二不愣問道:“昨天有個女子在街上賣雞蛋,不知你們哪一位見過?”

穿著西服洋裝的男子歪著腦袋,嗑著瓜子慢騰騰地說道:“你是什麽人?”

二不愣說:“你是什麽人?”

那人罵道:“管你屁事,我看她隨意抬高行情,哄抬物價,是我把她轟走啦?怎麽樣?”

二不愣又問道:“聽說有個王八蛋打了她了,可是真的?”

這人道:“一個爛鄉姑,破村妮,弄到窯裏也隻能當個提大茶壺的,打!算得了什麽?”

他嘿嘿一笑,引得那些女人們也斜著眼睛,咯咯笑道:“這大概也是個村佬吧,要不,找這個鄉下女幹什麽呢?”

二不愣一股烈火,從血管裏迸出,他一拍桌子,大聲喊道:“呔,聽著,我是那鄉下女子的丈夫,怎麽樣?”

“嗨!睜開狗眼看看我是誰?要不,給大爺我叩個響頭也就算啦!”

幾人女子推開二不愣,輕聲柔氣地道:“鄉下小民不懂好歹,算啦,你惹不起人家,他父親是保安隊大隊長洪章老太爺,這是他的二公子洪丹先生,快賠個不是,走吧!”

二不愣不聽便罷,一聽“保安隊”這三個字,照準洪丹就是一拳:“好你洪丹,我早就聽說過你,你欺壓良民,胡作非為。這一拳,算我與你的見麵禮。”

說著,第二拳己朝著洪丹的鼻子打來。這洪丹一閃,連忙掏出槍來,嚇得那些女子掩麵而逃,街上的人則越圍越多,一齊喊道:“打得好!”

此時二不愣的頭腦清醒了一下,看那下樓處是一個小胡同可以脫身,於是,他暗下決心,先把他那支槍弄到手再說。洪丹這小子急了,舉起槍來就要開火。說時遲,那時快,二不愣早將一條板凳扔了過去。這小子一閃,板凳摔了個粉碎。洪丹一蹲一躍,跳在一張桌上,惡狠狠地正要用槍打,隻聽“嘩啦啦”一聲巨響,桌子翻了,這小子從桌子上摔了下來,摔得他眼冒金星。這時,有人喊道:“警察來啦,快跑!”

二不愣還不肯罷休,這拳賽鐵錘,腳如鋼柱,把個洪丹打得連連求饒,乘此機會,二不愣一下子奪下他的槍。那小子叩頭道:“饒命,好漢,鄉下女子被我哥哥賣到妓院啦。”

“啊!”二不愣晃了晃槍,一轉身,下了樓梯,隻見三個警察上得門前,連喊捉人。二不愣有槍在手,膽也就大了。他下樓來到小院,奪門而走,轉了幾道小彎,走不出去。原來是個死胡同。警察眼看追過來了,二不愣兩腳一跳,飛身上牆,一抬兩腿,就翻過牆頭去啦。

警察怕中冷槍,又不敢跳牆,詐詐唬唬地喊道:“田振來了。”

這一聲喊不要緊,街上簡直成了馬蜂窩。大小特務人人喪膽,東西兩街叫聲連天,就在這個時候,趕來了地下工作者現任警察局要職的文世科。文世科一聽田振二字,心中為之一振,他喊道:“了不得啦,這田振會雙手打槍呀。”

那些警察誰敢再追?於是各行其便溜之乎也。

這二不愣跳過牆一看,咦?壞了,怎麽跑在人家院裏頭?正要退出,就聽得一聲呐喊:“什麽人鬼頭鬼腦在此胡鬧?”

隻見一人,麵皮白淨,八字胡須,穿著對襟小衣,戴著青緞小帽,二不愣連忙上前賠不是:“先生,我走錯路啦!”

那先生道:“剛才有人在追你,你是在撒謊!”

二不愣連忙認錯,那先生道:“你到底是誰呀?”二不愣一想,街上有人喊‘田振來了’,幹脆,就說個假名吧,於是他對先生說:“我叫田振!”

“啊呀,英雄!誌士!不記得了,上次我到城裏買貨,鬼子隊長要我的東西,虧你救了我的命!”他忙喊老伴來端茶做飯。

二不愣一看屋裏不大,那玻璃罩裏都是些象牙寶塔、翡翠戒指,還有八洞神仙,二龍戲珠,瓷瓶古玩,簡直是琳琅滿目。一看這些便知道這位先生不是個一般人。

飯後,二不愣要出鎮去,於是向先生打聽**院的地址,二不愣說:“老先生,鄉下有一個女子,昨日被洪章家的兩個兒子欺負了,一個踢了她的雞蛋,另一個假意勸架,把她騙到**院裏,我是特意來解救她的。”

老先生站了起來,說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不起!田壯士,這裏有一套我年輕時穿的衣服,你換上它,便於見機行事,充充門麵,還有一點費用,拿上它,以備急用!”

