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城熱鬧如昔。

各地商賈絡繹不絕。

但是出了不留城,往蘭水方向深入,就開始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

似風聲鶴唳,風雨欲來。

二月末,車隊行至蘭水外木格小鎮。

大雨滂沱。

車隊隻能在鎮上客棧入住稍作休息,待雨停再繼續起行。

小鎮居民不多。

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遊客也少,街上幾乎不見行人。

各處民居早早就熄了燈,在這滂沱雨夜裏,小鎮過早沉入黑暗,顯得有些詭異。

就連客棧也不見喧鬧。

隻一樓大堂亮著一盞馬燈照明,燈光昏黃暗淡,店夥計坐在櫃台後撐著腮打盹。

突地,有疾風在大堂裏一閃而過。

緊接是咚的一聲聲響。

及後,類似聲響變得密密麻麻,與外頭疾風驟雨混成一片。

店夥計被驚醒,待看到大堂裏四處插滿箭矢,矮身就鑽到了櫃台下麵,再沒敢冒出頭來。

兵器相接聲,撕殺聲……盡數被急如鼓點的雨聲淹沒。

鎮上沒有居民被吵醒。

隻有距離最近的店夥計縮在櫃台下,瑟瑟發抖叫苦連天。

等明兒掌櫃的來了一計算損失,還不知道要算在誰頭上。

他怕是要完。

二樓廝殺正酣。

空氣裏彌漫著雨水混合迷藥的味道。

木質走廊裏,撂了一地黑衣人。

莫一守在走廊最靠裏的房間,雙手抱劍,容色淡漠。

“自從離開不留城進入蘭水,這已經是第七次刺殺。明知危險非要來,要是皇後娘娘在這裏,該要擰你耳朵了。”

晏長卿抿笑,作勢慶幸,“幸好母後不在此。”

“不可掉以輕心,最大的危險在近處。”

聞言,晏長卿沉默,偏頭看向走廊另一端。

那邊是兩位引路人的睡房。

他們本應該在不留城分別。

是晏長卿以尚未找到二弟為由,又邀他們一塊同路。

“十年漫長,哪有人能一成不變,他縱是變了,也情有可原,不是麽莫一叔叔。”

莫一想說不是,他就沒變過。

可說不出口,至少,他的年紀變了。

最後他無聲歎了一口氣,終究什麽都沒說。

晏長卿收回視線,垂眸靜聽雨聲,眼底微微恍惚。

他找了二皇弟十年。

怎麽可能認不出他來。

縱然年歲長了,容貌氣質皆有變化,可他仍一眼認出了他。

畫師畫不出長槐鮮活模樣,是因情不切。

還有二弟的字。

東宮書房裏,書案上堆放著二弟年少時寫過的所有文章,他看過無數遍。

落筆有力,收筆斂鋒。

二弟在他麵前刻意改變了筆跡,可長久書寫養成的習慣,卻是改不了的。

另邊廂。

晏長槐追蹤黑衣人至鎮子西邊巷尾廢棄民居。

雨點如豆。

那人立在廊簷下,摘下頭上鬥篷,回過頭來。

辨認出對方麵容,晏長槐並無意外,站在男人三尺開外不動。

“王,你突然離開王都,已經任性一回。若不是我力壓一眾王臣,這段時間蘭水已經鬧出大亂子。”

“沒想到你竟然去找了晏長卿,還與其一路同行!這麽大好的機會你不將他手刃,卻優柔寡斷拖拖拉拉!王,你難道忘了你們是宿敵!”

“他母後殺了你母妃!你更是被你那個好父皇親手扔出皇宮棄如敝履!”

“這些你都忘了?要回去與洪景父慈子孝!與晏長卿兄友弟恭嗎!”

“你太叫我失望了!”

晏長槐站在廊外,渾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打濕透。

雨水順著頭頂而下,滑過臉頰,從下頜往下滴落。

域外春末的雨水,侵入肌膚時,帶著讓人發抖的寒。

夜色昏暗,街上透過來的些許光亮,照不亮這一方空間。

也使得申猴看不清對麵年輕男子的臉,看不出他的表情。

申猴將鬥篷重新扣上,最後冷冷看了年輕人一眼,“我跟在王身邊十年,為你出謀劃策,原以為王會秉持始終不負野心,我盼著追隨你身後征戰天下,沒想到最後會折戟在此,王,你當真甘心嗎。言盡於此,王該好好想想了。”

客棧那邊的刺殺落幕。

申猴離開小鎮後轉而進了鎮口外一處不起眼的小木屋。

屋子裏幾位鷹部落武將在座等候,見他回來,立即起身,“祭司,這次刺殺又失敗了,王混到晏長卿身邊,可有示下?”

申猴不答,將身上濕透的鬥篷脫下扔至一旁,臉色陰沉,“洪景帝那個老狗,確實夠疼愛晏長卿,在他身邊安排的全是高手,七次試探全部失敗告終!我們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將晏長卿斬殺!至於王……不提也罷。”

“祭司這是何意?”

“諸位跟王征戰數年,對他忠心我可以理解,但若你們知道了他真正身份,可還願意繼續跟在他麾下?”

幾位武將臉色沉凝下來,等著下文。

“我們的王,原是大瑞皇室二皇子!你們忠心想要追隨的主子,是中原人!”

將麵前一眾震驚臉色收入眼底,申猴陰冷勾唇,“我與王意見相左,他打外域各部,是想為大瑞在域外築起一座後盾,拉起強大盟軍。而我的目標,是逐鹿中原!踏平大瑞!讓我們的子民住進高牆城樓!有句話叫道不同不相為謀,是跟著王做中原的走狗,還是跟著我一展抱負,揚我外域勇士血性,我給諸位一晚上時間,過時不候!”

須臾,小木屋裏就響起一片應答,“我等願追隨祭司征戰天下!踏平大瑞!”

“嗬嗬嗬嗬……”

申猴暢笑。

今夜他挑在身邊的,都是他多年來用心籠絡的武將,對晏長槐沒有幾兩忠心。

得用,便是他的勇士。

不得用,便是他的棄子。

他申猴絕不為他人做嫁衣!

至於王都裏那群死勸不聽非要追隨晏長槐的,就莫怪他心狠了!

……

“怪事,真有點怪……”

大瑞車隊繼續往蘭水王都去,戌狗這一路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忍不住跑到主子旁邊說悄悄話。

“主子,從木格出來以後事情就開始不太對勁,亥豬已經快十天沒有信號發過來……那晚你追出去,發生了什麽?”