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杜三眼設計害少女
“杜三眼”見周小雅願去煤礦就職,很是喜歡,他輕聲說道:“如今是女子開化時代,要像日本女子那樣開眼界、見世麵、長見識,做女中丈夫啊!”
周掌櫃一看孩子執意要去,也就無話可說了。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也為了孩子的前程,他回話道:“去就去吧!免得那些浪**公子整日裏糾纏不休。”
“杜三眼”告辭之後,準備第二天就讓小雅到礦上報到,當晚,“杜三眼”住在白家莊的一個店裏,他還想新招一批礦工。
小煤礦的掌櫃,免不了要巴結奉承這遠近出名的蒙村煤礦總把頭“杜三眼”。“杜三眼”抽足料麵,過足癮,搖著頭和小煤礦的幾個工人閑扯。
“杜三眼”笑嘻嘻地說道:“弟兄們,咱陽泉站的柳溝、黃沙岩、北頭嘴、石卜嘴、魏家峪、蔡窪、甘河、蔭營、三泉、桃林溝、河底、任家峪,哪一村沒有煤窯,可這些煤窯怎能比得上蒙村礦?那裏有東京、大阪運來的洋機器,還有洋樓,吃白麵大米,每月薪金五塊大日幣,開礦幾年啦,逢年過節還能吃上從滿洲國運來的高級餅幹、糕幹片呢。有人胡說八道,說蒙村礦有‘萬人坑’,吃不飽,穿不暖,這不是黑夜裏走路——沒影嗎?”
“杜三眼”這一煽動,在場的不少窮弟兄就報了名,“杜三眼”給每人發了五塊錢安家費,準備第二天就帶他們進礦。他心裏美滋滋的,覺得今天是三全其美,“三義堂”刮下現款,小姑娘捏在手心,給礦上招來苦力,豈不美哉?
“杜三眼”認為把這件事安置妥當了,可過了幾個禮拜,有不少礦工就開了小差。出煤效率不高,井下連連積水、冒頂。“杜三眼”隻好向中村礦長稟報。中村一聽,也不敢再鑽研煤礦理論了,他怕上級訓斥,硬著頭和“杜三眼”下井察看。
有一個六十開外的老礦工,背上背著一簍碎煤,上氣不接下氣地艱難行走,他嘴裏的油箅燈掉了,鞋也破了,這老人晚上沒睡好覺,又吃不好飯,背重腳沉,累得精疲力竭,碰巧被中村和“杜三眼”遇上,他們立即打電話叫來日本兵,把老漢拉出井口,說他有急性傳染病,怕傳染他人,日本兵戴著黑色防毒口罩,抬上這位老漢扔到“萬人坑”去了。
這老漢昏沉沉被扔到白骨累累的深坑裏,哪能活命?不一會兒,老漢便被狼狗撕吃了,真是慘不可睹,悲不忍聞啊!礦務局二礦現在還有一個“萬人坑”的遺址呢。
這一天是老君爺的誕辰日,礦工們知道這天是要殺豬宰羊、燒香祈禱的,何況每逢初一、十五,關公廟、藥王廟、娘娘廟、大王廟、玉皇廟、文昌廟、天齊廟、城隍廟、五道廟等等,他們都要從自己身上掏錢,求神靈保佑自己平安無事,可“供品”都到哪裏去了呢?
在這當兒,惱了—位英俊的小夥子,姓趙叫小娥。為什麽叫了個女人的名字?原來,他家人怕日本人抓他去當兵,於是給他留發穿紅、男扮女裝,扮起女相來。這趙小娥的奶名叫二不愣,為什麽叫這土裏土氣的名字?平定有種鄉俗,孩子們一生下來為了“成器”,便給他臉上燒個疤,或者咬一節手指頭、腳指頭。他們的名字多是特別土特別俗的名字,如大牛、二旦、三毛、四孩、鋼孩、鐵蛋,甚至還有叫狼不吃、狗不咬、拴孩,醜難看、茅勺、平眼眼,這二不愣的名字就是為了長命富貴而起的名字,咱以後就叫他的小名吧。
二不愣年長以後,不能再待在家裏,又不會穿針引線,於是,幹脆到蒙村礦下了井。
“杜三眼”見他幹活兒有股愣勁,可就是從來不給自己送禮。唉!權在自家手中掌著,不送倒也罷了,這二不愣還揚言要砸爛“杜三眼”的狗頭,這還了得?