二不愣忙道:“先生厚恩,日後自當補報!”

那先生道:“何出此言,豈不知施惠無念呀,來!拿上!”二不愣一邊換衣服,一邊道:“錢,我不能收,再會!”當下他道過謝後,按照老先生指的方向奔去。

二不愣一身考究服裝,禮帽圍巾,外罩狐皮馬掛,還挺象個花花公子呢。他三步並做兩步走,一溜煙來到鎮東的一個掛著“逍遙若仙”大匾的院前。

一個老太婆出來迎接,那臉若枯藤如敗蓬,手提一杆三尺長的大煙竿,笑眯眯地說道:“姑娘們,快來迎客喲!”

話音剛出,來了幾個十分漂亮的女子,一個個眉似新春柳葉,臉如三月桃花。二不愣顧不得瞧她們這副打扮,站在那裏大聲嚷道:“昨天有一鄉下女子被賣在這裏了,請問諸位,她在哪裏?”

老太婆道:“好說!好說!她正哭鬧呢,連飯也不吃,一個勁地尋死尋活,這位公子要找,就請來吧!”二不愣轉入一個小屋,一推門,就見鳳梅哭得象個淚人似的,一見有人進來,大哭大鬧。

老太婆見狀笑嘻嘻地走開了。

二不愣說道:“鳳梅,你看我是誰?”

鳳梅一看:“莫非我在做夢嗎?你,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說著,一頭撲到二不愣懷裏大哭起來。

老太婆在門外一聽,不對!怎麽哭起來了?又聽,剛來的那個男人說,此時不走,還待何時,老太婆一推門,叉著腰說:“告訴你,這是俺用現大洋買下的。你要領走,不多不少,三十塊,拿來。”

二不愣哪管這一套,兩人奪門而出,老太婆正要呐喊,二不愣掏出槍來說道:“告訴你,我是遊擊隊,我是專程來解救鄉下女子的,再會!”

從此以後,鳳梅對二不愣的感情越來越深,二不愣有了這槍,膽就壯了,可這支槍總不能長帶在身上吧,他和鳳梅商量,暫且把槍埋起來再說。

臨過年這幾天,太陽從雪山裏竄出來,顯得特別嫵媚,它閃爍著無數刺眼的金光,好象撒給大地無數的金珠。一隻花翎大公雞站在窯洞頂上,撲楞了幾下翅膀,把脖子一挺,打了個鳴兒。它清脆的嗓音象進軍號一樣驚醒了田振的好夢。

田振這幾天正抓緊時間學習,逐字逐句地念讀***寫的《論持久戰》。

**的話象甘露似的滋潤著這個武工隊隊長的心田。田振整夜整夜地寫心得筆記,還和孫竹庭政委研究下一步的工作。高興時他輕輕哼唱起《兄妹開荒》小調,“雄雞雄雞高呀麽高聲叫,叫得那太陽紅又紅。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怎麽能躺在熱炕上做呀懶蟲。”

“嘿!嗓門還不錯呢!”孫竹庭一掀被子,把田振推起,孫竹庭說:“告訴你,田振,昨天來的情報,說田振襲擊了賽魚鎮,奪了保安隊長二兒子的手槍,救走一個農村姑娘,跑了!是不是你的魂靈給飛出去了?你是不是有什麽分身法術?”

田振一聽,急了:“這又是誰頂我的名?這下真李逵假李逵分不清了!”

“據我分析,不是有人打抱不平,借你的名奪槍鬧事,而是群眾追切要求咱們出山活動,整治漢奸特務呢。”

田振道:“對,孫政委,平定的平東政府,平西政府,都在烽火中,狠狠打擊著敵人;路北的遊擊組已經統一起來,成立了四個遊擊隊,活躍在河底、盂縣一帶;路南的九龍支隊,太行支隊、十三支隊互相支援、互相配合。我看,咱們也應該行動啦。”

孫竹庭下定決心,他看著—張新繪製的地圖說:“看,虎神廟打了個伏擊戰!蔭營據點我們的部隊連連搗毀它三次,影響都不小呀。陽泉這個煤礦基地,咱們一定要設法搞亂它,不能讓日本人把靠掠奪得到的能源運走,就這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