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五州海運的碼頭,海水翻騰,洋流通道重新開啟。

淩波郵輪靠岸,乘客們下船,有的憑空熄滅正在燃燒的煙頭,有的輕彈手指避開衝擊到腳邊的海浪。碼頭上,許久未見的親人、愛人、朋友熱力擁抱。

手機APP出現的新聞播報:中部村落四年前水井湧出硫磺,期間發生多起村民誤飲中毒事件。近日農耕開啟,村中水源恢複潔淨,專家分析是連綿雨水將有害物質流出,具體原因待專家實地考證。

帳篷內,陸瑤用手機刷新聞,將這一條轉發給薑惜文,附言:最後一個,圓滿完成任務!

剛發過去,薑惜文視頻直接播來。陸瑤接起,視頻對麵,薑惜文、漢森還有雲霄在包餃子,陸瑤跟大家打招呼:“薑薑!你們那兒是早上吧?這麽熱鬧?”

薑惜文將鏡頭掃過漢森:“過節嘛,爺爺非要自己做皮和餡。”

鏡頭裏,漢森一臉麵粉,和陸瑤打招呼,旁邊的雲霄也和陸瑤招手。看到陸瑤鏡頭裏的背景,雲霄問陸瑤:“你這是在哪裏呀?”

“帳篷,在你來過的那個山穀露營。”陸瑤和雲霄就是在這裏認識的。

“你又去野外呀?”薑惜文上次和陸瑤視頻她就在戶外活動,今天是中國節日,竟然又出來了!薑惜文問起她的goddaughter:“青兒跟你一起嗎?”

“就是她要來的!”陸瑤可算逮著和閨蜜抱怨的機會了:“本來過節我還想帶她吃點好的,小丫頭在屋裏待不住,今天非要來爬山,還說要翼裝飛行!我也是服了!”

薑惜文笑笑:“你做了榜樣嘛!”

“我沒她這麽上進,現在外麵練習呢!”

“我昨天學了一句”,漢森入鏡插話:“青出於藍勝於藍!”

“說的好像我是前浪一樣!”

帳篷內,夥伴們視頻說笑。

帳篷外,山穀樹林,一個身著兒童翼裝的小女孩穿梭跳躍於溪流石階之間。小女孩挑揀一些小石子放在地上,逐個將它們扔到空中,嚐試讓它們蹦出火花。

然而,扔了好幾顆,這些石子或毫無反應,或是隻有零星煙火便無情落地。小女孩有些氣餒,氣呼呼將其餘石子一並踢開。

其中一塊灰黑色的小石頭蹦到一個男人的腳下,男子蹲下將石塊撿起,語氣溫柔地教小女孩要領:“放煙花要用火石,拿這個試試。”

男人身形高大,蹲下還是比小女孩高。小女孩抬頭,脖子上戴著的青龍玉墜上,“瑤”字流光閃爍。小女孩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男人,感覺好像很熟悉。

小女孩好奇地問:“我是不是認識你呀?”

轉眼黃昏,陸瑤和薑惜文結束視頻,向帳外望了望,不見青兒身影,陸瑤起身出帳尋找。

對陸瑤來說,這個女兒像她的小天使。

發現懷孕後,雲霄幫陸瑤聯係了一家由五州海運投資的私立醫院,這所醫院是專門為未央移民在第五州求醫治病而設立。因為養護那九顆神樹耗損過大,陸瑤在整個孕期身體狀態都不是很好,胎兒感受到母體環境的不穩定,從父母那裏遺傳的兩種力量自我保護式地爆發。屬於風係的意念波動陸瑤還能勉強控製,但是火係的高溫灼燒對胎兒和母親的傷害都很大。經過五州醫院的判斷,在七個月時就對陸瑤實施了剖腹產,將胎兒提早養在專為火係新生兒設置的降溫箱中。

陸瑤第一次見到青兒就是隔著恒溫箱玻璃,看見小小的她閉著眼睛吮吸著手指。陸瑤靠近的那一刻,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青兒立刻睜開眼睛,搖晃著自己的小手掌,像是在跟她招呼,“嗨,我在天上等了好久,終於選到你做媽媽,此生請多關照啦!”

幾天後,陸瑤真正地抱到了青兒,粉粉嫩嫩的小團子躺在她懷裏,對著她明亮地笑,她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受著生命的神奇。青兒的脾性氣息與向辰是如此相似,陸瑤在他們身上觸摸到同樣的善良、溫暖、熱烈,但又有些不同,青兒的明媚更加純粹、更無保留,仿佛能想象到平行世界中安穩長大的向辰飛揚少年郎的模樣。陸瑤感謝青兒的到來,原來命運以這樣的方式,將她欠給向辰的世間美好,終於還給了他。

而且相比向辰,青兒是真正陪她度過最難熬那段時間的人。

通常能力者的孩子出生後,需要給他們遺傳能力的家長引導他們學會掌握自身的力量,但是青兒的父親不在身邊,每當火係能力的增長導致她發燒生病,她們隻能以物理降溫的手段進行幹預治療。青兒三歲之前幾乎都是在醫院的降溫室度過的,陸瑤很可憐這個孩子,有時候會自責,有時候甚至會有點怨向辰,可是說到底,他們倆真的有錯嗎?又算有錯,現在又能怎樣呢?她不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一切、為什麽要她的女兒承擔這些?好幾次她想著想著,會突然萌生出人生無解的絕望感。她意識到是自己的情緒出了問題,以前的她從來不會這樣鑽牛角尖。

好在有風係遺傳的孩子大多早慧,青兒大概一歲的時候就能以完整的句子對話,表達清晰獨立的自我意識,她知道媽媽心疼她,會跟陸瑤講其實降溫室很好玩,她很懶也不是那麽喜歡去戶外曬太陽。陸瑤當然了解青兒是故意這麽說,她是自己的女兒,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選擇。陸瑤尊重青兒的表達,很少用哄小孩的方式跟她溝通,這也讓這對母女的關係少了幼兒與家長那樣的單向依賴,更多的是朋友夥伴似的雙向平等的支持與陪伴。

這也是她後來走出情緒陰霾的重要原因,兩歲後青兒的狀況穩定了許多,陸瑤也終於恢複精力與雲霄他們去淨化水源。青逸父親跟她說“有困難不要害怕,能解決的困難去耐心解決、不能解決的去釋懷共存”,如今,需要她做的責任大事她都做完了,考驗她的骨肉折磨她也熬過來了,好像一切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過去的傷痛都會被一一撫平。

但是她有一個秘密:腹部那條生產時留下的疤,她始終沒有去修複。無論傷口有多痛,它代表的那段時光有多煎熬,卻是她真真切切經曆過的,陸瑤不想就此把它抹去,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每當看到這條疤痕的時候,她就會特別想向辰,她知道,向辰會理解她這種主動回顧悲傷的“找虐”心理,然後會摸摸她的頭,將她攬入懷中,有點胡渣的側臉俯在她耳邊低聲說:“有些悲傷值得留戀,因為它們因愛而生。”

暮色至,陸瑤沿著向青兒活動的路線尋找:“青兒?向青兒?”

走到方才向青兒扔石子的地方,陸瑤仍未聽到她的聲音。

陸瑤準備啟動風之形查看,雙眼剛要變色發亮時,一束單薄但已成形的花火在空中綻放。陸瑤眼色恢複正常,正要去查看煙花來源。

這時,一個她許久沒有聽到但無比熟悉的男人聲音在身後叫了她的名字——“陸瑤。”

陸瑤一怔,身體似要僵住,隻敢緩緩回頭,淚水模糊眼中所見:

向辰抱著向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