—天晚上,“杜三眼”進了破爛不堪的工人宿舍,要當麵找二不愣。他一推門就說:
“嘿!二不愣,日子過得不錯吧?不是我杜某把你解脫出來,你還是一個黃毛小丫頭呢。”他笑了笑,又說:“好好幹!大叔虧不了你!聽說,你常在背後罵我,說三道四,指桑罵槐,我不是不知道,小孩子耍脾氣了,是不是?”
二不愣正在火頭上,—舉斧頭把一塊木頭劈成了兩半,他怒衝衝地說:“哼!這兒簡直是人間地獄、鬼門關!你不是說這裏吃白麵大米嗎?你看看,老子生火還得劈材呢!你看看弟兄們吃得是啥?高梁麵窩窩,連點鹽星星油花花也沒有!日本人連火柴、洋布、鹽都不給,這叫什麽事?我不幹了。”
“不幹了?哪那麽容易?你爹親筆簽字還在這裏呢?滿不了三年休想回家!”
二不愣血氣方剛,火冒三丈,“嗖”地站起來:“‘杜三眼’,你也太不講人情了。老子可不是好惹的。”
“杜三眼”“嘿”地笑了,他陰險地說道:“對了,怪不得人們說二不愣早與八路有勾結,動不動就要造反。老弟,這年月反字可不是隨便說的呀!”
“是八路怎麽樣?你‘杜三眼’少跟我來這套!”
“杜三眼”一頓腳:“好!走著瞧!明日不準你下井!”說著氣哼哼地走了。
“杜三眼”一走,眾哥兒們可急了,二不愣惹了大禍,怎麽辦?大夥你—言我一語地議論開了,有的勸他快跑,不跑就沒命啦;有的從破枕頭下摸出幾張紙鈔,塞到他手中;有的給他披了一件衣裳,二不愣顧不得卷鋪蓋,拿行李,當下推開門扇,奪路就逃。就在這骨節眼上,幾道賊亮的電筒光射向這裏,日本兵喊道:“二不愣的,在哪裏?”
“我就是!”
二不愣一看這麽多日本兵,知道已經跑不出去了,索性一挺胸膛喊道:“我就是趙小娥,人稱二不愣。”
日本兵把他五花大綁起來,吊在一棵樹上,皮鞭象雨打芭蕉一樣落在二不愣的身上。這小夥子咬住牙、閉住嘴,一聲不吭,一語不發,日本伍長舉起大洋刀就要劈下,真是千鈞一發,十萬火急!難道二不愣就這樣被鬼子活活殺害?礦工們你看我,我看你,一點辦法也沒有。自古道,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這危急之時,猛聽有人雷鳴似地大喊一聲:“住手!”驚得日本兵舉起的洋刀又慢慢放下。
在關鍵時刻挽救二不愣性命的是誰呢?聞其聲,如見其人,此人身高五尺有餘,猶如雲長再世,蠶眉鳳眼,方麵大耳,說話聲若洪鍾,辦事果敢有為,他便是煤礦工人代表、敢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為眾哥們說話的好領班、地下黨員、鼎鼎有名的梁海!
梁海向日本伍長怒喝之後,聲色俱厲地說道:“我要親自見中村礦長,明白?”
日本兵也認識這位梁海,汽車壞了他能修,機器停了他能轉,也著實佩服這位中國工人,於是領他去見礦長。
礦長室內,梁海直截了當,開門見山:“礦長閣下,我們這個礦是華北一帶聞名的大礦,上邊要的是煤,而出煤的是人哪,對工人們可要講點信用,要保障他們的生命安全,礦長可不能聽信流言蜚語隨意殺害礦工啊,不然的話,眾怒難犯,如果大夥都停產、怠工,你想想,還能出煤嗎?”
