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西華殿的宮女,看樣子應當還是剛進宮,不然不會被分配去看管花草樹木。
徐階從她顛三倒四的言語裏迅速捕捉到了信息。
“不妨事的,這本來就天氣嚴寒,那樹耐不住寒也是常有的事,你隻需如實向公主稟明即可。”
小宮女睜著懵懂的眼看他,“這樣真的可以嗎?我真的不會被公主給打死嗎?”
徐階啞然失笑,“公主不會無緣無故打死人的。”
“可是我聽說公主近來人都在病中,生了病的人最是容易發脾氣,而且我還聽說……”
她左右瞧了瞧,見沒人,這才小聲道:“我聽人說公主的脾氣最是暴怒了,不過我也沒見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徐階隻好耐心的寬慰著這個小丫頭,“傳言十有八九都是虛的,公主的脾氣很好的。”
“大人見過公主?”
小丫頭這一問倒把徐階問的呆愣片刻,他想起在禦花園的那夜,她瞪著他的樣子,幾乎是要吃了他,可全然不是好脾氣的樣子,但小丫頭目光澄澈看著他,他隻好點頭。
小宮女的臉上頓時有了笑,這才放心了,“多謝大人。”
徐階笑了笑,繼續往宮門的方向走,隻是走著走著腳下的步子就慢了。
看來這李慕嫣當真是不想嫁給謝齊安啊,不過她也並非如傳言那般,倒是個聰慧的姑娘,理解了他那日的意思,硬是將婚期給拖了下來,隻是接下來她又該如何將這婚期給作廢呢,徐階想著心裏竟然還有隱隱有幾分期待來。
原本以為過了年關天氣會一日日漸暖,哪曾想這日一覺醒來外麵竟又下起了雪。
皇帝憐惜她人尚在病中,特意囑咐了宮人將西華殿的地龍燒的又熱又暖。
小詞從門外進來,帶進來一股寒風,她迅速將門關上,寒風便被隔絕在外麵。
盧月看她手裏捧著一大捧紅梅,上麵還沾著幾片薄雪,可一進入屋內不到一會兒那雪就化了,變成了水珠綴在花瓣上,反倒添了不一樣的嬌豔來。
盧月看著那梅花,不由問道:“你這是從那裏折來的?”
小詞一邊尋了瓶子將花插入,一邊道:“回公主,是太子殿下說公主尚在病中定然煩悶,所以特地遣人去折了這紅梅來。”
這個太子對她這個妹妹還真是上心。
紅梅太多了,一個瓶子根本插不下,小詞一邊將紅梅分成兩份,往瓶子裏插,一邊朝著盧月道:“公主雖然這兩日看著好些了,人還是瘦了好大一圈,可得好好養養呢。”
小詞在身後絮絮叨叨說了一大串,等再一抬頭,卻發現承平公主正站在窗邊看著窗外大雪發呆,窗戶沒關嚴實,有寒風擠進來帶著些細雪,她的手就伸在那風口處,接過那片片落雪,雪花很快在她手掌中融化,慢慢竟然有水滴從她掌中滑落。
小詞看著忽然覺得麵前的人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姑娘,渾身透著股深沉複雜。
“公……公主。”
她磕磕巴巴開口,然後快步走到窗邊將那未關上的窗子給關嚴實。
“仔細凍著,不然這病可就好不了了。”
一邊說一邊用帕子小心擦拭掉盧月掌心的水漬。
盧月任由她擦著,眼睛卻仍舊看著窗外雪花,腦中忽而就想起了在平安鎮的時候,那裏的雪可比這裏的大多了,每年一到冬天雪就像是停不下來似的下個沒完。
那個時候的謝齊安還隻是個窮書生,一個人坐在冷的像冰窖似的屋裏讀書,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將家裏的炭火偷偷往他這裏送。
炭火那東西金貴,她家也沒多少,可她卻舍得,被他爹逮到過幾回,罵她白眼狼,那個時候她隻是嘻嘻笑道:“爹,他一個讀書人身子本就單薄,要是再凍壞了還怎麽上京趕考啊,這炭火他可比我們更需要。”
每每她這樣說,她爹就用手指去戳她的額頭,“我的傻閨女啊,看來是留不住了。”
她便也笑嘻嘻的跑開了。
門外適時傳來宮女的稟報聲,將盧月的思緒拉了回來。
“回稟公主,謝大人求見。”
謝齊安在她病中來過還幾次,但每次都被盧月已身體不適給拒了,這次也是一樣。
“小詞,去跟他說我身體不適不宜見人。”
“是。”
門外小詞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盧月卻覺得渾身發冷,那種被河水包圍著的窒息感又來了。
將軒窗半開,剛好能看到殿前站著的那兩個人,謝齊安一身紫衣,身姿欣長。
“公主現在身子可還好些。”
“公主一向嬌貴,現下身子還弱著,眼下服了藥剛睡下,謝大人來的真是不巧。”
“公主既然睡下了,那臣不便打擾,明日再來探望公主。”
“謝大人慢走。”
謝齊安微一施禮,“天氣寒冷,小詞姑娘照顧公主想必十分辛苦,也得多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他語氣溫和,加之人又長的俊美,小詞乍然聽到他關心自己,心不受控製的砰砰直跳,而謝齊安偏還那般眸光溫和看著她,小詞的臉也不受控製的紅了。
她入宮這麽久,見慣的是捧高踩低,仗勢欺人,這還是頭一次有人不嫌她是奴婢之身,這樣謙和有禮的對她說話。
謝齊安轉身欲走之際,鬼使神差的轉頭往身後寢殿看去,軒窗半開,一枝紅梅正半探出頭來。
盧月本來站在窗下靜靜看著遠處那兩人,卻冷不防這人猛地轉頭朝她這裏看過來,隻能慌忙閃身。
謝齊安看著紅梅花枝忽然一陣晃動,一抹素白自窗角一閃而過,有人剛剛一直在那裏看著他。他眸光在那停了瞬,忽而輕輕笑了笑,轉身往宮外走去。
盧月在屋內站了好久,砰砰直跳的心才平複下來。小詞過了沒一會兒就進來了,臉上還帶著些未消的薄紅。
“公主,謝大人走了。”
她微微低垂著頭,試圖掩蓋那抹薄紅,豈不知此舉顯得實在有些刻意。
盧月靜靜注視著她,並未出聲,她剛剛一直看著他倆,小丫頭那時不時低頭羞怯的模樣,她早已是看在眼裏,這個模樣與當初自己初見謝齊安時的神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