“杜三眼”麵對梁海說道:“老夥計,你在咱礦上幹了這麽多年,還不知道礦工們的脾氣?有一幫年青人閑著沒事,無事生非,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恐怕將來不好收拾吧。”
梁海不去理他,又和礦長說道:“我想,咱們礦要想立住腳,多出煤,出好煤,就應該改善工人們的福利待遇,絕對不能層層克扣工人們的血汗錢!”
中村道:“梁師傅,你得說明白!誰在欺負苦力的幹活?你得講清!”坐在一旁的“杜三眼”如坐針氈,渾身不舒服,站起來來回踱步。中村說道:“杜三眼,你不是說二不愣,通匪的有?”
梁海不動聲色:“‘杜三眼’,這可要真憑實據呀!去年不是有人說咱礦有**,弄得把礦長撤了職。我看這樣吧,礦長先生,咱們礦上如果有了**,那可了不得了!先停下工來,一個一個地審查吧!”
中村頭上滲出汗珠,他忙說:“梁師傅,不行!不行!上邊催煤的大大的有,要少一車煤,我怎麽交差?采不好煤,我怎麽當礦長?‘杜三眼’良心大大地壞!”
“礦長,這二不愣是不是……?”
“快快地放了!梁海師傅,以後你的要來,我的歡迎,歡迎。”中村趕快命令把二不愣放了,隨後還擺了幾樣酒菜,他端起透明的高角杯道:“杜先生,梁先生,你們的合作,明白?”
梁海冷笑道:“礦長,杜先生是遠近出名神通廣大的人物,我這個窯黑子,是窮苦力,哪能和人家相比?”
中村拍著梁海的肩膀,笑著說:“梁師傅,給工人開資,你的。杜先生,你以後不要管工人的工資了,由梁師傅接替你。”
“杜三眼”這一下可真傻了眼。你想,“杜三眼”就是靠層層盤剝工人們的血汗錢發財的,好端端的財神爺讓人搶了,能不氣嗎?但他看出,中村的臉色不對,笑裏藏刀,他連忙使出奴才的招數,對主子雙腿立正:“哈咦!”
自從放了二不愣以後,最近倒沒有發生什麽事情,開資的時候,都由梁海一人負責,工人們自然是高興,“杜三眼”無利可圖,氣得好幾天不出門。
二不愣找到梁海,要謝他救命之恩。梁海說:“小夥子,有這股勁頭,很好!但不能硬拚呀!”說著,他從破席片下抽出一根竹條,拿在手中,輕輕折斷,他說:“—個人的力量總是單薄的很哪!”
二不愣明白了梁海的意思,連忙說:“大伯!你說,我該怎麽辦?”
梁海把拳頭一握,說:“要依靠大夥。”他邊抽旱煙邊說:“對日本人要有理、有利、有節地和他們鬥爭,你要消極怠工,製造事端,還要團結窮哥們。”
過了幾天,二不愣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報告梁海說:“梁師傅,出事啦!電話班,電話班……”
梁海睜大眼睛:“電話班,電話班怎麽啦?”
原來那“杜三眼”把周掌櫃的閨女小雅騙到電務組以後,虛情假意,讓她兩個禮拜回一趟家,周掌櫃向從濟南返回的小雅媽說明了這個事,老倆口都打心裏高興啊,當下便給“杜三眼”打點送禮,準備邀他吃酒席以表謝意。
誰知這小子就是多著一隻壞心眼,一天晚上,正當小雅值班,“杜三眼”一頭鑽進電話班房間裏,他眼睛眯成一條縫說:“小雅,你的時運到了,礦長今天晚上邀你參加家庭宴會,他的夫人西口量子讓我請你呀。”
小雅心裏自是十二分的高興,一時感到有點騰雲駕霧,飄飄然了,她仿佛已飛到那櫻花盛開的東京城,成了留洋學生了,她說:“杜叔叔,我當班能走開嗎?”
杜三眼指了指旁邊另一個女電話員說:“小雅參加宴會,你多操點心!”
電話室離礦長住的小洋樓足有三裏多地,“杜三眼”帶著小雅一同走在鋪滿碎石子的小路上。路盡頭,一所很雅致漂亮的小屋出現在小雅的麵前。
“先到我家看看,順便給皇軍捎點禮物。”
“杜三眼”的房間特別講究,簡直是讓人眼花繚亂,分不清東西南北,四季花鳥屏風,轉椅書桌,還有那茶幾古瓶、文房四寶,有中國傳統的民族裝飾,也有日本、滿洲的擺設,你看那大照片日本的富士山,還有那滿州國康德皇帝結婚的像片。
一進門,“杜三眼”在給小雅端茶的刹那功夫,如餓狼撲羊一般,一下把小雅推倒在**,小雅大吃一驚:“杜叔,你要幹嗎?”
“杜三眼”哪管這些,他把臉緊貼著小雅說:“放老實些,不然,叫日本人的狼狗咬死你!”
小雅央求說:“好叔叔,我自己省下的錢全給你好啦。”
“杜三眼”鼻子裏哼了一聲道:“錢?誰稀罕?我要的是人!”小雅此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恨自己有眼無珠,怪自己不聽大人勸告。
“杜三眼”哪裏是人,分明是畜牲禽獸,這條凶惡的野狼撲到一個弱小女子身上,喝她的血,吸她的髓,小雅哭呀、叫呀,那管什麽用?她掙紮著,反抗著,猛地她的手插在了枕頭底下,天哪,一支發亮的手槍出現在她的眼前。原來,“杜三眼”這小子怕人暗算,夜晚他睡時,準把手槍壓滿子彈,頂上保險,以防別人行刺。小雅摸到手槍,不管會打不會打,朝壓在身上的惡狼,一扣扳機就是一槍,可惜她射出的子彈打在玻璃窗上,“叭”,一聲槍響立刻打破了這寧靜的夜空。
“杜三眼”見她朝自己開槍,頓起殺心,搶過手槍,朝小雅的頭部連打兩槍,可憐這枕上紅雲團團、粉瓣朵朵,不一會兒,便香消玉隕,含恨離開了人間。
“杜三眼”見自己失手,大吃一驚,又聽得窗外人聲鼎沸,警犬狂吠,嚇得像一頭栽倒在冷水裏的野狗,他雖然是殺人不見血的魔王,可他知道,要是人們發現他親手打死了電話員小雅,今後怎好統治全礦?皇軍麵前也不好交待呀。他正想著,門扇被打得像擂鼓一樣“咚咚咚咚”直響,他一著急,便用緞被蒙蓋在小雅的身上。
文世科帶著一群礦警走進來,“杜三眼”蒼白的臉在抖動著,他結結巴巴地說:“剛才是土八路開的槍,才從窗戶裏跑掉。”
礦警們立刻奔出屋子,喊道:“追!”一擁而去。隻有文世科牽著的大狼狗好像嗅到了異樣氣味,立刻撲到床邊撕開了蒙著的紅緞被子……
文世科是多年搞地下工作的老手,能放過這個“杜三眼”嗎?他正想說什麽,小屋子裏一下子擁來許多人,晉民也披了件衣裳趕來,中村礦長氣得不得了,一看這陣勢,頓時明白過來,他掄開巴掌,左右開弓,狠打這個殺害無辜少女的把頭:“你的殺啦殺啦地有,良心大大地壞!”
“杜三眼”連忙答道:“礦長閣下,小雅是周掌櫃的閨女,我的侄女,她在我這裏,不知怎地,我一進門,土八路就打了一槍,把她打死了!”他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中村本應該是冬天不戴帽子——動動(凍凍)腦筋,誰知他也裝瘋賣傻,他看了看小雅的屍首,說:“‘杜三眼’,趕快捉拿八路。”
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杜三眼”又威逼另一個女話務員說:“你如果說出我假冒礦長請小雅吃飯,小心你的腦袋。你就說一個土八路來過電話室,知道嗎?”
“杜三眼”打死小雅後,消息象炸開的雷,轟動了整個蒙村礦,而蒙村礦附近的蒙村、石卜嘴村、賽魚村、廟上村、官溝村、紅嶺灣的村民也眾說紛紜、議論不休。八角樓前人山人海,桃河兩畔怨聲載道,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